第173節
“我要先回答你的哪個問題?”狐貍看著刑如意。 “第一個,云笙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不是快要死了,而是早就已經死了,他之所以活著,一方面是因為心有牽掛,另外一方面是因為恨。你剛剛也瞧見了他那副破爛的身體,那是他自個兒拼湊起來的,就像你們姑娘家縫制衣裳那般,將自己的皮rou用線一點點的縫合起來。那線,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線。” “那白色的好像是蠶絲,就是咱們在山洞中看見的那個。那黑色的,又是什么?” “頭發!” “頭發?” “對!準確的說是死人的頭發。在活人將死,快要閉氣之時,從他們頭上采集下來的頭發。用那樣的頭發與蠶絲混合制成的線來縫合身體,于死氣之中帶有一絲生氣,才能讓他勉強活的像是個人?!?/br> “原來他們要死人的頭發,是做線用的?!毙倘缫饣杏兴颉?/br> “是做線的,但不僅僅只是為了縫合自個兒的身體。這里頭還有別的牽扯,稍后我再與你細說?,F在,我來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勰锸窃趺磥淼??估摸著,你已經猜到了。當我們返回慧娘家時,我就讓李茂上了后山,由他駕駛馬車,將慧娘帶到了云寨。你知道的,李茂是妖,所以他駕車走的必定也不是尋常的路,所以慧娘才能這么快的就出現在這里?!?/br> “那李茂呢?” “他回洛陽去了。” “回洛陽?”刑如意指了指這外頭的天:“這大半夜的他回什么洛陽?還有,我好歹也是他的掌柜,他也是我的小伙計吧?這小伙計私下回洛陽竟連個招呼都不跟掌柜的打,這算怎么回事兒?他是不想干了嗎?” 刑如意氣呼呼的。 狐貍見狀,捏了捏她因為生氣鼓起來的臉頰,帶著笑意的說了句:“我讓他去的!” “哦~” 刑如意的氣瞬間就給放空了。 她不是盛唐女子,自然無需遵守什么三從四德的標準,但狐貍是她未來相公,也是如意胭脂鋪真正的大股東。既是狐貍吩咐的,她這個刑掌柜也不能說什么。 “生氣了?”狐貍刮刮她的臉蛋:“說實話,我倒是蠻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臉頰鼓鼓的,像是兩顆包子?!?/br> “殷臣司!” “喏,別氣了!”狐貍將刑如意攬進懷里,在她耳旁低聲的說道:“我讓李茂回洛陽辦事情去了?!?/br> “辦什么事情,需要這么著急?” 狐貍斜了云笙一眼:“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這云笙只不過是云家被藏起來的一個孩子,就算他被云家虐待,被云家丟進那個洞xue里,他的結果最好的也不過是被那些蠶蛹包裹起來,變成虛無。那么,他又是如何變成如今的這副模樣的? 還在,在慧娘家時,我們都能看到,慧娘的公婆曾使用金蠶蠱殺人。這個殺人手法,假設是云笙在控制住他們之后,親自教給他們的。那么問題來了?云笙又是從哪里學到的這個?被人牙子賣進武家為奴,就算他千辛萬苦的逃了出來,依照武家人做事的風格,焉能不追。若是追查下來,又怎么會查不到他的老家來?這里頭的事情,難道你就不生疑嗎? 還有那些頭發。若只是縫合自己的身體,云笙根本不需要囤積那樣多的頭發。那么多余出來的頭發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用處?最后,還有十分關鍵的一點——莫須有! 我們都知道,莫須有在云寨潛伏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依照我們對他的了解,他所經營的事情肯定不止是你的先祖。白嬌出現在云家集,絕非偶然,那么云笙呢?他的出現,就一定是偶然嗎?” 刑如意怔住了!的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看起來似乎毫無牽連,但深思一番之后,又不免讓人覺得恐懼。 “莫須有是個高人,依照他的本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個洞xue,他若是知道了那個洞xue又不去做些什么的話,顯然不像是他的風格。況且,莫須有曾對我們坦誠,說他所做的事情是為了復活高宗李治,幕后主謀就是當今女皇。女皇姓武,是武家的人,而云笙的胳膊上又恰好刻著那個武字,且他還是從武家逃出來的,這些事情,在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是被一根線牽引著的。嗚,好亂,我的腦子真的好亂!” “是啊,好亂!我隱隱覺得,莫須有想要做的事情,絕非單純的復活李治那么簡單。云家集沒有了他,看似平靜,但在這平靜下面,卻是暗藏洶涌。慧娘家的那個百人坑,也令人生疑。殺人埋尸,且都埋在自家的院子里,看似保險,但這種做法,是不是不太符合尋常人的做法?” “所以,你讓李茂連夜趕回洛陽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情?” “嗯!我自青丘回來,也有一段時日了。莫須有至今仍未出現,有些不太合常理?!?/br> “若是參考他以前常在我們周邊徘徊的做事風格,的確有些不合常理。他沒有出現,只能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放棄了讓我們幫忙;第二,他被別的事情纏住了或者他目前進行的事情比看住我們兩個更為重要。放棄了讓我們幫忙,似乎不大可能,畢竟他已經在暗中經營了那么長的時間,你與我又是被他精心挑選的棋子,就算我們這兩顆棋子不大聽話,依照他的脾氣,不到最后關頭,肯定不會輕言放棄。鬼丹和妖丹這兩樣東西更是得來不易,他豈會不討回一些利息,就輕而易舉的給了我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也像你與常大哥那般,喜歡上了我!可我又不是銀票,哪能遇見個人都被喜歡,所以此論證不成立。劃掉了這第一個原因,剩下的就只能是第二個,他被某些事情纏住了或者他正在進行更為重要的事情。我還記得狐貍你說過,女皇的時間不多了,所以莫須有極有可能返回了洛陽,所以你才讓李茂連夜趕回洛陽?!?/br> “聰明!”狐貍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我讓李茂趕回洛陽,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我懷疑,那些頭發都被秘密送往了洛陽。我想知道,莫須有他……要用那些頭發做什么。” 正文 第365章 玉屏風(29) 頭發還能做什么? 刑如意不知道。在刑如意以往的概念中,頭發好像除了能夠做假發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用處,但也有傳言,說頭發可以釀醬油。是否真的,她不曾驗證,因為光是想想,就已經覺得有些反胃。 莫須有是個道士,且是個高深莫測的道士。在刑如意的印象當中,他對于廚藝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興趣,似乎也并不缺錢,所以開個黑作坊用頭發釀醬油的這種勾當,他鐵定不屑于做。那么,他收集那些死人的頭發還能做什么? 刑如意將目光放到云笙身上,此時,他正將一碗水遞到慧娘的唇邊。因為慧娘之前的揪扯,他的傷口大部分都已經裂開。頭發與蠶絲相混合的線,就掛在他的傷口上。刑如意抬頭看了狐貍一眼,悄聲的問:“莫須有該不會也將那些頭發與蠶絲混合成線去縫制衣服了吧?” 狐貍微微一怔,跟著搖了搖頭:“那個人的心思,我們猜不透?!?/br> 刑如意嘆了口氣,也放棄了繼續猜測的念頭,專心的看著眼前的云笙與慧娘,希望可以從他們兩個隨后的談話中得到多一些的信息。 “可好些了?” 云笙見慧娘喘息漸緩,不由張口問了一句。 慧娘點點頭,將水碗遞給云笙。 “我沒事了!至少在你說出真相之前,我不會死?!?/br> 云笙臉色變了變,他接過水碗,卻未曾起身,只是隨手將碗擱在了地上。 “好!我告訴你全部的真相!”云笙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將散開的衣裳緩緩的系上,抬起頭,目光與慧娘平時:“你可還記得,你曾搭救過一個乞丐?” “當然記得!今夜來此之前,我曾以為,你就是那個乞丐。是你,不顧當日我的搭救之恩,回到我的家中,利誘我的公婆,害死我的相公。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這世上竟會有兩個【云生】!” “你那日搭救的人的確不是我,但后來回到云家進行復仇計劃的那個乞丐卻是我。你別急,聽我慢慢講,等我講完了這所有的故事,你就明白了。明白這兩年我為何疏遠你,明白這兩年,我為何既想著見你,卻又害怕見你,既想著與你長相廝守,又痛恨你將我的生活毀成這樣?;蹆?,你可知道,這兩年,我一直都不知道該以何等的心情來面對你?!?/br> 云笙長嘆了一口氣。 “所有的故事,都要從你救下那個乞丐開始說起……” 那日春末夏初的一天,慧娘在河邊漿洗衣裳,洗到一半時,看見河面上飄來一個人,而那個人恰巧順著水流擱淺在了距離慧娘不遠的河岸上。 慧娘雖知道夫君一向不喜她與旁的男子打交道,但人命關天,她又一向心善。猶豫片刻之后,還是上前查看了一番。那是個年輕的男子,看樣子,不過二十七八歲,衣裳破破爛爛的,像是個以乞討為生的乞丐。 那乞丐應該在水上漂了很久,因為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都被水泡的發白,但窮人命硬,他竟依稀還留著一口氣?;勰镄闹?,若是她不出手相救,這個年輕乞丐就算命再硬,也未必能撐到明天早上。 慧娘心中百轉糾結,最終還是抵不住心頭的那一絲善念,她悄悄將乞丐帶回家中,藏匿在草棚中,不僅幫他買了藥,還將家里本已經不多的口糧拿給那個乞丐吃。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勰锏钠牌藕芸炀桶l現這個被慧娘藏匿起來的年輕乞丐,甚至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便將她毒打了一番關在柴房中。 聽到這里,慧娘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看起來,當日的事情,她也記憶猶新。 “沒錯,的確有這樣一件事。當日,被婆婆痛打,慧娘雖感委屈,卻也知道是自己的錯?;勰锸怯蟹蛑畫D,焉能瞞著公婆,瞞著自個兒的相公將一個年輕男子留在家中。況且那個時候,年景不好,又剛剛受了旱災,家中本就已無存量,慧娘竟還私自做主,將口糧分給了那個乞丐。所以,那頓打,慧娘也應該受著?!?/br> 云笙抬起手,輕輕抹去慧娘臉上的淚痕:“你沒錯,只是人性自私,容不得別人去施舍善良罷了。” “那日,慧娘被關進柴房,顧不得渾身的疼痛,爬到門口,想要對婆婆解釋,可婆婆她卻十分的生氣,且對慧娘說,她不光要將慧娘與那乞丐送到衙門審辦,還要相公他親自寫一封休書給慧娘。理由是,慧娘不守婦道,與人通jian。 那一整夜,慧娘都沒有合眼,心中既后悔救了那個乞丐,又苦于不知該如何去跟相公解釋。可等了兩日,等來的竟是相公他為慧娘開了鎖,且細心照顧,關于那個乞丐的事情,卻是只字未提?!?/br> “不是他們不提,而是我答應了他們的條件,愿意做他們發家致富的工具?!痹企峡酀囊恍Γ骸澳侨杖ゲ穹?,為你開鎖的人是我,在你床前細心照顧的人也是我,可等你好了,去討好,去回報,去付出滿腔柔情的那個人卻成了他?;蹆?,我也只是一個尋常的男子,看著你日日如此,我心里也會有怨,也會有恨,我想不出,我與他分明就是那樣的不同,你為何竟分辨不出,那個對你好的和對你不好的本是兩個人。” “是慧娘愚鈍!” 慧娘低了頭,眼淚跟著落了下來。 “你可知道,為了不讓他們無賴你與那乞丐通jian,為了不讓他們將你送到衙門審辦,為了將你從那柴房救出來,我都答應了他們什么?” 慧娘猜到了什么,但看著那雙眼睛,她卻說不出口。她只是那么的看著他,聽著他用近乎平靜的語氣訴說著當年的事情。 “我答應了他們,要幫他們度過災荒,要讓他們衣食無憂??墒腔蹆海莻€時候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做到那些呢?我將自己關在黑暗的,沒有一絲亮光的房間里,像個躲在黑暗之中的老鼠,拼命的思索著,自己該如何從那個房間里逃出去。不僅我要逃出去,我還要想辦法,將你從另外一個黑暗的地方救出去。 在陽光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我心中的那一絲光亮也逐漸的熄滅,跟著熄滅的還有我最后的善念。當我最終想到那個辦法的時候,我知道,此生此世,我就只能是那個人的影子。這世上,便真的沒有了云笙這個人?!?/br> “你,究竟做了什么?” “殺了那個乞丐!”云笙露出一抹笑來,那抹笑很淡很淡,但在淡淡之中,又夾雜著一絲陰郁,一絲難過以及一絲陰狠:“你也不曾想到吧?那個被你救回來的乞丐,最終還是因為你被殺死了。 我還記得,那個晚上,月光很亮,安靜的照在草屋上。我走進草屋,他睜開了眼睛,看見我時,便急切的想要坐起來。 他,竟是個啞巴。在月光下,他用手指著柴房的方向。我知道,他也誤會了,誤會我是你的相公,所以急切的想要幫你解釋,為你證明。 可是慧兒,一個都不能開口說話的啞巴,一旦上了公堂,他又能為你證明些什么呢? 他不能,所以他也不能活著。 我看著他的眼睛,將手伸向了他的脖頸,他沒有絲毫的防備?;蛟S,他也沒有想到,我竟會想著殺死他。我感覺到他脖頸的柔軟,感覺到自己十指上傳遞過來的力量,我用力的掐住他的脖子,他開始掙扎,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知道嗎慧兒,那一刻,我竟覺得那種聲音是那樣的好聽。因為曾經的我,也發出過那樣的聲音,那樣無助的,哀求的,同時又帶著無限絕望的聲音。所不同的是,我熬過來了,他卻死了。死在皎潔的月光中,死在夜風拂過的草叢中。 我看著他的尸體,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爹娘從房中走了出來。他們看著我,眼中沒有一絲詫異,仿佛他們也早已經想那么做了。 我起身,剝掉乞丐的衣裳,用火燃了,然后指著乞丐對他們說:他還年輕,雖是個乞丐,卻養的細嫩。你們若當真餓了,不妨將他的rou割來吃。 盡管他們很想吃rou,但他們不敢,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們不敢,但他們做的事情,卻比自己吃人rou更加的令人恐懼。他們趁著夜色,將乞丐的rou一點一點的剔掉,然后在黎明來臨之前包成了包子,再拿到云家集上販賣。只半柱香的功夫,就賺回許多的銀子??丛谀切┿y子的面兒上,他們才同意將你放出柴房?!?/br> 慧娘只覺得喉間一陣翻滾,跟著吐了出來。 刑如意本來只是將云笙說的話當個故事聽聽,可看到慧娘的樣子,她的胃也跟著泛起難受,用力撫了好幾下胸口,才將那股惡心勁兒給壓了下去。 她問狐貍:“云笙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狐貍搖搖頭:“人吃人,在你們凡間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br> 對于狐貍的淡然,刑如意竟無從反駁,因為類似的事件,她的確聽過。 正文 第366章 玉屏風(30) 史書曾有記載,在北宋靖康元年,金兵南侵,戰亂四起,官兵和百姓都無糧可食,于是就把死人全部用鹽腌起來,曬成rou干,以供食用。 登州人范溫組織義軍抗金,兵敗后乘船渡海到臨安,隊伍進城后還在吃攜帶的人rou干。他們把這人rou干叫做“兩腳羊”,其中老而瘦的男子叫做“燒把火”,意思是說這種人rou老,需要多加一把火。年輕的婦人被叫做“不羨羊”,小孩兒則被叫做“和骨爛”。到了元朝末年,天下動亂,駐守淮右的官軍缺糧,也捕人為食。他們同樣認為,小孩兒的rou為上等,女人的rou次之,男人又次之。他們把人rou叫做“想rou”,意思是說,吃了之后美味無窮,還使人想念。 不僅東方的歷史有此記載,在西方的歷史上,這樣的記載也有許多,甚至在某些古代文明中,人類器官會出現在帝王的菜單上。即便是到了幾千年之后,所謂的文明時期,也還是出現過類似的事情。新聞曾有報道,在一次飛機失事之后,烏拉圭橄欖球員們曾靠吃掉遇難的隊友生存下來。 人性本惡,從某個角度來講,似乎真的就是這樣。只是,刑如意沒有想到,慧娘公婆家院子里的那個百人坑,竟是由一個乞丐而來,而那個乞丐竟又是被慧娘救下的。 如果用一句話來做總結的話,這否是該被稱為由一個乞丐引起的屠殺? 對于慧娘的反應,云笙并無意外,他只是冷淡的看著她,遞了一塊帕子過去,繼續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那般,講述著過往的種種經歷。 “人rou包子雖然可口,但在那樣的時候,也難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便有人悄悄潛入我家,想要弄清楚那包包子的rou是打從何處來的。那個人,自然也成為院中的亡魂,只是這人rou包子再也賣不得了。” “那個人,也是你殺的嗎?” 慧娘小心的問,云笙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那個人,是云家集上出了名的潑皮,爹娘知道他不好打發,便用賣人rou包子的錢買了好酒好菜的來招待。一壺上好的酒,足以讓一個潑皮酒醉至天亮,那漫長的夜晚,可以讓我們去做很多邪惡的事情。例如,將他身上的棉被拉高一些,遮住他的口鼻,再用力的那么按下去。無聲無息,他就那么安靜的告別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