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緋并沒有遠去，留在她身邊, 安安靜靜的。

    等她全部看完之后, 才緩緩說了聲：“實際上，有一點, 花璐并沒有說錯，在那件事情上面, 我也并不是無辜的。”

    千緋看著袁千緋。

    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 她看起來十分纖瘦。

    渾身的皮膚就像是上號的瓷器一般, 白而光滑。

    以前有句老話叫相由心生，這個女孩看起來倒還真是弱質千千，柔軟到整個臉上就差寫上“善良”兩個字了。

    千緋揚著聲音“嗯？”了一聲。

    袁千緋垂下睫毛, 說道：“我并沒有看起來——或者說，表現出來的那么好。我也有脾氣，很多時候，有人惹我生氣了, 我是想要發脾氣的。我也想要無所事事地躺在家里面游手好閑。還有的時候，有人想要尋求幫助的時候，我也會煩躁不想要理會他們……”

    千緋淡淡問了一聲：“所以呢？”

    袁千緋抬起頭, 表情有些迷茫：“戴上善良可憐的假面，心腸卻未必有那么好。我并非是真正的善良，所以，你不用幫我證明我是個好人——我就是個壞人而已。”

    話是如此, 可是袁千緋看起來也是猶豫的，好像她對于自己這個說法也抱有懷疑的態度。

    千緋笑了笑：“你有很多不那么善良的想法，但是，這些想法你實施過嗎？”

    袁千緋愣了愣：“沒有。”

    “如果沒有袁家的管束，你自由的時候，你會實施你那些想法嗎？”

    “不會。”袁千緋怔怔的，“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你也就是想想而已。”千緋重復著她剛才說的那句話，“你認為你做的好事，善良大度的表現，都是表面功夫。不過就算并不樂意，每次你還是真金白銀，或者說占用時間耗費力氣去做了，不是么？”

    袁千緋沒有說話。

    千緋笑笑：“大部分人都并非圣賢，自然會有陰暗的一面。但并不是說，有陰暗的一面，就代表這個人不好。”

    “都是成年人了，自然不會像小孩子似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寫在臉上。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出來，這是自我約束，是克制，成熟的表現。誰又會真的在所有人面前都無所遮攔呢？”

    “你認為你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可能夠一直‘裝’下去，你也完全擔得上‘好人’兩個字了。”

    袁千緋直勾勾地看著她，表情有些哀傷，又有些感動。

    大概是出事之后，從來沒有人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大部分人只是覺得，戳穿了她的假面孔，是一件讓人覺得很興奮的事情。

    在千緋看到的記憶里面，除了和花璐接觸的時候忍無可忍，這位姑娘爆發了兩次，其它不管是出事前還是出事后，她都很好地“裝”了下去，沒有遷怒，依然溫柔善良。

    “你不壞，一點都不壞。”

    她說道。

    袁千緋眼睛濕潤起來，過了一會兒，淚珠子掉下來：“我以為我就是所謂的黑心腸假白蓮……”

    千緋搖搖頭：“真的壞人，是不會對自己抱有壞心腸而感到愧疚的，他們甚至察覺不到自己壞的地方。”

    袁千緋擦擦眼淚。

    哭夠了，她才輕飄飄說了起來：“花璐是袁家的孩子，我占用了她的身份，我很抱歉。你讓她回去袁家吧。至于凌淵，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他能夠喜歡我……還有，我不想被父母的規矩束縛了，我想要遵從本心地生活。”

    把心愿說完之后，袁千緋徹底消失在了千緋的腦袋之中。

    .

    在純白之地修煉過幾天，那點修為對于修真的人是來說，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在現代社會里面，光是一點點修為就能夠讓她比普通人敏感許多。

    花璐不在房間里面，若有似無的，能聽見花璐吭哧吭哧的聲音，還有什么東西在摩擦著。

    她偶爾和周圍人說上一句話，根據說話內容來判斷，這會兒那位姑娘正在幫著清潔工做事呢。

    除了花璐的聲音，還能夠聽到護士的腳步聲。

    不過腳步聲很輕微，也很緩慢，大概是在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檢查輸液的情況。

    千緋稍微看了一下現在自己手上插著的針——很好，花璐很負責。

    液體早就見底了，底下一段軟管之中已經空了一半。除了這個之外，她手背上鼓起了很大一塊。

    袁千緋的血管很細，容易破裂。所以稍微一個不注意，針頭穿破了血管，液體輸下來積壓在皮rou，導致皮膚看起來鼓了一個小包。

    等積液按摩下去之后，這一塊會完全烏青起來。

    從花璐守著她開始，她手背上、手腕上，甚至是手臂彎里面，都有大大小小的淤青。

    年輕一點的護士根本不敢給她扎針，因為早就沒了能夠下手的地方了。

    估計著護士進來的時候，液體會剛剛見底，千緋一點兒都沒動，眼睜睜看著那段藥物越落越下來，護士的腳步也越來越近。

    然后，她閉上了眼睛。

    袁千緋嗜睡。

    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看起來她好像一點都不缺乏睡眠，可實際上，她睡眠很淺很淺，稍微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夠讓她醒過來。

    等護士輕手輕腳把門推開，靠近她的時候，她才轉過身，緩緩睜開眼睛。

    看起來就好像是因為剛才被護士吵醒了一般。

    過來檢查輸液情況的是這一層樓的護士長，見床上那姑娘一雙眸子瞧過來，在頭頂白色的燈光下面，眼眸似乎有點發灰似的。

    護士長笑了笑：“我吵醒你了嗎？”

    她搖了搖頭，將手遞過去，繼而微微一愣。

    追隨著她的視線，注意到她手上動靜的護士長也是一愣。

    ——輸液管下面已經空了！

    馬上最后一絲液體也要進入身體里面了！

    護士被嚇了一大跳，趕緊過來把液體關閉。

    想要把針抽出來，卻看見她的手背已經水腫得不像話了。

    千緋看看手背，又看看輸液管，勉強還算是冷靜，可眼眸之中多了一兩分慍怒。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藥沒輸進血管，是不是意味著剛才輸液白輸了？”

    姑娘聲音也是冰冷的。

    看她手上青青紫紫一片，立刻就能知道最近這樣的情況發生實在是太多了。就是再好脾氣的人，一再二二再三被針扎來扎去，恐怕都會不高興。

    姑娘三天兩頭跑醫院，這層樓的護士基本都認識她。

    不過這還是護士長第一次看到她冒火的樣子。

    她目光比以前銳利幾分，直直落在她身上，睫毛擋住了光亮，下面的眸子就黑得厲害了。她嘴角稍微抿著，眉心皺著，眼尾揚起來的時候甚至還帶著點威嚴。

    到底是大家族里面長大，這點架子多少還是能夠拿捏出來的。

    護士長到了嘴邊的安慰立刻變成回答：“沒關系，還是會慢慢吸收的……”

    “然后再過一個月把手上的淤青化開？”

    “其實也沒什么大礙的。到時候讓護工給你多按摩一下，情況會好點……”

    話還沒說完，千緋突然抓起旁邊的手機，滑動幾下，只聽見“咔嚓”幾聲，那手機對準了手臂，照片已經拍了下來。

    護士長被嚇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拍照。”千緋聲音慢下來，平靜的表情下面似乎蘊藏著巨大的風暴，“不要覺得我平時不說話，就是好欺負。我想讓別人看看我這一雙手，是不是如你所說的那樣，沒什么大礙。”

    護士動作一滯，拿著輸液瓶定定看著千緋。

    這個大小姐是玩真的？

    袁千緋本來就挺有名氣，在圈子里面朋友挺多，人氣還算是不錯，要是她真把整個胳膊上的慘狀給別人看看，估計他們醫院能吃不了兜著走！

    這樣子看起來就好像是被虐待了一樣！

    而且這點風聲一旦鬧出來，最后賬肯定是算在自己頭上。誰讓自己是這一層的負責人！

    到時候估計就是幾個玩忽職守搪塞過去，然后為了醫院的名聲，說個已做開除處理，讓自己背著鍋滾蛋！

    一旦到了利益相關的節點，大部分人都會選擇讓事情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所謂的大度包容也就不見了蹤影。

    護士長臉上立刻堆出了笑容：“袁小姐，您別生氣，消消氣消消氣，剛才我們查房在忙，可能一時沒注意到這邊……對了，花小姐呢？她不是你的陪護么？”

    護士長試圖甩鍋花璐。

    假面后的她4

    不是每一個穿白衣服的人都能被叫做白衣天使。

    現實里面絕大部分護士都很好，可這里是小說，對于女主來說正義善良的人，就必定沒法做到客觀公正。

    原著里面，正因為原主那受了欺負也不能鬧的“懂事”性格，她手上所有的淤傷，都被當成不存在。

    在原主和花璐發生爭執之后，有幾個護士可是軟著聲音幫花璐說話的。

    一眾的聲音，和袁家的父母也好，和凌淵也好，全是表揚花璐性格好，熱情勤快，言語之下，不外乎是認為原主耍大小姐脾氣，有錯在先。

    懂事的孩子原罪就是不會哭，不會把委屈都說出來。

    倘若是花璐被說了有錯的話，可能早就不依不饒開始反駁了。

    千緋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乜她一眼，慢悠悠道：“我睡著了，我怎么會知道她在哪里？密切關注每個病房每個病人的情況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么？”

    “我們也是因為太忙……”

    “這可不是第一次。”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氣定神閑地回了過去，又問，“你那個太忙的理由，說給外人聽聽，看看他們接不接受？”

    她手指慢慢劃動著屏幕，嘴角露出一分笑意。和平時不一樣的是，那笑容可半點都不美好，反而像是充滿了諷刺。

    護士長垂下頭不說話了。

    她早就當慣了其他人的上司，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和下面的人甩臉色，哪兒還有別人對她陰陽怪氣！

    但是現在，千緋卻一點都沒給她留面子，說起話來咄咄逼人的，還飽含威脅。

    千緋看她一眼。

    “如果空氣輸到身體里面，我會死嗎？”

    “……不會的。”護士不敢多說了，急匆匆把東西收好，又往外面退去，“你別生氣，我去找找花小姐，我會好好和她說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