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好怕的？”程亦川嗤了一聲，一臉不屑，“提不提升全看自己，跟他突不突破瓶頸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目標(biāo)又不是超過魏光嚴(yán)，當(dāng)國家隊的第一名。”

    孫健平目光一動，不動聲色反問：“那你的目標(biāo)是什么？”

    程亦川大言不慚，“前年在日本，您不是聽見我跟田教練說什么了嗎？我是要當(dāng)冠軍的人。”

    這回輪到孫健平嗤了一聲：“你？冠軍？業(yè)余滑雪賽嗎？”

    “世界冠軍。”程亦川正色，字句鏗鏘，“丁俊亞拿過的，我也一樣能拿到。”

    這氣勢好像不夠足啊。

    他思忖片刻，眼睛一瞇，添了句：“我會超過他。”

    不是一樣，是反超。他不屑于與任何人一樣，不論那人是不是丁俊亞，是不是他的情敵。

    孫健平忽然覺得心跳快了點，側(cè)頭仔細看著程亦川，“臭小子，大話誰不會說？”

    “您知道我不是在說大話。”

    “……”

    程亦川走后，孫健平一個人在雪地上站了一會兒，又抽了根煙。

    總教練當(dāng)了這么久，有時候也麻木了。勸過自己，這一行本來就和世界有差距，有生之年興許是看不到什么太大進展了，但下一代，再下一代，追上去是遲早的事，他姑且當(dāng)個中間人，為后人鋪一鋪路。

    中國人向來有鍥而不舍的精神，哪怕落后，也總能在奮斗中趕上來，不是嗎？

    可程亦川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不知怎的竟好像也感染了他。孫健平摸了摸心臟，笑著罵了句：“臭小子，狂妄至極。”

    罵歸罵，有的念頭被火星一沾，卻大有燎原之勢。

    *

    程亦川的裝備終歸還是送出了手，孫健平也忘了要敲他的頭，魏光嚴(yán)和薛同、陳曉春三人目瞪口呆圍著那套滑雪裝備，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隨隨便便把這種好寶貝送人的金主爸爸。

    “放假去歐洲的時候，纏著我爸給買的。”程亦川一臉忍痛割愛的表情，“既然輸了，是我技不如人，東西給你吧。”

    魏光嚴(yán)就跟看怪物似的看著他：“這玩意兒多少錢？”

    “你別管多少錢，收下就是。”

    陳曉春痛心疾首：“你早說賭這個啊，你要說賭這個，還有魏光嚴(yán)什么事？放著我來啊！！！”

    薛同：“放著你來也沒用啊，你又不是玩速度的，你比不過他啊。”

    “老子就是屁滾尿流滾下山去，為了這玩意兒也要拼了。”

    魏光嚴(yán)連連搖頭：“還是算了，你請吃頓飯就好，這東西你收回去，太貴重了。”

    陳曉春一巴掌拍過去：“你丫瘋了？多好的機會啊，他都拱手讓人了，你還不趕緊見好就收？”

    “我怕拿人手軟，收了這種東西，怕是以后面對他都跟軟體動物似的，骨頭都沒了。”

    程亦川抱臂而立，看著他們?nèi)嗽谀青粥止竟景胩欤荒槻荒蜔┑匕褨|西塞魏光嚴(yán)床上去了：“貴是貴了點，又不是什么世間僅此一件的寶貝。讓你拿著就拿著，婆婆mama個什么勁兒？年中我再讓我爸給我買一套，不就完事兒了？”

    給出去的東西，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何況程亦川不是那種會拿一點小恩小惠要挾人的人。

    人散了，東西也留在了魏光嚴(yán)床上。

    程亦川打了個呵欠，去廁所洗漱，說：“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魏光嚴(yán)還跟做夢似的，云里霧里換上了一整套裝備，從滑雪服到護目鏡，從頭盔到雪杖，還有那雙比他的鞋子輕盈太多、漂亮太多的新鞋。

    他在穿上剛好合適的滑雪鞋時，腦子里一個激靈，忽然起身，快步走到程亦川的床邊，從他的床下面拉出了鞋子，一看尺碼。

    程亦川的腳是四十二碼，而他是四十四碼，為了這事兒，程亦川沒少嘲笑過他，說他是大腳怪。

    魏光嚴(yán)又脫下腳上的新鞋一看——四十四碼。

    洗手間的人還在大著嗓門兒問：“合適嗎，魏光嚴(yán)？”

    外面久久沒聲音。程亦川有些忐忑，開門探了個濕漉漉的腦袋出來：“哎，問你話呢，合不合適啊？”

    魏光嚴(yán)一只鞋穿在腳上，一只還拎在手上，抬頭看看他，低聲說：“合適。”

    “合適就好，哼，便宜你了，拿去用吧。”某人收回腦袋，開始愉快地洗澡，愉快地唱歌，唱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哦哦哦哦，小心跳蚤好多泡泡。

    魏光嚴(yán)還拎著那只鞋站在房間里，聽著他的歌聲，覺得心頭有點熱。

    有的人像只刺猬，渾身帶刺，隨時隨地都在戳你，可當(dāng)你深陷泥沼，他卻是第一個沖上來朝你伸手的人。

    他想起程亦川剛來隊里那會兒，兩人處處看不順眼，自己還和盧金元一起不給他好臉色……

    魏光嚴(yán)沉默地坐在床邊，開始反省起來。

    這一夜，程亦川心情很好，好到忽略了魏光嚴(yán)反常的沉默，一心一意地給遠在雷克雅未克的師姐發(fā)信息。

    “你吃午飯了吧，這會兒在gilbert那休息？”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因為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哈哈哈哈，我們今天第一次專項訓(xùn)練，我第一輪就破了自己的記錄，還比魏光嚴(yán)都滑得快！”

    “快，快別夸我了，我知道自己牛逼，但是我這人一向謙虛，你不要夸我！不，在心里夸也不行！我們一向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都別說，偷偷羨慕嫉妒恨就行了！”

    ……

    他知道宋詩意在康復(fù)中心是不會玩手機的，中午也會抓緊一分一秒的時間打個盹，休息一下，所以只是自顧自地賣著萌、報個喜。反正她晚上回家會看見的，只是那時候是中國的半夜，他已經(jīng)睡下了。

    唉，所以說時差真煩人。

    可煩人也要分享喜悅，沒什么能阻止他發(fā)射愛的光波。

    程亦川在床上翻滾，喜滋滋地發(fā)著信息，匯報這一天的情況，冷不丁看見屏幕上出現(xiàn)了回復(fù)：“那你的禮物豈不是沒送出去？”

    他一驚，猛地跳起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雙眼。

    咦？？？

    她在用手機？！！

    程亦川迅速回復(fù)：“你怎么在玩手機？”

    下一秒，飛速發(fā)信息：“怎么可能沒送出去？像我這種心地善良、樂于助人的紅領(lǐng)巾，拼著被孫教打一頓的風(fēng)險，也把戲演到底了。后兩輪我故意放了點水，輸了。”

    再下一條：“你都不知道故意輸給他有多難，既要顯得自己不水，免得被人看出破綻，又要故意輸給他那么一頭，這個分寸真的好難拿捏！”

    最后一條：“但我是誰啊？我們紅領(lǐng)巾少年絕不認輸！”

    冰島的康復(fù)中心，宋詩意坐在休息室里哈哈大笑。她說：“可把你牛逼壞了。”

    可心里卻是掌聲如雷，與有榮焉。

    她早知程亦川的善良與熱忱，但凡給予過他一星半點的好意，他都能回你一片春風(fēng)化暖的溫柔。

    那頭嘚瑟半天，最后又問了一次：“你怎么在玩手機？”

    她說：“剛才給我媽打了個語音電話，所以恰好看到你的信息了。”

    “那你不午睡了？”

    “現(xiàn)在睡。”

    “好，那你趕緊睡，我不打擾你了。”

    說是這么說，兩秒鐘之后，下一條信息還是來了：“宋詩意，你快點回來吧。沒人懟我沒人打擊我沒人嘮叨我的日子真是索然無趣，還是有你這顆地/雷在的時候好，動不動炸我一下，生活多姿多彩。”

    答應(yīng)過她不能說那種喜歡不喜歡的話，他連撒嬌都沒法撒，怕她就此不理他，怕她連消息都不回了。

    所以只能這樣言不由衷地說著半真半假的話。

    另一邊的宋詩意定定地看著屏幕，長嘆一聲，把手機放在一邊，捂住有些發(fā)熱的臉。

    她覺得她好像看懂了。

    那些吐槽的話的背后，其實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想你了。”

    宋詩意面上發(fā)燙，正色拍拍自己，說：“不要色令智昏，你很堅定。”

    對，她很堅定，兩人只能單純發(fā)展師姐弟的友誼，互相關(guān)心，在戰(zhàn)友路上并肩走下去！

    可這樣“堅定”的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手機上沒有鐘淑儀的來電，也沒有什么語音通話。自打程亦川走后，他的夜晚是她的白天，所以中午午休時常常會收到他的信息。于是她也不知不覺會在午休時拿出手機，看一看他發(fā)來的每日匯報。

    而自我安慰的念頭也是一路變化，從“我只是順便看一看手機，跟他沒啥關(guān)系”，到“我就看看他又在傻樂什么，又不回他”，到最后扯過母親當(dāng)幌子，一本正經(jīng)和他說起話來。

    最后他說：“午安，宋詩意。”

    宋詩意看了屏幕很久，“出于禮貌”，回復(fù)了一句：“晚安，程亦川。”

    她真的是出于禮貌。她對自己強調(diào)。

    另一頭，樂瘋了的程亦川在床上滾來滾去，抱著被子問對面的魏光嚴(yán)：“你說她這是出于禮貌嗎？”

    魏光嚴(yán)面無表情盯著得了多動癥的程亦川，沒吭聲。

    神他媽的出于禮貌。

    他的內(nèi)心波瀾壯闊，裝滿了程亦川不知道的情緒。好煩啊，他在發(fā)愁，這小子居然在發(fā)春。

    生氣的魏光嚴(yán)拿出手機，點開了陸小雙的微信對話框。

    不行，他也要找人排遣一下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

    這樣想著，魏光嚴(yán)義正言辭地敲出一行字：“媽，這個月生活費我給你打過去了，你看看到賬了沒。”

    下一刻，對方回復(fù)：“？”

    魏光嚴(yán)迅速發(fā)去一個吐血的表情：“對不起對不起，發(fā)錯人了！”

    陸小雙：“…………………………”

    她都懶得往上拉，數(shù)一數(shù)魏光嚴(yán)這個月發(fā)錯多少次信息了。有病嗎，回回對著她叫媽。她這是長了張做慈祥的臉啊，才能叫他回回都把她錯認成他母親？

    陸小雙說：“別管我叫媽，我沒你這種不孝子。”

    魏光嚴(yán)：“嘿，怎么說話呢？沒見我給我媽打生活費呢？我這么孝順，你憑什么說我不孝子？”

    就這樣，新一輪因為“叫錯媽”而展開的對話拉開序幕。

    夜還長著呢，運動員身體素質(zhì)強，肝一肝也是沒毛病的……吧？

    第69章 第六十九個吻

    第六十九章

    五月初, 停滯不前一年多的魏光嚴(yán)終于突破了瓶頸, 順利滑進了一分四十秒。與此同時，程亦川緊跟其后，一同突破了四十秒的大關(guān)。

    一分四十秒基本上是參與國際大賽的門檻，孫健平等了四年, 終于在今年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