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元瑾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有人追上來,雖然已經經過她周密的計劃,選擇的是朱槙最不可能追上來的一條路,但是朱槙這般手段,誰又知道呢? 只是追兵雖然未曾看見,卻日高人渴漫思茶了起來。 元瑾擦了擦額頭的汗,望了下頭頂的太陽,又看了看旁邊未成熟的玉蜀黍地。 她記得,之前跟著父親、三叔等來任地的時候,他們還時常帶她來烤玉蜀黍吃,香嫩的玉米,父親打的野兔子,大家都能美美地飽餐一頓。 算了,也沒得別的吃的,只能對不起主人了。 元瑾掰了三個玉米,在地上留了一個最小的銀球。 玉米還非常清嫩,既香甜又解渴,她吃了之后恢復了精神,才能繼續趕路。 元瑾要到的目的地,是一個民間開的驛站。她記得那驛站里有趕驢車的,可以將人送回京城。且那驛站老板經營多年,信譽良好,童叟無欺。 隨著玉蜀黍地的漸漸稀少,視野重新變得開闊起來。一條平坦結實的鄉路出現在元瑾眼前。而鄉路的對面便是一些小院,其間有一座五間房,有來往的行腳商人正在喝茶,店家賣油餅、面條和羊rou湯。馬車、驢車停在路邊。一副掛旗,上面繡著一個驛字。 跟元瑾記憶中的那個驛站一模一樣,以前,父親曾經帶她來過。 多虧了她超乎常人的記憶力,這些路她也多年未曾走過,竟然還記得分毫不差。 元瑾仔細看了看,雖然同往來的農婦比,她還是顯得不太一樣,卻也不扎眼了。才走過去,低聲向店家要了一碗面湯,一盤羊rou坐下來吃。 旁邊的行腳商人們只看了她一眼,見著她灰頭土臉的,就沒大多看,而是繼續說他們的話題。 “……我看咱們這天就要變哩!”其中一個長絡腮胡的漢子cao著官話的口音說,“皇城里,剛上的皇帝老兒,曉得不?” 元瑾微抬起頭,朝他們那邊看了眼。 應該是長期往來于京城和山西的晉商,他們說話的語氣兩邊夾雜,她才基本能聽懂。 “這咋能不曉得!”另一個瘦些的說,“聽說是啥剛冒出來的太子遺孤,才叫登基,現這皇城里都不一樣了,咱這生意怕都不好做了。靖王回來是要打仗的。” “可不!”還是頭先那個說話,“咱西北靖王是啥身份,我看皇位就該是他的。叫個毛頭小子得了去怎么得行。我還聽說,靖王已經傳了四方,要把軍隊都團結起來,把那小子推翻了!” 在靖王統轄的地區,說這種話不僅不犯法,反而會被周圍人追捧。對于他們來說,替他們剿除邊患,保佑他們長治久安的朱槙才是真正的皇帝,那遠坐在京城里的什么也不算。所以他說完之后,周圍的人群里發出應和聲。 元瑾低頭吃羊rou,心里卻激動起來。太子遺孤……他們說的是,聞玉登基了! 聞玉竟然成功了! 這本只是一個奢望,沒想如今卻真的實現了,她怎能不激動。不枉費她這幾年的辛苦。 那她更要想盡辦法,趕緊回到京城才是。 元瑾正想到這里,卻聽到外面傳來兵馬鐵騎的聲音。 驛站內的人也聽到了,紛紛好奇起來,出門去看是怎么回事。 難道是靖王的人追上來了? 元瑾心下一沉,不可能啊,除非他們一路跟著自己,不然怎么可能找得這么快! 她來不及做更多的思索,看到這驛站有個后門,丟下吃了一半的羊rou,只將兩個白面餅油紙一合,放進了懷中。趕緊從后門退了出去,倒也沒有走遠,就躲在門后看他們究竟是什么來意,若真是來抓她的,那她倉皇出逃不是更引人注意么。 只見門口跑來幾匹青驄馬,那馬隨著主人吁地一聲停住了。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個人,元瑾一看就皺了眉。 來人面容俊美不凡,身著暗紅勁裝,黑牛皮革帶和長靴,外還披了件薄甲。嘴唇微抿,永遠一副別人欠了他八百兩銀子的表情,不是顧珩是誰。 他進店之后,官兵就將店內清場了,見是官兵,也無人敢招惹。這驛站中的人瞬間就都去了。 顧珩挑了張桌子坐下,將佩劍放在桌上。他身后的親兵立刻去吩咐店家,端了熱騰騰的羊rou湯和面條上來。 他卻一時沒有吃,而是凝視著羊rou湯許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見顧珩一副坐下來吃飯的架勢,元瑾便放心了,那這自然不是來抓他的。朱槙退回山西,肯定是要割據山西和西北,自立政權與聞玉敵對。像顧珩等他的支持者,自然也會回到山西來。 但是他現在在驛站里吃飯,她自然也不能過去了。 顧珩看了一會兒,對親兵說了句話。那親兵就立刻將店老板帶到了他面前。 店老板不知是哪里招惹了官老爺不高興,怕得渾身發抖。賠笑道:“老爺有什么吩咐?” 顧珩卻道:“我記得你這里之前,賣一種羊rou餡兒的烙餅,現在還賣么?” 老板聽到是問食物,才松了口氣道:“那餅做起來費時,現在已經不賣了。”看到顧珩瞟過來的眼神,他又立刻說,“當然,如何官老爺想吃,小的立刻給您做!” “快去做吧。”顧珩淡淡道,那親兵立刻從懷中摸出一錠足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雪白的銀子,還印著官印,店老板立刻滿臉堆笑地接了銀錠,下去和面了。 這倒是奇怪了,此處去太原不遠,怎的顧珩不先趕路同朱槙會和,反倒是在這里停留,要吃什么羊rou餡兒的烙餅。 元瑾突然想起,當年她剛救了顧珩的時候,似乎就是將他帶到了這附近的院子里。這驛站鋪子,她似乎也曾領他來過,吃的正好就是羊rou烙餅。 顧珩難道是在這里停下,追憶往昔的? 不,不,怎么會呢。再說會又如何,這關她什么事呢。 現在該怎么辦? 聞玉登基的事既然已經傳遍了,顧珩遇到她恐怕也只有一個舉措,那就是抓了。 元瑾看了看周圍,這是驛站的后院,養了些驢和馬,后面還有幾間客房,不知道有沒有住人。這四周的圍墻太高,且無個墊腳的物件,恐怕她是爬不上去的。 元瑾只能希望顧珩吃了東西趕緊走,不要在此逗留的好。 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又將目光轉回去看那幾匹馬。這幾匹馬似乎都非凡品,馬匹高大,肌rou遒勁,鬢毛金棕色。仿佛是塞外名馬大宛駒的模樣。元瑾曾跟著父親在任上,是認得馬的。 一個普通的驛站,養了幾匹大宛駒,是不可能的。 若只是歇腳的客人,又自然不會將馬養在驛站的內院。 還沒等她思考個所以然來,外面突然有人說:“大人你看,此物甚是奇怪。” 她立刻往外看去,只見一個親兵手里端著這驛站主人的銀錢盒子,走到顧珩面前,然后從其中拿出一粒銀球,遞給顧珩。 元瑾心中一跳,那是她方才當做銀錢,付給店主的銀香球! 顧珩也接了過來,捏在手上打量了一番。 這銀香球做得異常精致,鏤雕海棠花紋,里頭又有一銀質半球,用來盛放香料。這樣精致的做工,似乎不是這地方能尋到的。他問店家:“此物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店家猶豫了一下,才說:“方才有個姑娘來次吃飯,當做銀錢付了我。我見是銀的便收下了。” “那姑娘什么模樣?”聽說是個獨身的姑娘出現在這里,顧珩便起疑了,立刻逼問店家。 店家也說不上來,只道:“灰頭土臉的,看不清樣貌,年紀應該不大。方才還坐那兒吃飯呢,現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店家往后看了看。 聽到這里,元瑾看顧珩的臉色,就知道他已經起了疑。 他也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他有極強的眼力。如此精致之物,只能是御造或者京城中最頂級的家族才能有的,無論是誰,出現在這里都很可疑! 顧珩果然抬起頭,一句話沒說,就直接道:“給我搜!” 而這瞬間,元瑾已經飛快地離開后門,一掃院中。沒得選擇,只能藏進這些客房中了。 怪她出門不看黃歷,竟碰到了顧珩! 若真的讓他給抓回去,那朱槙也許會活吃了她! 在大量的士兵涌進后院之前,元瑾已經迅速跑進其中一間客房藏起來,又將門嚴實合上。 她透過門縫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些士兵已經進后院了。顧珩隨即也走了進來。 店主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跟著追進了后院,賠笑道:“官爺,官爺,方才那人趁亂走了也不一定的!我這后院您看,也沒個人那!” 顧珩根本沒理會她,站在原地一臉的冷漠。 元瑾緊緊盯著顧珩的下一步動作,卻沒料,突然耳邊傳來一句沙啞而壓低的聲音:“你這是在做什么?” 這房間里竟然有人! 元瑾心下一驚,立刻就想轉過身來,但這人卻按住了她的肩,不讓她轉。 “別動,你動了光線會有變化,顧珩會察覺得到。”這人又貼在她耳邊說。 這人竟然還認識顧珩! 元瑾立刻想起院子里那幾匹大宛駒。難道此人……也是邊疆戰將?只是這聲音實在是太過沙啞,她聽不出是誰。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派系的人物。她也壓低了聲音道:“……敢問閣下是?” “不必問我是誰。”這人卻繼續說,“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誰,為什么要躲著顧珩。我看你年紀也不大。難不成,你被家里人強行嫁給他,你不愿意,所以逃婚了?” 元瑾聽了心道這人真是無聊,怕是平日里三言二拍看多了。 不過他見自己躲著顧珩,非但沒有出聲舉報,反而還幫助她隱藏,可見是同顧珩有過節的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他追我是因為我家哥哥在他府上做事,摔了他個碗,我家的所有家產給他抵債還不夠。他還要將我捉去賣給人家做奴婢才算完。”元瑾隨口就瞎掰了個理由,反正把顧珩的人品說得越惡劣越好。 “哦。”那人煞有其事地應了,又忽地轉換了個語氣,“好無聊,我還以為會有什么愛恨情仇。比如你哥搶了他未婚妻,他拿你來抵過。或者你懷了他的孩子,他卻納了小妾,你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這人怎么這么聒噪。 “您能不能稍微安靜點。”元瑾輕輕道,“顧珩也不是聾子。” 那人喲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但不知道為何,這個人的說話風格,又給了元瑾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說不出像誰,可是非常的熟悉…… 這人是誰?但這聲音,她分明從來沒有聽過啊。 那人將一只手撐在她身側,也往外看:“他似乎要走了。” 顧珩也只是略有懷疑,見的確四處無人,就準備這么算了。最后再看了一眼,招手讓軍隊撤出院子。 直到看到顧珩退出了后院,元瑾才稍微松了口氣。她正準備轉過身同此人好生說道,就又聽到了前面傳來勒韁繩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一聲:“侯爺,急報——” 元瑾頓時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大約是過了兩息的時間,顧珩看了急報是什么,隨即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嚴厲了許多:“立刻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元瑾心下一沉,他恐怕是接到朱槙的傳信了!知道她已經跑了,而靖王正在四處圍捕她。顧珩再聯想那銀香球,自然就能立刻想到就是她在這里出現過。 他肯定要立刻把她找出來! 方才還沒有搜查的后院自然不能放過,一群人軍隊涌進來,而顧珩也將這里作為了重點搜查的地方。看了一眼這些房間,冷冷道:“給我一間間地搜!” 元瑾眼看著他們開始搜索起來了,隔壁發出很大的動靜,想來是柜子桌子都要踹開,不放過任何一個有立刻躲藏的地方。馬上就要到她們這間了,而躲藏肯定是沒用的。 正在元瑾迅速思索該怎么辦的時候,背后那人卻似乎有些警惕了,說:“陣仗這么大,不像是什么他要抓你去賣吧。你究竟是誰?” 元瑾道:“等價交換,閣下不妨先告訴我你是誰,與顧珩究竟有什么仇如何?” 他笑了笑:“你如何知道我與他有仇!”避而不談自己的身份。 外面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元瑾不回答他,而是壓低聲音道:“便先不論你的身份了,你有多少人馬?” 他還未說話,元瑾就說:“他若是找到此處,發現你我恐怕都逃不掉。我現在有個計謀,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帶的人,能否與他一半的兵力想抗衡?你不用再問我怎么知道你有人馬的,院子里的大宛駒必是你的,你又能一眼認出顧珩,必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出門不可能不帶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