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姑娘看著眼生,可是近日才來的洛陽?” 客人輕點了下頭,指著刑如意剛剛才放置好的那個錦盒,問:“這白楊皮散也是胭脂嗎?” “哦,那個啊?不是胭脂,是我自個兒調制的護膚佳品?!毙倘缫庵噶酥腹衽_,那上面還留著些破碎的冬瓜子和白楊皮:“冬瓜子性寒,可潤澤肌膚;白楊皮清熱除濕,有使肌膚美白紅潤的功效,我將這兩樣東西,連同干桃花、蜂蜜一同調制成丸,每日飯后各食一丸,連服二十日即可見效。姑娘可要取上一些?” “聽掌柜說的心動,自然是要買些的?!笨腿苏f著,從袖口中掏出一錠銀子來,擱在柜臺上。嘴角略微上揚,兩頰處竟顯出一對笑渦來。 “雖是佳品,卻也不值這么些銀子。”刑如意隨手掂了掂,約莫有五兩重。”姑娘既尋上門來,定是想要采買些胭脂水粉,若是信得過,不妨就由如意為您推薦?!?/br> “如此,勞煩掌柜了?!笨腿宋⑽⒌皖^,向刑如意致以謝意。 刑如意回禮,目光卻落在了客人頸間的那枚紅痣上。 傳說,有一些為愛癡纏的人,為了今生還能遇見前世的愛人,寧愿在忘川河中受水淹火炙之苦,也不愿喝孟婆湯。等待千年,終得一愿,帶著冥界的標記,重返人間。那標記,又被稱作苦情痣,位置剛剛好就長在脖頸中間。 心中微嘆了口氣,轉身在角落里取了一盒東西。那盒子,是心形的,乳白的面兒上勾勒出一朵素雅的青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這盒胭脂,名為露凝香,是用極鮮的玫瑰所制,不管是質地、色澤都與姑娘極配。除了用作胭脂之外,也可以用來護理唇部,很是劃算?!?/br>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客人默默的念著那兩句話,眉眼間顯出幾分苦澀來,“姑娘這胭脂確是別處買不來的?!?/br> “那是自然,如意胭脂鋪,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毙倘缫庹f著,又遞上一只錦盒:“露如雨聲,潤物無聲。此物,名為悅意,乃是取一年只有一次花期,一生只開一次花朵的冰梅所制,可保濕,補水,活膚滋潤,在這寒冷干燥的早春時節,最為適用。雖說價格貴了點兒,但這幾樣加起來,恰好值了姑娘給的那錠銀子?!?/br> “悅意,倒也是個好名字。”客人收了錦盒,也不細看,便將其與白楊皮散、露凝香放在了一塊兒。 “雖說都是些小玩意兒,可零零碎碎的,姑娘也不大好拿。不知姑娘現居何處,稍后我尋個人給姑娘送去,也免得姑娘受累。” “不麻煩掌柜了,這些東西,青羽還拿得住。”客人說著,微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刑如意倚在門前,目送著青羽離去,搖搖頭,說了句:“又是個奇怪的客人!” “什么奇怪的客人!”一道白影掠過,細看時,只見腳邊臥了只狐貍,瑩白的毛發,在陽光下越發的好看。 對于這只狐貍近來越發詭秘的行蹤,刑如意打心眼里是不高興的。此時,見它微仰著頭,看向青羽,心中竟沒來由的泛起味兒來,腳下稍微帶了些力,朝著狐貍身上踢了踢。 狐貍感覺到了那股腳風,卻沒有躲,反倒是刑如意,踢過之后又開始后悔。蹲下來,與它平視著,于是狐貍那雙好看的眼睛里,便顯出了她那張帶著七分不悅,三分莫名醋意的臉。 “說!這一上午的又跑去哪兒鬼混了?” 狐貍咧嘴笑笑,很是滿意現在看到的,尤其是刑如意臉上的那份醋意。 “想我了?” “鬼才想你!”刑如意蹙眉,起身,右腳下意識的就要往狐貍身上踹。 狐貍盯著那只腳,見它只是示威性的在自個兒眼前晃了幾晃,卻始終沒舍得落下來,笑容越發的燦爛。 刑如意氣悶,悶過一陣兒之后,就有些委屈。她再次蹲下身來,用手捧住狐貍的臉:“喂,狐貍,下次出門的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一聲。我可以不問你去哪里,去做什么,但至少要讓我知道你是平安的?!?/br> “傻瓜!”狐貍幻化出人形的同時,也瞬間自門口移到了后院。他輕摟著刑如意,手指輕輕刮蹭她的鼻尖:“我是狐仙,能有什么事?” “再強大的妖,也會害怕三流道士,戲劇里都這么演的?!毙倘缫獍欀亲樱骸拔也还?,反正你下次出去的時候,我要知道?!?/br> “好!我告訴你!” “告訴我要去哪里?!?/br> “好!” “告訴我危險不危險?!?/br> “好!” “不僅要告訴我,還要帶著我。” 狐貍慎重的想了想,搖頭說:“不好!” “為什么不好?” “因為路很遠,我怕你累著。” 刑如意俏臉一紅,躲進狐貍懷中,用手輕揪著他的白衫。 “我可不可以修魔?” “呃?” “阿苓說過,六道眾生分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而且,只能往上修,不能往下走。我仔細的想了想,依照我的資質,修仙怕是沒什么指望了,而且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做能修成神仙的好人只怕是難上加難。我資質不高,人又懶,善心又沒那么多,所以只能修魔。只要修成了魔,我就可以和你不老不死,不生不滅了?!毙倘缫庹f著,抬起臉:“狐貍,我想要長長久久的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做壞人,做很壞很壞的那種。狐貍,我想要的不只是一生一世!狐貍,你愿意嗎?” 狐貍沒有說話,只低頭親吻著刑如意的額角,就在刑如意難過的快要淌出眼淚時,她聽見狐貍輕輕的說了五個字:“傻瓜,我愿意!” 正文 第054章 雙食記(3) 再次見到青羽,是三日之后。 刑如意抱著殷元,坐在邊角的茶樓上聽先生說書。正聽到精彩處,被殷元一個噴嚏給擾了興致。本想低頭說他兩句,卻見那張粉嫩嫩的小嘴輕癟著,似乎比她還要委屈。心中剛剛浮起的那點不悅,瞬間清空。有些無奈的捏捏小家伙的臉頰,抬眸輕掃,竟看見一抹熟悉的綠影,正是三日前到過胭脂鋪的青羽。 從小盛子那邊了解到,青羽是百花樓花大價從揚州請回的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且擅西域歌舞。這才短短數日,已然取代之前紅袖山莊的錦落姑娘,成為洛陽城內的新花魁。 想到青羽頸間的那枚苦情痣,刑如意不由輕嘆一聲,眼前竟浮現出艷娘和錦落的影子來,心里莫名的生出些難受。 殷元咿咿呀呀的張著嘴,小手牢牢攥住刑如意的指頭,似在安慰她。刑如意心中一暖,抱著殷元的手跟著緊了緊,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來。 “小東西,也知道安慰人了是不是?”手指點點他的嘴角,殷元眼眸一沉,竟伸出舌頭來,在那根兒手指上舔了舔,跟著咧開嘴,笑得如尋常嬰兒那般沒心沒肺。 “故意的是不是?”刑如意佯裝惱怒,用手指著殷元。 殷元依舊無齒的笑著,甚至還發出那種嬰兒特有的咯咯聲。 刑如意被他笑得沒了脾氣,只能聳聳肩,大方的說了句:“回家再跟你算賬!” 殷元瞬間止了笑,小臉皺巴著,一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刑如意得意的勾勾嘴角,抱著殷元站了起來。先生的書,依舊說的精彩,可聽書的人,卻沒有了剛剛來時的興致。 從腰間摸出些散碎銀子,擱在茶桌上。小伙計眼尖,麻溜兒端著茶盤就走了過來。到跟前兒,也不急著收銀子,微微躬身,笑瞇瞇的問了句:“如意姑娘這是要走了嗎?” “嗯,小家伙鬧騰的慌,連帶著讓人聽故事都聽的煩躁。” “小少爺嘛,總是要有些嬰兒脾氣的。姑娘又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要照看這么小的孩子,也確有些為難,倘若換了別人,未必有姑娘這般的耐心。只是,不知這孩子的父母是做什么的,竟將他生的這般精靈可愛,與眾不同。” 不愧是茶樓的小伙計,打聽起八卦來,也是繞著彎兒的。 “老實說,你剛剛問的這些我也想知道?!毙倘缫廨p挑眉尾,顯得有些無奈:“不瞞你,這孩子是半夜從門口撿的,我瞧他生得可愛,就先養著。至于他的親生父母,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撿的?”小伙計看看殷元,又看看刑如意,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不由搖了搖頭,有些可惜的說了句:“這么好看的孩子,親生父母怎么舍得,只怕真如姑娘所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也虧得姑娘心善,這孩子送到姑娘門前,也算是他的福分?!?/br> “勉強的,算是緣分吧?!毙倘缫庹f著,低頭看了殷元一眼。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 如果不是她給了劉夫人那副藥,這孩子就不會幻化成胎。沒有這個孩子,青鸞或許現在還活著,青鸞活著,阿興也就不會死,阿興不死,這孩子就不會被送到胭脂鋪,成為她和狐貍收養的義子。她既是這孩子的因,也是這孩子的果,所謂因果,仔細想想,竟是一個輪回的圓。 小伙計只道刑如意心中無奈,也不好當面再打聽什么,將桌上散碎的銀兩收了,托著盤子,站到了一旁。 刑如意才剛要邁步,身后卻傳來一聲巨響?;仡^,只見一地狼藉,身著綢衫的中年男子身體蜷縮著,躺在地上。額角處冒出絲絲冷汗,面色痛楚,喉嚨間不時發出那種痛苦的低吟。在男子身旁,散落著一盤葵花籽和一小碟蠶豆??ㄗ讯嗍瞧ぃQ豆卻食得不多。 小伙計見狀,忙放下茶盤跑了過去,剛扶了男子一把,就被他突然發出的痛吟給驚住了。 “疼!疼!別動,我肚子疼!” 男子皺著臉,窩在地上一動不動,連帶著對小伙計的相助也生出幾分的抗拒來。 “好,我不動,你先躺著,我這就去叫掌柜的?!毙』镉媱偲鹕恚沁叢桊^掌柜已經聞訊從后堂沖了出來,嘴里還不停得叨叨著:“要死了,要死了,我這館子生意才剛剛好點,怎么就出了這事兒。小毛子,作死的,你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請季勝堂的劉掌柜。” 掌柜一巴掌拍在小伙計的身上,小伙計低頭應著,也不敢回嘴。見掌柜用眼睛狠狠瞪他,這才扯了圍腰,急匆匆跑了出去。 刑如意靠邊兒站著,見男子臉色泛青,嘴唇泛白,雙手緊捂著腹部,就知他是中了毒。雖一時半會兒要不了命,可若是疼上小半個時辰,輕則虛脫,重則昏迷。她原就不是什么冷心腸的人,這會兒見茶館掌柜急的團團轉,嘴巴一張,就將話給說了出來。 “看他的情形,像是中了毒。掌柜若是信得過,不妨就讓如意先給看看。” 刑如意不說還好,一說,掌柜整個臉色都變了。 “你胡說什么,我這可是正經營生。好端端的,客人怎么會在我茶館里中毒。” “我只說他的癥狀像是中毒,又沒說在你的茶館里?!?/br> “去去去,一邊去!一個小婦人,滿嘴的胡言亂語。這是急癥,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br> “我倒是十分贊成如意姑娘的話,這位,一看就是中了毒?!背L┮簧砉俜?,撥開人群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名差役,手中各執著一疊畫像,看情形似在通緝什么人。 “常大哥!” 能在茶館里遇見常泰,對于刑如意來說,也算是個新鮮的體驗,尤其還是在這種情形下。 “常大人!” 茶館掌柜見插話是衙門里的捕快,心中雖有不悅,卻也不敢明說。倒是那些圍觀的人,在聽見常泰這話時,紛紛將目光聚到了茶館掌柜的身上。 顯然,他們更相信常泰的話,認為這名男子是中毒而非急癥。另外,他們也是這茶館里的客人,也都用了水果、點心、干果、茶水等一應物品,若查不清楚,自個兒心中也有些恐慌。 “如意,幾日不見,你可還好?” “多謝常大哥掛念,如意吃得好,睡得香,一切都好?!?/br> 常泰看了看四周,見狐貍不在,又多問了句:“只你一個人?” 正文 第055章 雙食記(4) 刑如意一怔,才知常泰問的是狐貍。她知常泰對自己有些不同,只是不愿意深想,這會兒也故作糊涂,將話題岔開:“不,是兩個人!” 刑如意說著,故意將懷中抱著的殷元往上托了托。殷元懶洋洋的抬著眼皮,用余光輕輕瞄了常泰一眼。嗯,這人一身正氣,他不太喜歡。 常泰見刑如意有意回避,也不再勉強,將注意力放在了中毒男子身上,問了句:“你可確定,他真是中毒嗎?” “是與不是,待我診過之后才能肯定。” 常泰點點頭,走到男子旁邊,將他的左手扯了出來。 “應該是食物中毒!”刑如意佯裝診脈,目光卻直透男子胸腔,待看到其胃部浮現一層黑色時,心中就已有了決斷。見茶館掌柜一臉緊張,隨即又補充了句:“與茶館無關,剛剛那些茶點我也吃了,沒事。” 眾人松了口氣,心里頭卻是越發好奇。既然這茶館中的食物無恙,這男人又是怎么中的毒。 “我問你,昨晚可是吃了田螺?” 此時北方尚屬早春,而田螺需要到六七月間才能上市,因此在看見那碟蠶豆時,刑如意也未想到食物中毒上面去。只是剛剛以神鬼之術探查,見他胃里仍有未消化的田螺,再聯想到這碟被打翻的蠶豆,這才明白過來。 “是!是吃了些!我家娘子生于極南之地,且擅長保存食物。見我愛吃田螺,就趁著下市時留存了些。昨日,是我生辰,恰好又做成了一單生意,娘子便親自下廚為我烹飪了些美食,田螺就是其中一道??晌页赃^之后,并未感覺異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