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夏毅凡手里拿著半瓶存酒:“不喝酒?” 季隨:“廢什么話。” “濃的?” “越濃越好。” “大晚上喝這么濃的茶,你也不怕睡不著覺。” “晚飯齁著了。” “得咧,我去燒水。”夏毅凡掂著茶壺繞過吧臺,去廚房燒水泡茶。 說來說去,不就是想支開我嗎! 夏毅凡離開后,季隨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雙肘支著吧臺,低頭刷手機。 倪萊雙手攥著酒杯站在他的左側(cè),能清晰地看見他緊繃的下顎線和緊鎖的眉心,全身上下寫滿不爽,密密麻麻像螞蟻搬家。 她踟躕了下,提上一口氣,說:“你認識這條街9號院的房主嗎?” 季隨像是沒聽到,刷著手機沒應(yīng)聲。 倪萊提高音量,重復問了遍,季隨眼睛盯著手機,依舊沒反應(yīng)。 “……季邪。”倪萊叫了聲他的‘名字’,“我想租這條街9號院的房子,你能給我房主的聯(lián)系方式嗎?” 季隨沒抬頭:“不租。” 倪萊:“你把電話號碼給我,我親自和房主說。” 季隨:“說了不租。”語氣極其不耐煩。 倪萊不吭聲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季隨拿著手機站起來。 夏毅凡正好拎著茶壺走過來,見季隨要走:“這就回去?不喝茶了?” 季隨把手機揣進褲兜里:“你自己喝吧。” 夏毅凡問:“院子租了?” 季隨:“租屁。” 在一旁安靜站著的倪萊突然把酒杯往吧臺上一放,騰出手來揪住季隨的t恤衣擺,抬臉看他:“你給我找個能住的房子。” 面無表情,眼珠烏黑明亮,倒映著他的樣子。 整個人倔強而清冷。 “你……”季隨突然就想起夏毅凡在微信里說她小模樣挺可憐那句話。 你他媽! 十五歲那年冬天某個下午,她死里逃生地跳上季隨的單車后座,請求他送她回家。 她說了城東一個地址,季隨騎著單車載她到了后,她攥著單車座位架子不下來,又說了城南一個地址,低著頭小聲央求他。 季隨沒脾氣地把她送到城南,結(jié)果她跳下單車,向著樓道口剛走了兩步又倒回來,伸手死死攥住他的外套下擺,一雙烏黑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麻煩你,再把我送回剛才那個家。” 當時季隨氣焰蹭一下冒出來。 他猛地把單車撂在腳邊的一堆凍雪上,瞪著她,吼:“你他媽——” 她弓著背,低聲急急打斷他:“他們在樓道里,我看見了。” 她當時的樣子,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清冷,倔強,可憐。 現(xiàn)在的樣子啊。 季隨在心底嘆了口氣,改口說:“我去撒尿。” 倪萊看著他的眼睛,漸漸松開手。 “……”夏毅凡眨了下眼,“我今天剛刷的馬桶,倍兒亮,里面的水干凈到能舔著喝。” 季隨就笑:“等我回來你再去舔。” 季隨走進洗手間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從褲兜里掏出煙和火柴,倒出一根煙叼上,指肚摩挲著火柴盒沒有打開。 當時他說什么來著。 他好像什么也沒說。 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她攥著他的外套衣擺,仰臉看著他,呼吸噴進他脖子里。 她說:“我沒回那個家,他們會在這個家門口等我。這個家里沒人,相比之下,還是那個家安全。還有,我忘了我沒有這個家的鑰匙。” 季隨漫不經(jīng)心道:“關(guān)我屁事。” 樓道口傳來腳步聲,她像只受驚的兔子,鉆進他懷里,兩只凍得通紅的小手扯著他的外套,試圖擋住臉。 兩人之間的距離驀地拉近,近到軀體相貼。 季隨身體一僵,別過臉。 他憋著氣,瞥了樓道口一眼,一群小混混罵罵咧咧地涌出樓道口,有人向他們這個方向望著。 季隨下意識反應(yīng)是去找尋附近的武器——板磚或者木棍。 他甚至踹了下地上的單車,估摸著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單車拆卸零散拿來打架。 “幫我。”倪萊在他懷里瑟縮了下,“求你,再幫我一次。” 只這一下,他突然放棄了打架的念頭。 “幫你麻痹!”季隨猛地揪住她的衣領(lǐng),拎著她,三兩步抄到墻根,把她抵在墻上,雙眼血紅地瞪著她,不帶商量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他是真的咬,用力咬。 倪萊逆來順受,沒有掙扎。 小混混們吹著口哨說著葷話從他們身后走過。季隨身體高大,后背沖著他們,沒人瞧清正被他摁在墻上親的女孩是倪萊。 不知過了多久,季隨離開她的唇,朝著地上的積雪吐出一口血。 倪萊涼涼的唇瓣被他咬破了兩塊皮,血是熱的,帶著甜腥味。 季隨單手拎著她,眼里怒火駭人。 他盯著她烏黑的眼珠,狠狠說:“以后少他媽來招惹老子!我比他們要可怕,也比他們想要你死。” 倪萊嘴唇流著血,小臉煞白。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映著他的樣子,他此刻丑陋的樣子。 季隨松開她,倪萊墜落在雪里。 凍雪很硬,硌得她屁股生疼。 季隨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到單車前,朝著單車后座踹了一腳。 單車后輪子整個陷進雪堆里,車輪飛速轉(zhuǎn)動,濺了他一臉雪。 季隨盯著車輪,直愣愣站著,直到車輪慢慢停止轉(zhuǎn)圈。 他機械地扶起單車,跨坐上去,默默調(diào)整好摔歪了的車把。 他兩條長腿撐地,雙手握著車把,始終背對著倪萊,沉默不語。 倪萊在凍雪上坐了十五分鐘,季隨等了十五分鐘。 兩人都在沉默,像是情侶在慪氣。 最終,倪萊妥協(xié),她抬手擦了擦嘴巴上的血,站起來走到他身旁,默默坐上車后座。 腳掌離地,車輪轉(zhuǎn)動,單車上的殘雪撲簌簌地掉落。 后座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能散架。 倪萊跨坐在后座上,雙手緊緊攥著車座下的那根管,后來興許累了也放松了,她松開手,兩只胳膊耷拉下來,整個人松垮癱著,只是用額頭抵著季隨的后背。 一路無話,終到城東她說的那個家小區(qū)外面,天早已黑透。 倪萊額頭離開他的后背,四下張望著,出聲懇求:“你能送我到家門口嗎?” 季隨沉默著,單車穿過一棟棟別墅,最后停在第三排16號別墅前。 倪萊確定自己之前并沒有說具體樓號,至于他為什么知道,她沒有問。 倪萊從后座上跳下來,說:“禾子,謝謝你。” 上次從派出所一起出來,她看見他外套里襯上繡著一個歪歪斜斜的“季”字,分得比較開,她以為禾子是他的名字。 季隨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看著路燈下被樹影照得斑斑駁駁的她,問:“他們,你家人知道嗎?” “知道。”倪萊怔怔地笑了下。 他大約懂了。 “禾子。”倪萊看著他笑,“下次再見,你給我找個能待的地方。” 她眉眼彎著,嘴唇上翹,唇上被他咬破皮的兩個地方已經(jīng)干涸,分外明顯。 又想撲上去咬。 她笑起來的樣子,溫暖又好看。 * 季隨靠在洗手間門上,狠狠咬著嘴里的煙:“cao!” 剛剛在外面,倪萊攥著他的衣擺,說:“你給我找個能住的房子。” caocaocao! 煙被他咬成好幾截,季隨嘴里咀嚼著煙草,又罵了聲:“你他媽!” 煙草的苦澀味溢滿口腔,并不好受。 季隨上前走了兩步,吐進馬桶里,按水沖走。 他走到洗手臺擰開水龍頭,彎腰張嘴就著水柱灌了一口水,漱口清理口腔里的煙草,又掬著水洗了把臉,徹底冷靜下來。 季隨回到吧臺,倪萊脊背挺直,倔強地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