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跟耶律齊同行，此刻正在去往大勝關的路上。以他對耶律齊的認知，耶律齊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一定會百般討好郭芙。

    陸無雙中了情花毒，與程英一起，不知道往哪邊去了。

    兩邊他都掛心。但他只有一個人，他分、身乏術，他只有一個選擇。

    去追他已經不傻的小傻妞，或者去追時日無多的陸無雙。

    他的心告訴他，他想念芙妹，他想跟芙妹在一起，他要跟在她身邊，拒絕任何心懷不軌的男人接近，尤其是耶律齊。

    但他從小到大的認知又告訴他，朋友把唯一的活命機會給了他，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朋友去死，他應該跟她一起去尋醫。

    他需要一個富有智慧的人來指導他，到底如何抉擇？

    在楊過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本事——黃蓉。

    思及至此，楊過的頭腦中陡然一片清明。

    對，去找郭伯母。郭伯母那樣聰明，她一定會為他撥開云霧。

    而且，郭伯母是曾經的丐幫幫主，她可以指揮丐幫弟子，尋訪名醫，以及尋找陸無雙的蹤跡，遠遠好過他漫無目標地找。

    想到這里，楊過微微振奮。

    他盤腿坐下，運功療傷。等到天明之時，便站起身，往大勝關的方向趕去。

    楊過以為自己很快會追上郭芙，但直到他到達大勝關，也沒有見到郭芙和耶律齊他們。

    “過兒？你怎么自己回來了？”黃蓉見到他，有些驚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楊過想說沒有，可是他又說不出口。這一趟行程，的確出了很多事情。

    “坐下說罷。”黃蓉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什么，指了指凳子，叫他坐下。

    楊過不敢有一絲隱瞞，把事情原原本本對黃蓉說了一遍。

    末了，他渾身繃緊，看著黃蓉說道：“郭伯母，我對芙妹絕無二心，若我有半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

    “嗯。”黃蓉點點頭，不說信他，也不說不信他。

    楊過心中惴惴，但他委實將黃蓉當做可以依賴和信任的人，因此他擰著眉頭，頗為困擾地道：“郭伯母，我不知道怎么辦了。我覺得我沒有錯，可是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

    他救自己的朋友，并沒有做錯。

    可是為什么卻和小傻妞越來越遠？

    “過兒，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黃蓉沉吟了下，說道：“但你生來桀驁不馴，鮮少看得上什么人，因此也極少去觀摩別人是怎么樣行事的。長到這個年紀，如此明白的事，你卻看不透。”

    楊過聽罷，頓時坐得板正，恭恭敬敬地道：“請郭伯母教我。”

    “你看我與你郭伯伯如何？”黃蓉不答反問。

    楊過一愣：“郭伯伯怎么了？”

    “你郭伯伯心中裝著家國天下，一心要援宋抗蒙，為此四下奔波，你看在眼里罷？”黃蓉問道。

    楊過點點頭，臉上露出敬佩來：“郭伯伯是大英雄。”

    雖然他自己不是什么忠義愛國之人，但他由衷地敬佩郭靖的行事準則。

    “不錯。”黃蓉點點頭，“那你可曾想過，如果我不跟你郭伯伯一起，而是在桃花島上過小日子，現在會是何情形？”

    楊過愣住。

    “說實話，我心里對這些事情，非常不耐煩。”黃蓉說道，“誰來當皇帝，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有桃花島，誰也動不了我。何苦挺著大肚子cao心這個，cao心那個呢？”

    楊過聽到這里，心里已經有些懂了。

    但他仍是坐得恭恭敬敬，傾聽黃蓉說話，不敢出言打擾。

    “因為，若我不支持靖哥哥，我們兩個就沒辦法在一起。”黃蓉說道，“家國難兩全。你郭伯伯忠義愛國，顧不上家。我若不支持他，這個家便沒了。”

    楊過點點頭。

    “過兒，你需得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黃蓉又說道，“我曾經教你念書，給你講過這個道理，經過此事，你大約明白了罷？”

    楊過一點就透，他點點頭道：“我明白了，郭伯母。”

    他要做出取舍。

    就如郭伯母一樣，在魚和熊掌中做出取舍。

    他若堅持自己的俠義，就要舍掉跟郭芙的愛情。

    他若要跟小傻妞和好如初，就要舍掉俠義。

    “你明白就好。”黃蓉說道。

    楊過心中掙扎，抬頭看著黃蓉，還想聽她再說些什么。但黃蓉話止于此，不再多說，他心里有些失望，身子動了動，并不起身。

    黃蓉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得笑了起來：“過兒，道理我已經與你講明白了，如何取舍，需得你自己琢磨。”

    楊過點點頭：“是，郭伯母。”

    他心里有些撕扯的難受。

    他一直認為，做一個豪情仗義的俠客，是非常驕傲的事。

    但這樣驕傲的事，卻割裂了他和小傻妞。

    竟然會這樣。

    困擾了楊過一路的難題，就這樣被黃蓉解開。但楊過卻并不覺得輕松，反而更加難受。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多么簡單的八個字，他小時候跟黃蓉讀書的時候，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涵義。

    但他沒料到，這八個字放在他的身上，竟是這種滋味兒。

    楊過笑了笑。

    其實，黃蓉少說了一樣。

    割裂他和小傻妞的，俠義只是其中一樣。還有一樣，黃蓉沒有說——他的混賬和風流。

    楊過到現在都記得，他喊陸無雙“媳婦兒”的時候，郭芙的反應。

    其實他是高興的。

    他喜歡郭芙吃醋，那至少說明，她喜歡他。

    雖然后來證明，她對他的喜歡也就那樣。

    但不管怎樣，她的確是被觸動了的。

    楊過嘆了口氣。

    他知道黃蓉為什么沒說他的混賬風流。

    因為這是很容易就改掉的，他根本不用考慮，心念一動便解決了。

    黃蓉點出的才是讓他猶豫為難的。

    他天性享受自由，享受縱意，他喜歡大口喝酒、大塊吃rou，他喜歡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情俠義，他認為那種生活鮮明又暢快。

    救陸無雙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就算沒有陸無雙，也會有其他人——他行走江湖四年，交了許多朋友。

    他認為朋友有難，就該奔走相救。

    他沒有考慮到郭芙的想法。

    現今想來，郭芙的反應很值得回味。

    她說：“你去吧，我不會想你的。”

    她不攔他。但她也不跟他一起。

    楊過又想起在絕情谷的時候，她把解藥奪過來喂給他吃。他推開了解藥，要讓給陸無雙。

    她的態度，就是從那個時候，又變了。

    她扭頭就走，甚至他暈倒了，也沒能扭轉她的心意。

    楊過心中陡然浮現出一個驚悚的念頭。

    如果換個位置，是郭芙和耶律齊中了情花毒，郭芙不肯吃解藥，讓給耶律齊吃……

    這個念頭只在心頭劃過，就讓他氣憤得不能自抑。

    楊過又驚又悔，他都做了些什么？！

    “過兒？過兒？”見楊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黃蓉連聲叫他。

    楊過回過神來，站起身，滿臉羞慚：“郭伯母，我錯了。”

    剛才那個念頭，讓他本來清晰的腦袋，變得一團亂。

    他陡然發現，自詡聰明的他，其實幼稚又自私。

    他口口聲聲說郭芙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卻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過！

    他甚至還覺得委屈，他覺得自己只是把陸無雙當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并沒有錯。

    可剛才的換位思考，讓他羞愧無比。

    他就是一個大傻瓜，大笨蛋，他蠢得比豬都不如。

    腦子里閃過許多畫面，最終停頓在那一幕，芙妹捏著解藥問他：“你真不吃？”

    他當時只以為是郭芙任性。

    此刻想來，芙妹哪里是任性？她分明是給他找臺階。

    她知道，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放棄朋友而自己求生的，于是她再三要求他吃下。

    想到這里，楊過再也忍不住，抬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刮子：“啪！啪！”

    他是個混賬，他辜負了芙妹的一片苦心！

    打完之后，猶不覺得解恨，又給了自己幾下：“啪！啪！啪！”

    “過兒？”頭頂傳來黃蓉驚訝的聲音。

    楊過抬頭，就看見黃蓉關切的目光看過來，心中微微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