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刑如意仔細觀察了一下,很快就發現,這些嚷嚷,都是有人組織的,其目的,若不是針對常泰和小盛子,就是針對那位即將到任的謝大人。她尋了個僻靜的,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的向周邊的人打聽起這個婦人的情況來。 刑如意詢問之人,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婦人,衣著打扮與堂上那名婦人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推斷,這兩人生活境遇相似,是鄰居的可能性也比較大。鄰居,是最為清楚別家內情的人,三十多歲能來圍觀的婦人,想必也是極愛八卦的那種,最易打聽消息。 果不其然,刑如意才問了幾個字,那婦人就像是尋到了八卦的宣泄口一般,滔滔不絕的說起來,可謂是眉飛色舞,連說帶比劃,只恨自個兒知道的內情太少。 這堂上的婦人夫家姓牛,簡稱牛氏,原是長安人氏,后隨經商的丈夫一同遷居洛陽。牛家是做茶葉生意的,三代單傳,到了牛富貴這一輩兒,卻是差點斷了香火。原來這牛氏入門多年,都未曾生育,直到搬遷到洛陽之后,才生下個女兒,如今兩歲半,模樣倒像極了這堂上的婦人,十分的好看。 雖說,牛氏生下了一個女兒,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牛富貴對于這個娘子并不滿意,動輒就是打罵,身為鄰居,也沒少聽見他們爭吵。尤其這牛富貴染上賭博之后,脾氣就更大了,前陣子因為欠人賭債,還差點將獨生的女兒給抵賣了。 那婦人說著,用手指了指堂上跪著的婦人,對刑如意說:“你別看這牛氏平日里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可事情一旦牽扯到她那個小女兒,也是有幾分脾氣的。都說女人本弱,為母則剛,我覺得用到這牛氏身上最為體貼。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那日要債的人來,想要強行將牛富貴的小女兒給抱走,這牛氏竟悶不吭聲到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二話不說,朝著其中一人身上就砍了過去。也虧得那人機靈,才破了點兒衣裳。可牛氏當時那個嚇人啊,雙眼通紅通紅,就跟要吃人似的。那幫人,也就是要錢的,照著牛富貴踢了兩腳,又放了些狠話,催著讓他還錢,就灰溜溜的走掉了。 那幫人前腳剛走,牛氏后腳就扔了菜刀,將女兒緊緊的抱在懷里。這個時候,牛富貴反而顯得能耐了,從地上爬起來,沖著母女二人就是一頓打,嚇得牛家那個女兒哭得是哇哇的。牛氏呢,就抱著女兒不吭聲。當時,我們都以為這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結果沒幾天呢,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了。” “這牛家自來洛陽就住在謝家老宅嗎?” “哪兒啊!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去住那個鬼宅。”婦人搖搖頭。 刑如意注意到,這婦人言語中雖有些不屑,可提及謝家老宅時,眼中卻明顯帶著一絲恐懼。 見刑如意盯著自己不動,婦人還以為是她不相信自己剛剛所說的話,于是擺擺手,私下將刑如意往更外邊兒的地方扯了扯。 “我可不是嚇唬你,我說的都是真的。謝家老宅,那可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這牛富貴是牛氏殺的不假,但跟那鬼宅也脫不了關系。我們都尋思著,若不是那鬼宅作祟,就牛氏的性格,未必能真下得去手。” “大姐你這是話里有話,說得如意越發好奇起來。” “好奇害死貓!”婦人低眉,瞥了刑如意一眼:“我呀,也跟你一樣,都是好奇心大的人。不過,這事情,我也就跟你說說。” “大姐放心,如意雖然好奇,但嘴巴,卻嚴實著呢。” “其實,嚴不嚴的也無妨,這種事情,就算你說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我家里那個,就總說我神經,說我是大白天見鬼,凈說鬼話。你想聽,也算是幫了我,你可不知道,這種事情,整天在心里憋著,得多難受。”婦人撫弄著胸口,抬眼左右各自瞧了瞧,這才說道:“咱們前頭說過,這牛家啊,是打長安方向來的,家中祖祖輩輩都是做茶葉生意的,據說去他們家買茶葉的,都是些紅頭發、綠眼睛的怪人。這在長安,也是有鋪面和宅子的,可這生意傳到牛富貴身上,就敗落了。這人啊,說好聽點,是游手好閑,說難聽點,就是個提不上臺面的浪蕩子。吃喝嫖賭,那是樣樣俱全。長安待不下去了,這才變賣了產業來到洛陽。 初到洛陽的時候,買了一個小院子,就在我家隔壁,也就是謝家那個鬼宅的附近。看姑娘的穿戴,應該是富貴人家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那謝家鬼宅雖然可怕,但再可怕,也架不住窮鬼可怕。像我們這樣的人家,也就只能住在那樣的地方,因為宅子便宜。” “大姐說笑了,其實如意也是一般人家。這衣裳,都是旁人給的,若是讓如意自己買,未必買得起。”刑如意說的也是實話,她身上穿的戴的,大多都是初來盛唐時,狐貍為她置辦的。再后來,開了如意胭脂鋪,也賺了些銀子,原本想要自己去購置一些的,結果到了錦繡坊,一問價格,心疼的她直接抱著銀子又回來了。直到后來,她與錦繡坊的坊主成了莫逆之交,這才有機會穿上錦繡坊定制的衣衫,當然走的也是友情價,雖然rou疼,但好歹心不是那么疼了。 婦人聽見刑如意這話,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遍,有些吃味兒的說:“姑娘這衣裳,像是洛陽錦繡坊的做工,能有人給,也是天大的福分。哪像我們這些窮人,莫說是錦繡坊的衣裳,就是一塊帕子,都沒有福分見一見。” “大姐若是不嫌棄,如意這里正好有一塊錦繡坊的帕子,只不過都是舊物。”刑如意說著,從袖口中掏出一塊帕子來,塞到婦人手中:“雖花色不新,料子也不是頂好,但拿來擦擦熱汗,也是妥當的。大姐若不嫌棄,就盡管收著。” “不嫌棄,不嫌棄,這錦繡坊的東西,莫說是舊物,就算是個破爛的線頭,咱們都用不起。再說,這帕子我瞧著也蠻好,哪里就舊了。”婦人說著,忙將帕子藏進自己的衣襟里:“姑娘放心,你想打聽的事情,我都能告訴你。” 刑如意笑笑,并未開口,因為知道,這得了好處的婦人,嘴巴只會更松。 婦人藏好了繡帕,又用手使勁的捂了捂,這才繼續道:“我們那宅子吧,雖然便宜,距離謝家那個鬼宅也近,可平日里也算安生,沒有發生過什么特別離奇的事情。當然,不能靠近那鬼宅,一旦靠近了,這重則見鬼,輕則生病,簡直就是百試百靈。我就親眼見過一回,還是大白天,正響午的時候。那天,我去街市上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覺得太陽晃眼,就溜著墻根兒低下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謝家老宅那邊。 平日里,就算打那邊過,咱們也就是盡量離的遠遠的,能繞路就繞路。好在小巷子多,也能繞的過來。可偏巧,那天我走著走著,就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人已經走到了謝家老宅大門口兒那一塊兒,進退兩難,只能硬著頭皮跑過去。可就在我抬腳的時候,我忽然覺得眼前有個陰影,一晃就過去了。 那時候,也沒多想,就習慣的那么抬頭望了一眼。姑娘猜猜我瞧見個啥?我瞧見了一雙繡花鞋,就那么挨著我的前額,輕飄飄的就蹭了過去。我的那個娘啊,當即就嚇得我癱軟在了地上。這大白天的,人又不能飛,你說這鞋子咋會在那個地方呢?可等我癱坐下來,再一看,更嚇得要命。那哪里是一雙鞋子,分明就是在半空中掛著一個人。就跟上吊似的,一個穿著錦緞的,披頭散發的女人,就憑空的掛在謝家老宅的大門前。事后,我仔細的回想了好幾遍,那女人的姿勢,就跟上吊似的,我估摸著我呀,是遇見了吊死鬼。” “吊死鬼?” “就是吊死鬼,因為那個女人的姿勢,那模樣就跟傳說中的吊死鬼是一模一樣的。只可惜,當時我嚇得驚叫了一聲,再去看的時候,就什么都沒有了。我家那個聽見響聲出來找我的時候,說我更像是一個鬼,臉色煞白煞白的,渾身上下那汗淌的就跟剛從河水里撈出來似的,而且身上還帶著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就像是冬天從荷塘里挖出來的那種淤泥的味道。” 婦人說著,低頭在自個兒身上,又嗅了一下:“姑娘你別見笑,自從那件事兒之后,我就老覺得自己身上不干凈。我家那個,是幫人做活兒的,冬天也幫人挖藕,對于那股味道最是熟悉。他既然說了像,就一定錯不了。還有,因為遇見了那吊死鬼,所以隨后我也去打聽過,貌似這謝家祖上,還真有一個上吊死的小妾,不過具體是那一房的,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刑如意默默的將這些情況記在了心里。剛剛婦人說時,她也用鬼術稍稍探查了一下,這婦人身上的確有陰氣,卻沒有鬼氣,所以見鬼一事,倒極有可能是真的。 正文 第137章 珍珠果(3) “那牛富貴與牛氏呢?既有自家的宅子,卻又為何搬到謝家老宅里去?難道他們不曉得那是一處鬼宅?” “曉得又能怎么樣?我剛剛不也說了,這鬼再可怕,也不及窮鬼來的嚇人。這牛富貴好賭,欠了人家賭坊好多銀子,本來想用自己的小女兒抵債,可牛氏愣是拿著一把菜刀把這討債的人給嚇了回去。賭坊是什么地方?能干這賠本的買賣,能饒過那牛富貴嗎?這牛富貴被逼無奈,只能將家中的宅子出讓,連那點兒僅存的茶葉也都被人拿去抵債。 這一,沒有銀子,二沒有屋子,可不得找地方住嗎?謝家這宅子,雖說鬧鬼,也百十年沒有人住,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繕,可到底是大戶人家的院子,再破落,也比咱們家的宅子好,這牛富貴一尋思,干脆帶著牛氏和女兒搬了進去。 不過他也怕,所以就尋了最靠近外面兒的這一間,想著萬一有個啥情況的,人也能及時的逃出來。” “這些也是你打聽到的?” “這倒不是?”婦人不好意思的笑笑:“這牛富貴欠了人家賭坊的銀子,償還不了,只能抵賣宅子搬到鬼宅里頭去住,這件事兒咱們那兒的左鄰右舍都知道。大家也都好奇,好奇這牛富貴住到謝家那鬼宅里頭之后會怎么樣?心里頭好奇,這眼睛耳朵就時時刻刻的看著,聽著,是個屁大點兒的動靜,都瞞不住。不過說來也奇怪,他們搬進去之后,反倒是消停了不好,連爭吵都沒有了。誰知道,這不出事兒則以,一出就出了樁大的。” “我聽說,這死在謝家鬼宅的人,可不止牛富貴一個。” “這個,我也聽說了。聽說,衙門里的人在清理現場的時候,還發現了別的死者。不過不是在這個院兒里的,十有八九也是進去借宿的乞丐,被惡鬼謀了性命。不過事情不算稀奇,大伙兒聽聽也就算了,沒有放在心上。”婦人說著,探長了脖子:“哎呀,那不是衙門里的常捕快嘛?聽說這牛氏被抓了之后,他還一直留在那鬼宅里探查,也不知道都探查出什么來了。你瞧瞧他那臉色,也跟被鬼附了身似的,青白青白的。” 刑如意抬頭看去,果見常泰的臉色有些不大正常。周身上下,也縈繞著一股陰暗之氣,正想要開啟鬼目仔細的瞧上一瞧,常泰卻已經看見她,走了過來。 到了跟前,也不說話,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將她拉近了府衙里頭。 “常大哥?”刑如意慌張的趕緊看看左右,確認沒有狐貍的氣息之后,才壓低聲音問著:“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來牽我的手。那個,我倒是不介意了,不過我怕某只狐貍會吃醋。” “我想讓你幫我看一個人!”常泰沒有理會刑如意剛剛話,而是將她帶到了大堂的一側。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擱置著一張簡易的木質擔架,擔架上蓋著粗劣的麻布,麻布底下,儼然是一具尸體。 麻布掀開,是一具燒焦的尸體。根據尸體的情況,大概可以做出如下判斷:一、這是一名男性的尸體,身高約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間;二、年齡30歲上下,體型偏瘦; 三、死者呈拳斗姿勢,顱腔內腦組織有生骨破裂的跡象,這是由于長骨骨髓以及顱腔內腦組織受熱產生水蒸氣時所導致的一種普遍現象,也是被燒尸體的一般特征。 四、死者生前并沒有被重物擊打的痕跡,但從呼吸道檢查的結果來看,應該屬于死后焚尸。 “從尸體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死后焚尸。”刑如意簡單的給出結論,起身,看了一眼仍跪在大堂中的婦人:“他就是牛富貴吧?那個婦人的相公!” “沒錯,他就是牛富貴!這對夫婦常年不和,經常吵鬧,但這幾日卻出奇的平靜。昨夜子時,其中一鄰居聽見謝家老宅有異動,卻因習以為常沒有引起重視。直到天將明時,這牛氏大喊救命,待鄉鄰們趕到,一間廂房已成灰燼,這牛富貴也被燒的面目全非。牛氏說,丈夫因一時氣惱,在與她爭執了幾句之后,就卷著鋪蓋去廂房睡覺,是廂房起火驚醒了她,于是她馬上呼救,但還是遲了。不僅廂房被毀,人也死了。” “這牛氏在說謊!” “哦?”常泰挑眉,神情卻越發的疲憊。 “牛氏說她與牛富貴爭執了幾句,牛富貴就卷著鋪蓋去廂房睡覺,這句話極有可能是假的。剛剛在堂外時,我曾向牛富貴和牛氏的鄰居打聽,那鄰居也說,這對夫婦的確時常爭吵,但自從住進謝家老宅之后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雖不知那鄰居住在何處,但從她的話中可以推斷,她家與牛富貴那間因為欠下賭債而賣到償還的宅子毗鄰,距離謝家老宅也不遠。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那婦人曾在大半天撞鬼,撞鬼地方恰好是謝家老宅的正門前,而她的丈夫卻能夠聽見她的叫聲,及時出來尋她。 依照牛富貴與牛氏日常相處的模式來看,牛氏要嘛忍氣吞聲,一旦爭吵,必定四鄰皆知。所以沒有可能,在案發當夜,他們爭吵時,街坊四鄰會聽不見。如若聽不見,只能說明,這兩人未曾起大的爭執,既不是大的爭執,這牛富貴為何要到廂房去睡? 還有,常大哥剛剛也提及,說有一鄰居聽見謝家老宅有異動。注意,他說的是異動,而非爭吵。”刑如意看著常泰的眼睛:“還有一句話,我覺得非常奇怪。那位鄰居說的是聽見謝家老宅有異動,卻因習以為常沒有引起重視,而非聽見牛氏夫婦爭吵,覺得習以為常沒有引起重視。所以,這謝家老宅能夠讓他習以為常的異動究竟是什么?是沒有引起重視呢,還是處于對謝家老宅的恐懼之心,不敢在夜半時分起身查看!” “我讓小盛子再去問。”常泰說著,起身向外走。 刑如意只覺得一股陰涼的氣息襲來,鬼目下意識的睜開,卻瞧見常泰背上不知何時竟背著一個女人。 女人身著窄袖短襦和長裙,身形卻與自己一樣,都不是眼下這盛唐流行的美人標準,比較纖細瘦弱。她的臉,緊緊貼在常泰背上,纖細的雙手,呈自然狀的環在常泰的脖頸上,雙腿卻是向下垂著。 刑如意眉間顯出幾分怒色。這只女鬼,敢當著她的面囂張也就罷了,居然還敢膽大包天的纏上常泰,這是當她一身鬼術都是假把式,當她陽世掛牌鬼差說著玩兒的嗎? 右手一翻,直接朝著那女鬼就抓了過去。觸手,卻是一片濕膩,再看時,那女鬼竟變作一張薄薄的,濕漉漉的宣紙。 “怎么了?”常泰轉過身來,不解的看著刑如意:“是有事叫我嗎?” “沒有!”刑如意將那宣紙揉做一團,藏在身后,“只是瞧著常大哥你的精神不太好,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想問問你,是不是很久都沒有休息了?這案子雖然要緊,可自己的身體更要緊。這偌大的洛陽城里,也不止你一個能辦差的捕頭,你這么拼下去,新上任的謝大人,也未必會多發你幾文薪俸。” “不要緊的,只是這些日子比較忙,睡眠也不大好。對了,剛剛心急,所以多有唐突,希望如意你,沒有介意才是。” “常大哥說哪里話!你還當如意是你的meimei嗎?”刑如意說著,往后退了一步,暗中以鬼氣,將還留在常泰身上的陰邪之氣全部吸附過來。看常泰的臉色多少緩和了些,才又說著:“這牛氏,常大哥打算怎么辦?我剛剛在外頭時,也瞧出來了。領頭鬧事,也就那幾個人,看樣子是有人組織的,只是不知道,這幕后之人,針對的是你,還是你們即將上任的那位謝大人。” “對我也好,對謝大人也好,總之他們針對的都是我們京師衙門。只是,這牛氏口緊的很,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而我們在現場也找不出別的證據來指證她。所以,眼下有些進退不得。暫時收押,那些圍觀的百姓勢必不會同意,強硬收押的結果,也可能會引起一些民怨和民憤,說咱們京師衙門辦案不利。雖不排除這幕后有人安排,故意搗鬼,但皇宮里頭的那位,是不會愿意聽見這番托詞的。我常泰當不當捕快不要緊,可府衙里頭的弟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他們被驅趕回家,只怕連生計都難以維持。” “有人故意在拿這樁案子刁難你們?”刑如意從常泰的話中聽出另外一重意思來:“是謝玄嗎?我聽說府衙中內原本的仵作,也一同卸任了。看來,這不是你們前一位大人的意思,而是這位謝大人的意思。你和你手下的那幫捕快兄弟,也在他的排擠范圍之內,只不過他尋不到更好的理由來驅趕你們,或者說他有理由,但更想你們自尋難看,自動離開。” “身為捕快,辦案不利,連個真兇都捉拿不到,就算不是謝大人的意思,我常泰也覺得沒有臉面留在官府。你或許會覺得我常泰這句話說的有些虛,但是如意,我當捕快并非是為了那些拿著朝廷俸祿的大人們,而是為了門外這些老百姓們。他們雖然愚笨,有些時候,也會是非不分,可若是沒有一個愿意為他們盡心辦案的捕快,他們很多的冤屈也只能窩在肚子里,爛在棺材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才子也好,無能之輩也好,又有幾個,愿意走下高堂,親自查案,辦案的呢?” “常大哥!”刑如意似乎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常泰,不似往日那般的有精神氣,反而有些消沉。他剛剛所說的那些話,也都在理,卻并不是他以往會說的。“你告訴如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沒有,只是捕快當的久了,也會感覺累。”常泰揉揉額角:“牛氏的案子,你可有什么辦法沒有?這件案子,我不想拖到明日。” 刑如意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牛氏,略微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有!” 正文 第138章 珍珠果(4) 府衙與牛氏各持有理,卻因為缺少證據而爭執不定,牛氏更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刑如意沉思了一會兒,讓常泰吩咐下去,暫時退堂,然后領著一班衙役在府衙門前的空地上搭起一間草棚,四周放上柴禾,將火點燃之后,再命人扔進去兩頭小豬。 這兩頭小豬,一頭是活的,一頭是死的。當火燼棚毀時,常泰命小盛子領人將這兩頭豬給扒了出來,直接放在牛氏面前,掰開小豬的嘴,讓她觀看。 眾人不解,也都湊了上去。只見那頭活豬死后滿嘴是灰,而死豬的嘴中卻是干干凈凈。圍觀的人中,有聰明的,立馬明白了常泰的意圖,隨即嚷嚷著說:“牛富貴跟這死豬一模一樣,嘴巴里都是干凈的。” 常泰點點頭,讓小盛子將牛富貴的尸身抬過來,撬開下巴,讓眾人和牛氏觀看,牛富貴的嘴巴里果然也是干干凈凈的。牛氏見狀,隨即癱倒在地上,并招供畫押,承認是自己謀殺了丈夫后,再弄進柴房滅尸的。 至于牛氏謀殺丈夫的理由,居然是因為一幅畫。 “一幅畫?”刑如意與常泰對視了一眼,常泰隨即追問道:“一幅什么樣的畫?” “一幅畫著女人的畫,富貴說那是美人圖,幾乎整日抱著不放。”牛氏垂下眼瞼:“我很早就聽說,這謝家老宅,是一處鬼宅,別說是住進去的,哪怕只是從它的門口經過,都會遇到不幸。可富貴好賭,輸光了家里所有的東西,連勉強棲身的宅子都被人給拿了去當做抵押。無奈,我只能帶著女兒跟他一同住進謝家。 入住的第一晚,我就覺得不對勁,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時時刻刻的盯著你,讓人覺得四肢發涼,心里頭也毛抓抓的。我里里外外,檢查了好幾遍,卻始終沒有任何發現。疑心是自己聽多了那些鬧鬼的言論,所以才會覺得心里發慌,就哄著女兒睡下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房間里頭黑漆漆的。可我明明記得,因為害怕,我的燈燭是燃著的。怕半夜有風,吹滅了燈燭,我還特意縫制了一個白紗的燈罩,罩在了上面。我起身點燈,卻看見窗戶外頭站著一個人。” “你的相公牛富貴?” 牛氏先是點了點頭,跟著又眼帶疑惑的搖了搖頭。 “起初,我也以為是富貴,可借著燈光,瞧過去,又有些不像。那身段很像是一個女人。我想起謝家老宅鬧鬼的傳言,心中著實害怕,可當時我的女兒就在身旁,就算心里再怎么害怕,也總要裝著膽子大些。于是,我將燈燭拿起,就擱在身前的地方,沖著窗戶,喊了一聲富貴的名字。我故意讓自己喊的很大聲,可聲音里還是掩不住有些發顫,我想【她】也一定是聽出來了,所以才會發出一聲嗤笑。對的,沒錯,就是那種嗤笑。我心中一顫,下意識的就抱緊了女兒。可我等了許久,【她】只是站在窗口一動未動。 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我只覺得全身僵硬,燈燭的火苗也越來越弱。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時候,我聽見了門外的打更聲。等我再鼓起勇氣,用燈燭去照窗口的時候,我發現【她】不在了。又過了一會兒,傳來敲門的聲音。我心里害怕,抱著女兒往床上縮了縮。可后來聽見是富貴的聲音,就去開了門。他一身濕漉漉的,也不曉得去了哪里。回來的時候,手里就抱著那個畫軸。 見了我,也不像往日那般粗聲粗語,只搶了燈燭過去,將那畫軸攤在桌子上,細細的看。我當時就站在富貴的身后,也跟著往那桌子上瞄了一眼。只見畫中是個女人,頭發很長,看不清楚容貌。” “怎么會看不清楚容貌?是因為燈燭的光線問題嗎?” “不是!我記得很清楚,那夜的燈燭雖算不上光亮,可那畫中女子的手腳,甚至衣服上的花紋我都瞧的清清楚楚的,只有她的臉,像是蒙著一團水霧,怎么瞧都瞧不清楚。我原本以為那畫像,也是因為沾了水的緣故,才會導致畫中女子的面目不甚清晰,可從那夜之后,富貴就像是著了魔,日日夜夜,不停的在看,而我竟也越來越覺得那個畫中的女子,很像是夜晚站在我窗口的那個女鬼。” “女鬼?”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趴在常泰背上的那個女人,也是一身濕漉漉的模樣,也是身段纖細,也是頭發很長,也是看不清楚面目。“那之后呢?” “第二夜,因為白天女兒鬧騰,所以很早就睡了。倒是一夜相安無事,只覺得夜里很涼,像是在過冬天一樣。我睡下的時候,富貴還在,就坐在屋子里,對著那幅畫像發呆,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富貴似乎坐了一夜,臉色十分難看。我熬了清粥,給他端過去,原本想讓他吃點,結果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畫,被他狠狠的推到地上。他經常打我,所以我也習慣了,當時并未往心里去。事后想起來,總覺得他當時的眼神很不正常。”牛氏仔細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說:“他當時的眼神,就像是早些年我遇見的一個瘋子。只不過瘋子的眼睛里,是混濁的,而他眼睛里,卻帶著一股狠勁兒。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腦子里突然就浮現出一個想法來,富貴倘若不死,我和女兒遲早也會被他給害死。 到了第三夜,富貴就更加不正常了,他居然穿起了我的衣裳,在房間里像女子那樣的走路。”牛氏眼中顯出一絲恐懼來,她用手捂住的眼睛,嘴唇輕顫著:“他走得很奇怪,不是那種直走,而是像……像小時候,我們戲弄螞蟻一樣。” “就是捉一只小螞蟻,放在障礙物里,看著它胡走亂撞,卻怎么都走不出的樣子?”牛氏的話,也讓刑如意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老家的日子。那時候,可以玩耍的東西不多,螞蟻是最容易找到的一個。只要用一些樹枝,樹葉將小螞蟻圈起來,小螞蟻就會在里頭轉圈圈,非得轉幾圈之后,才能重新找到路線逃離。這種游戲,很簡單,也很有趣,甚至有時候,連輔助性的工具都不需要,只要用手指,在土地上畫上一個圈,再捉一只小螞蟻放進去就行。牛氏顯然也玩過同樣的游戲,所以在她找不到更為適合的形容詞之前,她想到了那個。 在刑如意的腦海中,似乎出現了一個場景。一身女裝打扮的牛富貴,在房子里,像一只螞蟻一樣的在不停的轉圈。在外人看來,他的舉動或許非常的奇怪,可倘若是放在晚上,又是戶外的話,看到這種場景,你會想到另外一個詞,那就是“鬼打墻!” 鬼打墻,也被稱為鬼遮眼。傳說是因為得罪了小鬼,被小鬼戲弄,遮住了眼睛,所以才會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的怎么都轉不出去。鬼打墻,根據小鬼的能量不同,可大可小。若是厲害的惡鬼,可將你圈在一座山上,讓你活生生的跑死累死。若是能量小的,便將你圈在一處,讓你不聽的原地打轉,而這后一種情況,與牛富貴的十分相似。 但這些,也僅僅只是猜測,倘若那個女鬼與趴在常泰背上的是同一個,也可以排除鬼打墻的因素,單純的理解為鬼附身,或者是鬼上身。牛富貴已死,具體原因如何,刑如意也懶得再去查。總之有自己和狐貍在,謝家老宅里藏著的那個東西,跑不了。 輕吐了口氣,刑如意原本想要常泰將牛氏帶下去。謀殺親夫的罪名,她已經認下了,余下的事情,只需等到明日謝玄上任,交給他處理就好。常泰只是捕快,抓人是他的職責范圍,這審問,可不在他的分內。若是以往,不用刑如意去說,常泰自會按照規矩辦事,可今天,他卻有些反常,執意的想要聽清楚全部的案情。 牛氏見罪名已定,也沒有了要周旋的意思,常泰問什么,她便答什么。對于案發當夜的事情,描述的也十分詳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