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我也不去管,只和王熙鳳吃著茶,躲在樹影里,漫天胡謅。 她打理著偌大的榮國府,累得快要吐了血,也沒個說話的知心人,見了我便絮絮叨叨個不停。 “不是我說你,你攬了權有什么用,累得一身病,結果連個孩子也沒有,再大的家業跟你有什么干系?”我瞧著她濃妝下的倦意,慢吞吞喝了口茶。 我沒告訴她,榮國府再過幾年就要敗了,她打理得好或不好,最終都跟她沒什么干系,一個子兒都落不到她手里。 而且,隱約記得她最后是死在牢里的,唯一的女兒還許給了劉姥姥的孫子。公侯之家的嬌小姐,最后嫁給了鄉下的窮小子,也不知她臨死前有多痛? 聽了我的話,王熙鳳便沉下臉來,俏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了。 “你別怪我揭你的短,你自己想想,圖什么呢?”我仍慢悠悠地喝茶。 王熙鳳素來不輸人,見我云淡風輕的模樣,冷笑一聲道:“你只說我,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你們府里人少事輕,蓉兒又體貼你,我也沒見你的肚子里結出果子來?” 我便哈哈一笑,指著她,揶揄道:“我又不圖那個。寧國府就是落不到我手里,又怎樣?我是過一天算一天的,跟你這樣有野心的人可不一樣。” 王熙鳳便氣急了,抬起手肘來,細長手指就往我手背上打:“我叫你奚落人!你這個黑心腸的!我真是白跟你好了!” 我被她打了幾下,手背都紅了,我疼得擰起眉頭,一邊吹,一邊繼續激她:“我們小蓉大爺知道疼媳婦,我命好,你怎的?” 她更氣了,直起身,撲到我跟前,要擰我的臉。 “快別!我知道錯了!”我抱著臉求饒。 王熙鳳不肯饒我,她氣我奚落人,在我臉上擰了好幾下才松開:“我不饒你!除非你把那些拘束爺們兒的法子教給我!” 我一下子也不躲了,揶揄地看著她:“早說你想知道這個,我還能不教你?偏做出這些模樣來,教我以為你真生氣了,白白挨了打。” 我們兩個斗了一會兒嘴,便把涼椅搬到一處,湊著臉兒,小聲討論起對付男人的法子。 其實沒有別的,要想男人不在外面花,就在家里把他榨干了。 但若碰上那種狡猾的,在家里不肯使勁的,就沒法子了,只能約束著他的開銷。 但像寧榮兩府這樣的人家,開銷又哪里是約束得了的?何況家里的奴婢小廝,叫一聲兒就挨過來了,哪里真的就約束得了? 王熙鳳還年輕,她醋勁兒大,說起賈璉的風流韻事,便沉著臉兒不高興。 我想了想,只能勸她:“璉二爺那樣年輕,偶爾饞個嘴,倒是沒什么的。但他心里有你,否則也不會偷偷摸摸地吃。你若是想跟他好好過呢,就把他的心攏過來,每日多分些精力給他,叫他也嘗嘗甜頭。” 王熙鳳太忙了,白天晚上的cao心,有幾個工夫跟賈璉過日子呢? 她若只要璉二奶奶的名頭,現下就夠了。但她又要璉二奶奶的威風,又要賈璉的體貼溫柔,可就不夠了。 “你是說我貪心了?”她挑著眉頭,威風八面地瞪我。 我掩著口直笑:“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了?可別冤枉人。” 她便又逮著我的臉擰。 “你真是擰上癮了呢?”我打開她,“腮幫子都擰爛了,你快住手吧。” 她有些依依不舍,問我:“你近來皮膚看著好得很,吃什么了?”又摸摸她自己的,心酸地道:“我這些日子出門都不敢不傅粉。我才年紀輕輕,臉就黃了。我這樣辛苦,那個天殺的也不知道體貼我?” 我看著她眼圈都紅了,也覺著她可憐。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比我這冷心冷肺的老妖怪,她要熱熱鬧鬧的生活,還要男人的一心一意。 然而,求得越多,心就越苦。 “你素來和我要好,我也不敷衍你。”我正了容色,看著她道:“你若要一個人的心,就得知道他要什么,而不是一味的給。他要的,才是珍貴的。你覺得珍貴的,他未必就如此覺得。” 王熙鳳一怔。 我別過臉喝茶,不再看她。 她總嫌賈璉不體貼,明明她累得要死,他卻不跟她一條心。但想要一條心地過日子,兩個人就得相互理解。 “難道我就什么也不必做了,每天就守在屋里伺候他?”王熙鳳委屈地道,“他天天那個樣子,指著他,連西北風都喝不上。” 我一口茶險些噴出來,詫異地看著她:“璉二奶奶,你氣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她擰起了眉頭。 我啼笑皆非:“萬萬沒想到啊,你這樣的聰明人,也會在這事上犯糊涂。” 她被我笑了一通,惱得又來捶我,我連忙道:“我只說讓你多了解他,可沒讓你全然按他想的來呀?他若是要你體貼,他就要把一應事務擔過去。你說是不是?” 互相理解,互相承擔,才能走得長遠。 王熙鳳從我這里取了經,喜得不行,走之前還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心下一曬。只盼賈璉是個好的,對得起她這番苦心經營罷。 寶玉跟秦鐘玩到一塊,丟不開手,約好明天再一起玩,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的時候,因為天色晚了,要備車。不知怎的,驚動了一個叫焦大的。他喝多了酒,口里顛三倒四地喊,還說什么“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十分難聽。 寶玉好奇得不行,問王熙鳳,被王熙鳳罵了一頓,捂著耳朵走了。王熙鳳裝作聽不見,也上車走了。 我便非常佩服她這種氣度,任你再臟在爛,只要沒沾姐身上,姐就當不知道。 賈蓉依舊在書房里忙活,全然不顧我這個媳婦兒。我挑了衣裳,換到身上,就打算再溜出去。一腳還未踏出去,蔣玉菡來了。 他見我一身打扮,擰起了眉頭:“你要做什么去?”說著,他眼睛里便起了火,“你答應以后都來找我的!” 我后退兩步,進了門內,等他閃身進來,就關了門:“你如今跟在大爺身邊,我怕你抽不開身。” “不會!”蔣玉菡大步進了屋,往床上一坐,沖我招手,“他鉆進書里頭了,可沒時間注意別的。” 我瞧著他熟門熟路,好似他才是這寧國府的大爺,只覺得有趣。 “你來做什么?我記得我同你說過,不想見到你。”我并不過去,倚在柱子上,抱手看著他道。 蔣玉菡怔了一下,說道:“你還生氣?” 我點點頭:“你那件事做得也太過火了,他是我公公呢!” 我是有點看好他的。但是越看好的人,越不能輕易叫他得手。既然他以為對不起我,我就擺兩回架子,讓他付出的心血多一點,往后待我才不敢怠慢。 蔣玉菡沉思了片刻,便站起身,又鄭重朝我道歉:“我沒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氣一氣賈公,與你無干的,是我孟浪了。”頓了頓,“我明日再來。” 他很冷靜,也不糾纏。 這是個好習慣。 我也沒留他,雖然有點火燒,但我想看看他明日如何討好我。 第90章 待到第二日, 蔣玉菡果然又來了, 他是跟在賈蓉后面來的。 “可卿, 快來瞧!”賈蓉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狗兒, 興高采烈地朝我走過來。 剛出生不到半個月的小狗, 不過巴掌大小,四只小腿還軟軟的,放到地上,走路一扭一扭,很是可愛。 “大爺這是哪里來的?”我看見小狗, 俯身逗弄了幾下,抬頭問賈蓉。 賈蓉便道:“是琪官弄來孝敬我的。”他一手攬我,一手抄起小狗, 大肆評說琪官如何得力,不僅在生活上給他出點子,便帶出門去也十分體面,還給他搜羅小狗孝敬他。 我得空朝蔣玉菡看了一眼,他沒有跟進屋里來, 只側身站在廊下, 露出一張俊秀的側顏, 下頜微微繃起, 低頭斂目,很是恭敬的樣子。 賈蓉也看了他一眼, 十分滿意:“又可靠, 又不張狂, 我是尋著寶了!” 話里話外,對蔣玉菡滿意非常。 我心中暗笑,你是不知道他怎么對你爸爸的。 但我也不會平白費口舌,告訴他這些。因想著蔣玉菡弄了小狗來,比起賈蓉那樣狼心狗肺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賈蓉每次冒犯我,是怎么求原諒的?只是嘴上道歉,最多給自己兩個嘴巴子,補償卻是一絲兒也沒有的。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大爺,你去問問琪官,可還有多的小狗崽?”我捅了捅賈蓉,問他道。 賈蓉便詫異道:“一只不夠你玩?” “咱們府上有位正經的姑姑,在榮府養著呢,你忘記了?”我便嗔他一眼,“我想這只給她送過去,我自己再養一只。” 賈蓉聽了,才想起賈惜春來,便道:“我去問問。” 他出去跟蔣玉菡搭了幾句話,就笑著回來了:“他說再幫我搜羅搜羅。” “不必很好的,太嬌貴的我也養不活,這只送出去,下回弄個好養活的給我。”我笑著說。 賈蓉點點頭。跟我坐了一會兒,難免挨肩擦背的。 我不太想理他。 我雖然常常覺得欲、火難耐,但自從鏡子里發現容貌漸漸改變后,也能控制幾分了。 賈蓉這樣的人品,我不太樂意碰,說到底我也是有品位的,之前跟他不過是沒有得用的。因此他再鬧我,我便是推拒居多:“大爺,這是白日呢,放尊重些!” 他嘻嘻笑著,也沒糾纏,鬧了我一會兒就丟開了。 蔣玉菡辦事很利索,當天下午就抱了一條幾乎一樣的小狗來。 頭一只是通體雪白,這一只是耳朵上帶一點棕毛,反而顯得更可愛。 賈蓉看著跑得一頭汗的蔣玉菡,十分受用,拉著他道:“今晚跟大爺出去,大爺帶你去好地方!” 他以為蔣玉菡是為了討好他。 蔣玉菡低頭笑了笑,說道:“不敢叫大爺破費。” “大爺還差這點銀子嗎?”賈蓉故作不悅。 蔣玉菡便極體貼地道:“大爺近日事務繁忙,不若賞小的兩個酒錢,小的自己去吃,不敢打擾大爺的正經事。” 賈蓉愈發覺得他得力,拿了二兩銀子賞他,道:“今晚放你的假,去吃酒吧!” 我低頭逗著兩條小奶狗,聽著賈蓉在屋外頭跟蔣玉菡說話,忍不住笑了笑。 兩只小狗不知是不是一胞生的,模樣很是相似,就只有耳朵上有一點不同。 我拿捏不準,哪個給黛玉。 我是一個也不會留的,這小狗我看見第一眼,就想給黛玉。 但若單單給了黛玉,又免不得給黛玉招眼。因此,便想著給惜春也弄一只。 一個是親姑姑,一個是貴客,別人再說不出閑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