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俞北平這才放下茶盞,心平氣和說:“少謙是有錯,不過他還小,就繞過他這一次吧。” “小?二十二歲了還小呢?我在他這個年紀,已經在青島任職了。不說獨當一面,最起碼的,別給家里惹禍!”俞亮抓起武裝帶往后一甩,不偏不倚抽在俞少謙身上。 身后一片殺豬般的慘叫。 可俞少謙還不敢躲,可憐巴巴地向他堂哥投來求助的目光。 俞北平知道不合時宜,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抬手放唇上壓了壓。 俞少謙一臉受傷。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啊? “你笑什么?”俞亮看向大兒子,臉色陰沉。 俞北平軍制筆挺,英武高大,卻偏生長著副極漂亮的面孔,白璧無瑕,修眉紅唇,不笑的時候威嚴寡清,笑起來時又讓人覺得頗為紳士。 旁人都怕俞亮,只有他,打小就不怕。 這會兒也不卑不亢地說:“事已至此,您也別太生氣了。當務之急,是找出應對的方法。” 俞亮冷哼一聲,不說話。 俞北平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說:“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也別太為難他。教不好后輩,您有責任,我也有,沒必要一昧問責。懲罰是其次,怎么教好才是真的。” 俞亮氣得胸口一滯,可望向這個兒子,對方臉上一片從容,眼底不易察覺的冷峻和嘲弄讓他頓時啞了火。 俞亮移開了目光。 俞北平卻一直看著他:“我看,您不止想說少謙,也想說我吧。不過,我工作上從沒倚仗你,也沒犯過什么錯,讓您丟臉。至于性格上那點兒缺陷,實在是從小沒媽,沒得過好好的熏陶,真是對不住了。” 這一番話,把俞亮的臉色說得陣青陣白。 霍成歧在旁邊看得眼皮直跳。 有那么片刻的凝滯。 俞北平這才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說:“周啟蘭那兒,我會負責解決,這門親事,也是時候該退了,指不定什么時候真鬧騰出什么事兒。” 回頭叫上俞少謙,領著出了門。 趕在他出門前,俞亮問了句:“別光顧著別人,你自己的親事呢?那丫頭怎么樣?” “還行吧,先處著試試。”俞北平也沒多說。 “你弟弟過兩天回國,你去接他吧。這幾天別到處跑,免得他回來碰不上。” “知道了。” 等人走了,霍成歧才敢過來。被他瞧見這么一幕,多少有些尷尬,本著原則避而不談,開始扯別的話題。 俞亮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這是給他留面子呢。 他苦笑一聲,像是一瞬間老了十幾歲:“是我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他媽。” 俞亮年輕時不受老爺子重視,一直待在南邊,算是放養,連學校填志愿都沒人過問。可以說,他能混到現在,都是靠的他自己。也因為這點,年輕時糊涂,對這方面特別看重,總想著證明自己。 忙于工作了,就倏忽了家人,一年到頭都不回來看幾次。俞北平八歲的時候,弟弟就被人販子拐走了。他母親是搞化工研究的,本來就精神不好,那次打擊后人就癱了,后來送去了南地療養,在一個雨天跳了樓。 他當時人在外地,直到妻子去世都沒能趕回來看一眼。 從那以后,俞北平就有些跟他較勁的意思,雖然從來不跟他吵,也沒提過這茬,可骨子里是反他的。 也因為這點,俞北平從小就跟爺爺一起生活,性格很自立,也很獨斷。他習慣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思考,自己解決。不過好在他雖然傲,都藏在骨子里,從來不跟人正面起沖突,那些乖戾尖銳的勁兒,都用來對付他這個老子了。 可就是針對他的時候,他也是風度翩翩的,叫人挑不出什么刺兒。 父子倆的關系,說好肯定算不上,可要說壞吧,也不能,頂多是暗潮洶涌,表明平和,大家都是有地位的人,就算不對眼,也維持著那點兒相敬如賓的風度。 至少在外面人看來,父子倆關系尚可。 俞亮每每想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也無可奈何。這個兒子太難伺候了,就沒人能駕馭。這都快三十了還沒個對象,他才想著給他找個性格活潑一點、開朗一點的小丫頭。 不說制住他,只盼著能磨磨他、給他解解悶兒就不錯了。 慶幸的是,兩年前找回了弟弟,俞北平這性子才算是收斂了些,父子倆關系也沒前幾年那么緊張了。 …… 出了大院,離那大樓老遠老遠,都快看不到影子了,俞少謙才喜極而泣地放松下來:“謝了,哥,真是太謝謝了,救我脫離苦海。” 俞北平不置可否,勸他:“你自己也注意著點兒,救得了你一次,不代表每次都能救你。” “知道知道,我再也不敢了。不過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啊,那個周啟蘭的心理素質真是太差了,不就是解除婚約嗎?犯得著……” “行了行了。”聽他有啰里吧嗦一大堆的趨勢,俞北平頓時沒了心情,“過幾天買點兒東西,跟我一塊兒去醫院,給人家道個歉。” 俞少謙一聽就垮了臉:“不是吧?” 俞北平一想,又擺了擺手:“算了,我一個人去。”這貨口沒遮攔,又耐不住性子,沒準又捅出什么簍子。 俞少謙一聽就眉開眼笑了:“謝謝哥,謝謝,這事兒就拜托您了。” 第007章 上門 翌日天氣不大好,整座四九城都籠在一層灰蒙蒙的霧霾中。 下午,湯子期和孫娉去了趟醫院,看望陸錚。 主治醫師和她說,一切情況穩定,讓她們放寬心。 湯子期心里卻苦笑。 一切穩定,換句話說,那就是壓根沒有醒來的跡象。 孫娉一向很要強,那天卻在醫院外面哭了起來,哭得還特別難看。她遮著臉不讓湯子期看她,像是發了瘋,聲嘶力竭:“滾!你給我滾!” 湯子期沒有動,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席卷而來。她忍不住捂住嘴,可心里清楚,這會兒如果她都倒下了,孫娉該怎么辦呢? 她忍回淚意,抱住導師,用一種平和的語氣安撫她:“沒事,陳珞前幾天跟我說了,過兩天有個美國來的專家會來我們學院,這方面特別內行,回頭我去請教他。” “真的?”孫娉仰頭望向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湯子期嘴唇蠕動,笑得勉強,卻重重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都晚上6點了。何舒青在廚房里炒菜,閆峰在玄關的地方忙著倒茶,客廳里燈亮著,隱隱有笑聲傳來。 閆峰和何舒青是多年老友,為了她,明著是鄰居,實際上,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中意何舒青。不然,干嘛放著好好的機關大院不住,特地搬來這荒野小地方受罪? 湯子期往客廳的方向看了眼,看向閆峰:“閆叔,有客人?” 閆峰滿面紅光,笑著點頭:“是老首長來看我們了。” 湯子期訝然。 閆峰沒退役前,給總參一位老領導當做警衛員,貼身保護那種,后來他背部受了傷,就給辦了轉業手續,現在來海淀這邊的某分局當了片警。 不大不小,副處級。 雖然不是多么優厚的待遇,單位離住的地方近,也沒什么危險性,閆峰沒什么野心,做事踏實,樂顛顛地接受了。 閆峰倒完茶,湯子期接過托盤:“我送過去吧。” “也好,我去廚房幫你媽。” 湯子期點點頭,端著托盤去了客廳。 來人是一老一少,都穿的便衣,中年男人雖然鬢發半白,精神依然矍鑠,鳳眼不怒自威,接過她奉上的茶,笑著點點頭:“子期都長這么大了。” 湯子期辨認了會兒,喊了聲:“俞伯伯。” 雖然見面不多,兩家人逢年過節也有來往。 不過,之前接待的是他的老朋友和何舒青夫妻倆,現在是他的老部下和何舒青一塊兒接待他。這關系,半干不尬,湯子期都替他難為情。 可領導就是領導,人家神色如常,像什么事兒都沒發生過的,談笑風生兩不誤。 雖然笑著,眉宇間有一股氣勢,說話不躲閃,不慌亂,一句話一個釘子,很篤定。湯子期也不敢一直盯著他看,低頭端起另一杯茶,給一旁側坐單人沙發的青年奉去。 “謝謝。” 聲音溫潤,不過有些疏離,像是某種玉石敲擊的感覺,分明是冷冰冰的,仿佛不帶一絲感情,偏偏又很勾人。 饒是湯子期心里早有準備,還是尷尬得不行。 這才剛剛相完親,就上門拜訪了,難為他一臉平靜。 許是客廳里太過安靜了,俞亮和藹地問她:“子期今年讀研二了吧?” “嗯,快畢業了。”湯子期乖巧點頭,手安安分分地疊放在膝蓋上,乖得不得了。 俞亮又問:“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 “年少有為。”見何舒青出來,俞亮抬抬手,招呼她坐下,笑著跟她說,“現在這么好學又聽話的孩子,真的不多了。” 何舒青是知道自己女兒的德行的,有些尷尬:“可別,您這么夸她,她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兩人又是一通寒暄,把對方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無,越說越滿意。 湯子期的頭一直羞愧地往下壓。 后來實在無聊,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亂轉,無意間瞥見對面人正慢悠悠品茶。神色從容,半點兒沒有露怯,和她這副慫樣構成了鮮明的對比。 俞北平的手生得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指甲都修剪得圓潤干凈。他駕著腿兒,戴著眼鏡翻報紙的時候,眉宇間多少有幾分矜持的文氣。 品茶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有一種超脫世俗的高雅。 在他面前,湯子期覺得自己特上不了臺面。 看著她媽在旁邊賣力地推銷她,心里多少有些難受。她也是要面子的,不知道怎么就被戳到了自尊心,找了個借口就溜去了廚房。 閆峰出去了,盥洗池里還浸了一池子的碗,她只能擼起袖子自己洗。 大冷天的,這小區還沒通熱水。她就撈了一只,又急吼吼地扔了回去,緊攥著凍僵的手指在原地亂轉。 有個高大的黑影從后面貼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把手探入冷水里,撈起了一只碗涮起來。 動作嫻熟,手腳麻利。這么冷的水,哼都沒哼一聲,好像這不是深秋接近零下的冷水,而是恒溫20度以上的溫水。 湯子期側頭,愣愣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