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然而邱依野并不是套路里的人。等待王晟夕的是邱依野十足商業范兒的回答: “這件事我需要考慮一下,三天之內會給賀先生一個答復。” 王晟夕愣了一下,才回答道,“當然可以。您要把這份草稿拿回去看嗎?” “謝謝您,這份草稿已經很詳盡合理,我暫時沒什么意見,也不需要把它拿回去。” 把邱依野送走,王晟夕才意識到,從邱依野進門開始,節奏就牢牢掌握在邱依野手里。他看上去禮貌溫和,但有著不動聲色的游刃有余。 王晟夕很久沒遇到過這樣的青年了。 邱依野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給謝峣打電話。他運氣不錯,謝峣昨天剛回b市。兩小時之后拎著一小箱酒進門。 “我聞到了秘制小排和邱氏燴圓茄,還有鯽魚豆腐湯!” 邱依野圍著圍裙探出頭來,“狗鼻子,你要吃主食嗎?” “必須要啊!來碗米飯!” 謝峣非常自覺的把邱依野攤在餐桌上的一片劇本收拾了,餐墊鋪好,羊絨衫脫掉扔在單人沙發上,卷起襯衫袖子去衛生間洗手。 等他回到餐桌邱依野的菜都上齊了。并不特別豐盛,一葷一素一湯一涼盤,都是家常菜,但勝在質量感人,謝峣吃飯的時候根本不想浪費時間說話。等吃了九分飽,才放慢了節奏,把遺忘在一邊的梅子酒拿出來,一人倒了小半杯。 邱依野跟謝峣意氣相投的點之一就是酒,要果味微甜,清香順滑。b市是北方氣質濃郁的城市,大學時別人都說他倆喝酒太娘,不過既然有人陪著自己“娘”,也就不必在意了。 謝峣酒足飯飽,摸著鼓脹的肚子說,“我本來想回來減肥來著,明兒再說吧。” 邱依野也攤在椅子里,瞟了一眼謝峣的肚子,“怎么?有發福趨勢了?” “別提了,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怎么造都沒事兒,現在應酬幾頓就看見反噬了,”他撩起來襯衫,“你看看,這小贅rou,鮮嫩多汁。” 邱依野跟著他樂,“回去再養養,下回你來就有做紅燒rou的材料了。” 見謝峣沖著他比中指,邱依野笑得更為恣意。“別說,是不如以前禁得起折騰了。我不是前陣子趕戲嘛,殺青之后立即飛去看丘丘,連著五六天沒好好休息,那天晚上……” 邱依野把遇到賀坤當成糗事說了,謝峣攥著酒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嘴上不把門的瞎扯道,“難得啊難得,邱大美人非主流一回被潛在金主看見了,鴨子沒來得及煮就飛了。” 邱依野心想,謝峣要是知道這金主自己飛來了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他像是隨口八卦似的問,“賀坤包明星么?沒怎么聽說過?” 謝峣嘴很嚴,而且現在離醉差得遠,不過他跟邱依野是好哥們,在他家又吃的開心,神經也放松,就把這個大八卦說了出來:“他們這些搞投資的,有幾個干凈?不過賀坤可是個人物,手腕了得,保密工作好得一比。跟你說你聽聽就好,不然惹上什么麻煩可得不償失。我也是最近知道的,他包過四五個,平均兩年一個吧。你猜都有誰?” 邱依野搖搖頭,很捧場的猜測道,“賀坤這樣的人,包的也不能是小角色吧?” “可不是!說出來怕你不信,近七年的金翅獎影帝和紫荊視帝,至少三個是他后宮。他捧人,就絕對捧到金字塔塔尖兒上。捧出來了,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愛惜羽毛?自然什么料都沒有。” 邱依野目瞪口呆,“都是男的?” 謝峣拍著桌子,“喂,注意你的關注點!是男是女有什么關系?說你老學究,你真還當自己是古董啊?關鍵是賀坤包人的品味!” 經謝峣這么一說,邱依野不禁想賀坤是不是覺得他也有當影帝視帝的潛力。賀坤包明星還搞得跟投資似的,說不定還有什么影帝養成的癖好,簡直讓人啼笑皆非。 邱依野瞇了瞇眼,“他保密工作做的這么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謝峣很不滿邱依野對他在圈內地位的懷疑。雖然他回國只有一年,但他的家庭注定了他交際圈的不普通,只有邱依野還總抹不去他當學生時天天抱佛腳的狼狽印象。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兒上,謝峣只給了邱依野一個白眼。“包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捧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大影視娛樂公司高層、傳媒公司高層,甚至影視節主辦方高層必須心里有點數啊。” 邱依野點點頭,表示接受謝峣的說法。 謝峣把涼菜盤底的牛角椒碎沾著料汁吃了,酸辣味刺激神經,大腦清明了些,“等等,平時都是我拉著你說八卦,今天怎么你自己問了?” 謝峣面露懷疑之色的觀察對面的邱依野,“你不是對賀坤有什么想法吧?” 不得不說,謝峣雖然在讀書上沒什么天分,但智商情商絕對夠看,一下子就踩到了要點。然而邱依野是個好演員,不動聲色的喝著酒,還嘆了口氣,“我這不留個神么,本來印象都這么差了,萬一日后再不小心惹了他的小情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謝峣本來想說邱依野這性格哪能惹著什么人,但轉念就明白,不惹事可不等于沒事。他不由得想到了邱依野在劇組吃的虧,不禁說道,“再過幾年,必須把那些爛人踩回來。” 這樣中二的餅也就酒后能畫得出來,不過邱依野聽著還挺開心的。雖然他沒那么在乎紅不紅,但謝峣回來之前他身邊連畫餅的人都沒有,挺寂寞的。這年頭親兄弟都不一定能真的赤肝義膽,能有謝峣這樣的朋友已經非常珍貴。 說到這里,謝峣才想起來正事,“最近鐘樂剛應該會聯系你,有部不錯的片子,咱們盡量爭取。” 邱依野是真的在認真考慮那份合約。 這個對邱依野而言幾近瘋狂的想法源于他憋了這么多年,突然從這份合約里看到了希望。 邱依野唯一的感情經歷還要追溯到京影時期。他喜歡上一個學長,曖昧了五個月,然后學長被別人追走了。他挺難過的,但還是裝的沒事人似的去給學長救急。沒想到那部《他年》海外獲獎,他進入影視娛樂圈,就再沒了感情生活。 邱依野家教嚴格性格謹慎,交男朋友不現實,找炮友太危險,更不可能招妓,他工作又挺忙,轉眼就修煉成了魔法師。他心底對這碼事有著愈發難耐的好奇與暗流涌動的欲望,時不時的蠢蠢欲動,想要為自己的生理需求做些什么,卻始終找不到邁出一步的合適機會。 當看到合約那一刻,邱依野靈光一閃:目前他找不出比賀坤更安全的人選了。 第09章 早上七點三刻,外面天色陰暗。 賀坤坐在西雅圖的辦公室,面前的屏幕里王晟夕在匯報公事。其實可說的不多,公司良性自行運轉不成問題。賀坤之前用七年時間給公司換血,大部分人已經可以放心,那幾個蟄伏的不安定因素暫時不會有什么動靜。 王晟夕說完公事,頓了頓,終于提起了邱依野。 “邱先生今天下午過來了一趟,他說可以簽合約,但是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賀坤抬了抬眼皮,示意王晟夕繼續說下去。 王晟夕把一邊的合約草稿拿起來,翻到后面,“邱先生說前面沒有問題,想要變動一下后面的報償部分:烽火、誠欣,或者麥凱威的超大型投資電影,減為兩年一部,大中型投資影視劇減為最多一年一部。跟現在這份合約不同的部分可以都換成錢,具體金額由您定。” 賀坤嘴角勾了勾,“他具體怎么說的?” “邱先生說他懶,還愛錢,這樣最好。” 賀坤意味不明的搖搖頭,嘴角并沒放下來,“按他說的改。補的金額按錦暄水韻b級標準。他簽了之后你移交給任娟處理后續。” 邱依野愛錢?他也不編個好點的理由。賀坤的歷任床伴里,邱依野的資料是最厚的,十項全能也不止。賀坤越看越覺得這個人有意思,他但凡對名氣對金錢上點心經營,早不是現在這個八線的水平了。 錦暄水韻的少爺分為s、a、b、c、d、e六級,若真按品貌,邱依野肯定是夠得上a,甚至是s的,不過他完全沒伺候金主的經驗,賀坤把他歸為b也說得過去,只是稍顯苛刻。但是若比照賀坤從前床伴的待遇,欺負邱依野的意味就比較明顯了。 邱依野對金主少爺間的事沒什么概念,哪里能知道自己被劃為第三等,還覺得賀坤挺慷慨的。 他不太心安理得的自認為切身了解了為何那么多人千方百計爬金主的床,別管是為了什么,自己到底也淪為了其中的一員。若說起動機,他可遠不如那些為父親兄弟還債、為母親meimei治病的。 簽好合約之后,跟邱依野聯系最多的人變成了任娟。在邱依野眼里王晟夕和任娟就跟經紀人和助理似的,想到這兩個人也為賀坤服務,再次覺得自己待遇還不錯。 任娟提出讓邱依野去指定的私人醫院做體檢。邱依野并沒有覺得被冒犯,而是越發認為賀坤靠譜,讓人安心。 當然,他肯定不能說他是魔法師不可能有病,只得找了個借口跟舒妤請了一下午的假,真的去查了一遍。 果然如謝峣所說,鐘樂剛的助理聯系邱依野,并給他發了個劇本大綱,讓他兩天后去試鏡。好巧不巧,邱依野又接了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邱依野心中有個預感,沒想到接起來還真是記憶里那個有著冰涼質感的低沉磁性男聲,簡單又有氣勢的四個字,“我是賀坤。” 邱依野頭皮一麻,他盡力帶著笑意道,“賀先生您好,您是要回國了嗎?” “后天下午四點半到北京。” 邱依野當然知道賀坤什么意思,無非是用他陪床來倒時差。只是他要是答應下來,大后天的試鏡肯定就去不了了。他保持著笑意,“好啊,那您好好休息。我大后天傍晚去找您可以嗎?” 賀坤掌控欲很強,被邱依野這樣安排有些不快。他認為邱依野一定明白他上一句話背后的意思,但邱依野卻并沒有順著他的意思來。 邱依野感覺到賀坤沉默背后的心思,他與人相處并不強勢,但此時卻不能讓步。 他雖然沒有過金主,但很乖覺的明白此時不能實話實說,否則讓金主覺得他認為自己不如事業重要就不好了:金主花了大價錢,自然應該是爺。 邱依野需要個好借口,但眼下并沒什么時間供他小心仔細精挑細選,一閉眼就把正好跳進腦海的想法說出來了,“周二下午西岸酒店特供金沙海皇粥,賀先生對海鮮過敏嗎?” 電話那邊明顯愣了一下,他正后悔強轉話題是不是惹賀坤生氣了,就聽賀坤道,“不過敏,要加蔥花。再帶一份古法豆腐和一份腸粉。” 這顯然也出乎邱依野的意料了,他聽見自己問,“腸粉要什么味的?” 賀坤猶豫了一下,“芝麻醬和甜醬。” 邱依野在剛打印出來的劇本大綱背后記下來,“好的。” 賀坤吩咐一句“司機會在西岸酒店門口等你”就掛了。邱依野長舒一口氣,告訴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即使只是完全沒定型的大綱,也看得出來鐘樂剛這次的野心不小。故事改編自五年前的真實案件,那個案件到現在還是個疑案,唯一嫌疑人成了植物人,前年去世。 男主角閆世澤是國防生,研究生第一年主動申請去了某軍區駐地的研究中心,畢業后也沒有離開,一窩五年。期間為了觀測和控制實戰中的爆破效果,閆世澤隨軍參加了一次恐怖武裝組織剿滅行動。行動中有武裝對抗,閆世澤一直在相對安全的區域,但還是有一名軍官和一名恐怖分子死在了他的眼前。 閆世澤得了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他原本就是個冷靜話少的人,沒人發現他的異常。一年后他調回x市研究所。閆世澤的高中同學小雨一直追求他,在他調回后成了他的女朋友。半年后小雨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公寓。 故事從閆世澤看見小雨死亡的新聞后去警察局自首開始。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閆世澤是最有作案可能性的嫌疑人:他沒有案發當晚的記憶,也沒有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然而調查因為沒有人證物證陷入僵局,警方特聘的心理專家林辰試圖利用催眠喚回閆世澤當晚的記憶。 一個月后林辰被發現在家中服用安眠藥過量陷入深度睡眠,雖然被救回,但因為藥物的影響有了記憶損傷。警方懷疑閆世澤,但他的行為和反應都沒有疑點。林辰出院后提出對閆世澤的ptsd進行治療,遭到閆世澤拒絕。 林辰的女朋友小花是閆世澤的遠房表妹,為了緩解兩個人緊繃的情緒,小花組織了一次郊游。當晚林辰趁閆世澤神經放松對他進行了深層催眠,想要幫他忘記那段記憶。第三天,閆世澤在登山途中精神恍惚摔下階梯,沒有再醒過來。 林辰再次出現記憶斷層,辭去在警方的職務,回大學教書。小花一人帶著所有人的記憶,攜林辰走入婚禮的花型拱門。 在小花的記憶中,小雨是她少女時代唯一的朋友。小雨的初戀男友是閆世澤的竹馬發小,也是在那次剿滅行動中死在閆世澤眼前的軍官。林辰少年時代跟閆世澤同在x市少年宮學過三年書法,大學時林辰給閆世澤寫過一首奇怪的詩。 “ 漿果的汁液翻涌不息 跌落在韌如沙草的果皮 核靜守于不甘 沉默拉扯著經脈 它終將在染紅這方世界后哭泣 ” 邱依野把這首詩讀了三遍就背下來了,雖然不太懂它在說什么,但有種莫名的喜愛。他覺得這個果子象征的東西他很熟悉。 整個故事都被謎團籠罩著,這一版的大綱只是敘述,到最后好像講清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說明。劇本跟這個大綱肯定不一樣。不知是不是邱依野想得太多,他覺得閆世澤對他發小的感情,林辰對閆世澤的感情,甚至小花對小雨的感情都不那么簡單。 雖然助理沒有說明邱依野試的是哪個角色,但很明顯應該是閆世澤或者林辰之一。邱依野接下來的兩天都在看有關ptsd的資料,把與賀坤有約的事完全忘了。 邱依野沒想到的是,周二上午去試鏡的只有他一個人。試鏡的場地是上個劇組拆了一半的攝影棚,還留著明清時期的裝飾。鐘樂剛帶著助理和兩個副導演,以及制作人蔡合,編劇喬二,心理學顧問范思卿七個人坐在圈椅上,邱依野被安排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個高榻上。 鐘樂剛上來就宣布閆世澤的發小名字叫做王錚,邱依野試鏡的第一條就是閆世澤眼看王錚在他面前去世的那一幕。 一上來就是感情這么激烈的戲,對任何一個演員來說都是有難度的。邱依野從榻上下來,把榻移了一個角度,當成掩體,順勢躲在了后面。在這一系列動作中他的情緒就醞釀好了。 他無法摒除自己對閆世澤和王錚之間感情的臆想,索性就在表演中帶了一點點超越友情的東西。如果觀看者不多想的話發現不了,但如果有這方面的思路,就會察覺那輕微的過界。 邱依野從地上站起來的之后不自覺的去觀察對面那一排人的表情。鐘樂剛顯然還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蔡合保持著彌勒佛的微笑,喬二沖他點了點頭。 第二條是閆世澤在停尸間見到小雨的尸體后ptsd發作,要上前拽尸體,被幾個在場的警察壓住。閆世澤的人設是個十分冷靜理性的科研人員,邱依野在表演的時候一邊緊盯著尸體的方向,一邊想要盡力把胳膊從壓制中掙脫出來捂住耳朵,目眥欲裂,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壓抑的低吼。 邱依野擦了擦剛才眼睛因為睜得太大流出來的生理性眼淚,正好余光看見蔡合。他臉上彌勒佛的笑容幾乎不見了,正轉過頭在跟鐘樂剛商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