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楊過抿著唇,點點頭。 他雖然不會找他們報仇,但也不會再與他們來往。 前提是,沒有芙兒。 說到底,還是芙兒那個傻丫頭,在他心上拴了根繩子。時隔四年,跨過仇怨恩義,牽扯著他又回到了這里。 “芙兒已經不記得你了。”黃蓉想了想,對他說道:“你走后,她生了一場病,忘記了許多事情。” 雖然她看到楊過背著芙兒回來,但卻猜不到他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么,因此給他提了個醒。 “我知道。”楊過垂下眼睛,聲音低落下來,“從前的事,她忘就忘了。但以后我會陪在她身邊,她再也忘不掉。” 說完,他驀地抬起頭,渾身迸發出一股尖銳的氣勢。仿佛誰敢阻攔他們,他就要與天下為敵。 “只要芙兒喜歡你,我不會攔著。”黃蓉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但若芙兒不喜歡你,喜歡上了別人,我希望你也不要糾纏。” 當年她與靖哥哥之間,遇到了黃藥師的阻攔,遇到了江南七俠的阻攔,走得十分不順。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再吃這種苦頭。 “她必定是喜歡我的!”楊過聽罷,卻是揚起下巴,格外有自信。 黃蓉便沒有多說,只道:“雖然我不很喜歡你,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有膽識的好孩子。” 她才說完,就見楊過的臉上漲紅了,他胸膛起伏劇烈,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然而他努力控制著,故作平靜地道:“郭伯母謬贊了。” 她暗暗一笑,指了院子里的石凳:“坐吧。跟郭伯母說說,這些年怎么過來的?” 他立刻走到石凳前,拂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十分殷勤地請她先坐。等她坐下后,他才坐到另一只石凳上,說了起來:“也沒什么,一開始不過是想著再學些高深的武功,為我爹報仇……” 她靜靜地聽著。 他倒是沒有過多隱瞞,從離開桃花島后,散盡衣物與盤纏,到忍辱負重上了全真教,他都沒有遮掩半分。 “你跟龍掌門學過武功?”聽到離開全真教后,楊過居然跟小龍女學了一陣武功,黃蓉不由得訝異。 楊過點點頭:“古墓派的祖師林朝英是個天才人物,她將全真教的武功克制得死死的,我想著郭伯伯既然會全真教武功,我必定不能再用全真教武功來對付他,就跟小龍女學了古墓派的武功。” 他半點也不遮掩,說起這些心路歷程,就連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倒叫黃蓉反而放心下來。 如果他有所隱瞞,她反而要懷疑他搗鬼,心術不正。 “過兒這般天縱之姿,又生得俊美風流,這些年就沒有遇到過心儀的姑娘么?”黃蓉笑著問他。 當年他離開桃花島時,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心性不定的時候。而她家傻芙兒,卻是一竅不通的頑童,他總不至于一直念著她吧? 聽了她的話,楊過的眼神有些躲閃,臉上微微泛紅,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黃蓉頓時了然:“跟郭伯母說說,都遇到了什么樣的姑娘?” 她心底下雖然不高興,但面上卻是溫柔和善,一心要套出這混小子的話來,給自家的傻閨女鋪路。 楊過到底年輕,面對她“不帶惡意”的詢問,也沒有太多防備,一一說了出來。 “哦?居然有四五個姑娘?”黃蓉笑了起來,站起身,“我知道了。” 楊過此時有點坐立不安:“郭伯母,我對她們只是調笑幾句,并沒有動心思的。” 呵呵。 都調笑了,還叫沒有動心思? “芙兒如今看著傻,但我瞧著,她不過是開竅比尋常人晚一些。”黃蓉笑著說道,“你自己掖好罷,免得來日她開竅了,與你不甘休。” 如果他掖不好,她就站在一旁看戲。 如果他掖好了,她就不著痕跡地捅一捅,好叫他知道,風流債是什么意思。 風流債,風流債,既然敢風流,就得還債。 “我,我……”楊過的臉上便有些灰敗,“我會跟芙妹解釋清楚的。” 黃蓉點點頭:“你一路行來,也累了罷,回去好好歇著,一會兒芙兒醒來,少不得又纏著你。”說完,頓了頓又道,“她從前就愛纏著你。” 楊過聽到這里,就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先扶郭伯母回去。” “不必,我自己回去就是。”黃蓉暗笑一聲,打量他幾眼,就握著打狗棒走開了。 這傻小子,自詡聰明,卻看不清形勢。 芙兒如今有了小龍女和傻姑為玩伴,又有個耶律齊和耶律燕在旁邊,就連大武和小武也跟著回來了。 她就不信,楊過面對這么多人,還能叫芙兒一心一意只記得他? 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方才因為楊過調戲陸無雙、完顏萍等人而生起的不快,都消散許多。 論起“風流”“花心”,誰比得上她家芙兒? 她家芙兒,那才叫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楊過這小子,等著吃苦頭罷。 這些年她看下來,楊過雖然聰明,但在芙兒手底下卻是從沒討到好。 這也是叫黃蓉百思不得其解的,怎么芙兒看起來傻乎乎的,卻總也不吃虧呢? “對了,全真教那邊,我先跟你郭伯伯通個氣。等明日叫你郭伯伯帶著,與幾位道長陪個禮,這事就揭過了。”走出一段,見楊過十分殷勤,竟然不聽她的話,非要送她回去,黃蓉就多說了一句。 楊過點點頭:“我都聽郭伯母的。” “全真教是武林正宗門派,你郭伯伯受過全真教的恩情,十分敬重幾位道長。你若是與他們不和睦……” 黃蓉正要與他講道理,卻見他非常上道,痛快地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會叫郭伯伯難做的。” “你知道就好。”黃蓉忍不住感慨,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很多話,她不必說盡,他便都能明白。 這樣聰明的孩子,如果成了自家人,可真是一條好臂膀。 回去后,黃蓉就跟郭靖說了。 在楊過說的時候,倒是沒有隱瞞什么,只說他心中不忿,又怨恨趙志敬不教他武功,使喚弟子欺凌他,才背叛出門。 但黃蓉說起來,卻是著重說了這些年楊過的孤苦伶仃,又說了因為楊康的緣故,遭到的欺凌與羞辱。 郭靖本來就愧對楊康,對楊過是當成自己兒子來疼的,當年楊過離開時,并沒有對他說真正的原因。因此他聽后,感慨萬分,只道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教好楊過,才叫楊過做下錯事。全真教的事,他一力承擔。 黃蓉心中又敬佩又愛慕,這就是她的靖哥哥,寬厚溫和,只要被他劃在自己人范圍中的,他全都盡心盡力的保護著。 “過兒在哪?我去看看他。”郭靖這些年不見楊過,很是激動,“他是個好孩子,我問問他的心思,如果他心里沒有人,我就將芙兒許配給他。” 黃蓉心說,誰才是你親生的? 雖然她也有這個意思,但那是因為她知道芙兒心系楊過。看郭靖的意思,竟是不顧芙兒的意愿,只要楊過愿意,就將芙兒許給他。 才對楊過升起的一點好感,就因為郭靖的一句話,又給打消了。 她好容易按下郭靖,打算出來走走,暗中多看看這一對小兒女,再做打算。 這一看,不禁樂了。 “郭芙,你信不信我收拾你?”不遠處,楊過已經是氣得七竅生煙,一只手都按在了郭芙的肩膀上,像要捏死她似的。 黃蓉皺了皺眉,看到閨女被欺負,有點不高興。 但她見閨女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便知道楊過只是看起來兇,實際上根本不敢用力。 想到這里,她又笑了起來。 “過兒,芙兒,在鬧什么呢?”她打住思緒,上前叫住這一對小兒女。 就見楊過立刻放開她家傻閨女,臉上閃過一抹慌亂,隨即又鎮定下來,低頭恭恭敬敬地叫道:“郭伯母。” “嗯。”黃蓉對他點點頭,然后笑著看自家的傻閨女,“芙兒,你又欺負過兒?” 她家傻閨女搖搖頭:“沒有啊,我可是他的姑姑,我怎么會欺負他?” “姑姑?”黃蓉愣了一下,“芙兒,你怎么成了過兒的姑姑?” 一邊說著,她一邊看楊過。就見楊過咬著牙,一張俊美的臉,都擰成了團。 她心中訝異,卻也好奇起來。 “楊過的爹,拜了梅超風師伯為師,所以他爹和我是一個輩分的,楊過就是我的小輩了,他叫我一聲姑姑,不是應該的嗎?”芙兒一本正經地道。 黃蓉一怔,上前握住她的肩,正色道:“芙兒,誰告訴你,他爹拜了你梅師伯為師父?” “我夢到的。”傻芙兒眨著眼睛說道。 黃蓉心中又驚又疑:“你怎么會夢到這個?” “我也不知道。”芙兒撓了撓臉蛋,“剛才做了好長一個夢,夢到了年輕的爹,年輕的娘,年輕的外公,年輕的曲師姐,還有好多好多人。” “什么?!”黃蓉不禁變了色,“你都夢到了什么?!” “我不記得了。”芙兒搖了搖頭,實誠地道:“大部分都忘了,就記得楊過應該叫我姑姑。” 黃蓉被她驚得心神一晃,好久都緩不過來。 她一點也不想叫芙兒知道從前的事情。四年前楊過離開時,她就囑咐過楊過,他想報仇可以,但不許對芙兒提起只字片語。她的女兒,要快快樂樂的活著。 誰曾想,芙兒做了個夢,竟然夢到了那些陳年往事? 黃蓉不信,她以為是別人對芙兒提起來,而芙兒混淆了現實與夢境,才以為自己是做夢而夢到的。 可是楊康曾經拜梅超風為師,沒有幾個人知道。尤其他們這些小輩,是不知道二十年前發生的那些事的。 至于長輩們,也沒有人在他們跟前碎嘴。那么,芙兒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真的是做夢? 但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都說了,我們是世交兄妹,你那個算法是不作數的!”怔神間,就見楊過咬著牙,又急又氣地說道。 黃蓉勉強回過神來,對女兒說道:“芙兒別亂說,你爹和過兒的爹是結義兄弟,你們是世交兄妹,可不是什么姑姑侄兒的,明白了么?” “哦。”芙兒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黃蓉摸了摸女兒細白滑嫩的臉龐,心里亂糟糟的,連來意都忘了:“芙兒,近來頭還疼么?” “不疼了呀。”芙兒搖搖頭,“自從那回病好了,就再也不疼了。” “那就好。”黃蓉點點頭。 她心里模模糊糊有個猜測,又覺得太不實際了,便當是穆jiejie給女兒托了夢,叫女兒跟楊過好好處,才會夢到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