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節
一瞬間,我就判斷出來,她不是正道中人。 她是邪道。 “你的招數太狠毒了。”我對她說。 她輕巧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我還要再說什么,她伸出一根嫩蔥似的手指,指著我說:“你的傷口再不處理,不大好哦。”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本來不覺得痛,被她的手指虛虛點過,驀地火辣辣地疼起來。 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多謝你出手相救。” “不客氣。”她擺了擺手,走到我身邊,好奇地看我,“你是燕南天?江湖第一劍,燕南天?” “我是燕南天,但不敢妄稱江湖第一劍。”我沉聲答道。 她眼波一轉,就清脆地笑起來:“不稱也好,江湖第一劍,是什么好名聲嗎?” 她一直笑,彎著眼睛,笑得停不下來,好像“江湖第一劍”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含義。 江湖人的身上都帶有常用的傷藥,我找了一個破廟,走進去,脫掉外衣,準備上藥。抬頭瞥見她坐在一邊,歪頭往這邊看,就覺得不大好:“你不避一避?” “不。”她搖搖頭,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說,“燕大俠,你背上的傷口不好上藥吧?要不要我幫你?” 她的眼神很亮,亮的我本能覺得不妥,雖然不知道哪里不妥,但我還是拒絕了她:“不用了,謝謝。” “客氣什么?”她直接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伸手奪我手里的藥,“救命之恩都給你了,這一點小恩小惠算什么?” 我竟無言以對。 在我思索她的話時,她已經給我上完了藥。 她坐回我對面,托腮看著我,說道:“沒想到堂堂燕大俠,居然敗在一群小嘍啰的手里。” 這真是奇恥大辱! 我想起剛才在那群宵小之輩的手下,狼狽的樣子都被她看在眼里,便是一陣煩躁。 “蟻多咬死象。”我努力掩飾內心的煩躁,做出一副前輩高人的模樣,給她說道:“你以后也要小心,就算你的武功很高,也不要托大。” 她年紀比我小一點,看起來又很天真,我應該不會露餡兒。 她果然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我很高興,開始跟她攀談起來。從她的話中,我知道她是出來游歷的,沒什么目標,就是四處走走。 我覺得她這樣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初出江湖一定會吃虧的,就把我的經驗傳授給她。 她聽了幾句,就不耐煩了,擺擺手表示不想聽,說道:“你帶著我不就好了?” 我再一次無言以對。 我們開始了攜手并肩,游歷江湖。 對我來說,是行俠仗義。對她來說,是四下游歷。 我本來以為,帶上她會束手束腳,因為她看起來很嬌氣,白白凈凈的像一塊豆腐,一不小心就要蹭上灰。 事實上,她的確很嬌氣,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嬌氣,簡直到了我無法想象的地步。 吃的,穿的,用的,全都講究極了。大把大把的銀子,眼也不眨地花出去。她一天花出去的銀子,比我兩個月花的都要多。 如果哪天她心血來潮,要買東西,簡直抵得上我幾年的開銷。 但她花的又不是我的銀子,我沒什么好心疼的,何況她把自己維持在白白凈凈的模樣,每一天都是初見時那樣漂亮,對一個男人來說……別說她花的不是我的錢,就算她要花我的錢,我也絕無二話。 “你每天都要洗頭洗澡嗎?”又一次,她要洗澡,讓我在外面守著,我很不解,“有這些時間,你去練功多好?以你的天資,超過我是遲早的事。” 她在不遠處拍著水面,不以為意地道:“我不想練功,我就想漂漂亮亮的。” 女人真奇怪,我心想。 在游歷中,我們漸漸相熟,我發現她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第一次見她,她漂漂亮亮地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我被打,我以為她是一個單純可愛又有點狡黠的少女。 時間久了,我發現她是個大惡魔。她很邪惡,邪惡得超乎我的想象。誰惹了她,或者她看誰不順眼,有一百種方法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如用劍尖把別人的皮膚剝下來,她的表情漫不經心中又帶著一點嫌棄,讓我心中震驚。 她手段殘忍,心腸冷硬,不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但我一生氣,她就過來纏著我,說著各種歪理,硬生生地把我的脾氣磨沒了,只好原諒她。 她一開始跟我像朋友一樣相處,后來漸漸過界,開始對我動手動腳。 我不大自在,就問她:“你喜歡我?” “是呀。”她雙眼彎彎,笑著說道。 我是認真地問她,可她的回答卻不像是認真的樣子。 她的緊張,她的害羞,她的不自在呢?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緊張、害羞、不自在? 她對我越來越過分,不停惹我,然后往我身上撲。有一次,她大半夜跑到我懷里,對我說冷,非要我抱著她才行。 我不同意,她就拿出水磨工夫纏我,最終我不得不答應。 她鉆進我懷里,還不老實,不停地動手動腳。 我忍她很久了…… 這次是她太過分了,我沒有再忍,把她壓在了身下。 她嬌嬌嫩嫩的,像塊豆腐一樣,而我粗糙得像一只熊(她親口說的),我很害怕弄傷她,但又忍不住……幸好事后她完好無損。 第二次,第三次……我不再約束自己,恣意妄為。 她很喜歡我對她恣意妄為。她還說,自己是一只小白兔,而我是一只大狗熊,小白兔只有趴在大狗熊的身上才睡得著,因此每天往我懷里鉆。 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我都非常開心。 雖然經常有一點不喜,緣于她的任性、殘忍、冷硬,但我沒辦法真的責怪她,雖然我明知道那樣不好、不對,但我總是做不到責怪她。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們兩個攜手并肩,闖蕩江湖,她雖然任性,但也做了一件偉大的事,她建立了移花宮,庇護被迫害的女子,給她們安穩的生活。 我很高興,全力輔佐她。移花宮的規模越來越龐大,我要做的事也越來越多,漸漸很疲憊。 雖然這件事很有意義,但我很累,我更向往自由自在,浪跡天涯的生活。 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像小白兔看著大狗熊,她說她離不開我,讓我永遠別離開她。我不忍心看她難過,就留了下來。 直到江楓的出現,她對他的感興趣,讓我很難受。被壓在心底的疑惑和懼怕,徹底證實了。我想起我曾經滿腹害怕和緊張地問她:“你喜歡我?”她笑盈盈地道:“是呀。” 她的喜歡,那樣膚淺。她可以喜歡我,也可以喜歡別人。 我并不是她唯一喜歡的那一個,可她是我唯一喜歡的那一個。 我想要離開,她立刻不跟江楓說話了,要我別走。 我留了下來。 但我一天比一天絕望,因為我發現她不僅喜歡男人,她還喜歡女人。我一旦表露出不悅或質疑,她就驚訝地道:“你怎么連女人的醋都吃?” 她喜歡的太多了。 她喜歡漂亮,每天花大把時間裝飾自己。 她喜歡玩,每天找不同的人陪她玩。 她喜歡美食,到處搜刮廚子,做美味的菜給她吃。 我以為被她拋在腦后,即便沒有我,也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可一旦我隱匿,她立刻就會發現,把我找出來,讓我陪著她。 她就好像一個孩子,把我當成她的長輩,只有我在她身邊,她才能安心玩樂。 但我不想這樣。 我再次提出要離開,她還是不允,抱著我哭得很傷心。她一哭,我就心疼,再也說不出離開的話。 很久之后,她遇到了劉喜。我看見她的眼神,立刻知道,我可能要失去她了。或者說,失去一部分的她。 果然,她跟劉喜攪合在一起,一開始還背著我,后來就漸漸擺到明面上來。 我并不生她的氣,這么多年過去,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她無意羞辱我,她只是無情。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我很平靜地對她說:“我要走了。” 她很慌張,立刻表示不再跟劉喜聯絡,抓著我不讓我走。 對于她的反應,我并不覺得意外,只是覺得累,又覺得苦,她大概這一生都不會像我愛她那樣的愛我。 她答應我不再見劉喜,卻又舍不得,偷偷摸摸去找他。 我得到了消息,并沒有攔她。她快樂的樣子,就像是毒、藥,我明知道自己會受傷,卻仍然想要推她一把。 后來,她還遇到了杜殺和屠嬌嬌。 杜殺就不說了,屠嬌嬌是雙性人,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就這樣,她也喜歡。 她說,她最喜歡的人是我,讓我做她的皇后。 她第二喜歡的是劉喜,封了他做貴妃。 然后封了杜殺和屠嬌嬌也做了妃子,甚至連江楓的兩個兒子也沒放過。 受封當日,我只覺得荒唐。 我這一生,如此荒唐。 堂堂七尺男兒,拜倒在一介女子裙下,甚至只是她裙下之臣中的一個。 醒來后,我看著趴在我胸膛上熟睡的她,一時有些恍惚。夢境太真實,以至于我就像經歷過一次,死后又回到年輕的時候。 我躺著沒有動,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跟夢中的她不一樣,此時的她還是一個少女,眉眼依稀有著天真。 但她的天真,是那樣的殘忍。 她就像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得到。她說她喜歡我,我信。夢中,她自始至終最喜歡的人是我,就連皇后之位都是我的。 可我的心里只有她。 這不公平。 我輕輕推開她,走到門外,看著發白的天際。 日頭就要出來了,會把天邊映得燦爛緋紅。可我的心情,灰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