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顯而易見。”羽鴻意微笑。 “不會那么容易的。”周將軍搖了搖頭,潑了一瓢冷水,卻也沒有多說,很快就告辭離去。 羽鴻意回過頭,看到慎思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樣,不禁問道,“你小子又是怎么看的?” “不會那么輕易。”慎思道。 “哦?” “但也不會那么難。”慎思補充。 羽鴻意不由得笑出了聲,“究竟是怎樣?” “掌權者早已習慣高高在上,必然不會輕易良心發現。所以會有人覺得這很困難。”慎思道,“可是,你此舉想要爭取的,本就不是那些掌權者。” 羽鴻意嘆慰了一聲,“還是你懂我。” 兩個時辰之后,糧草已經被整理出來,眾人所寫的紙張也都送到了羽鴻意眼前。紙張上的字跡許多并不漂亮,更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都是這些人心底最真實的東西。 糧米被分成一小份一小份,裝進袋子里,然后由慎思控制巨鳥銜到空中,拋到都城里面。 城內的百姓原本都躲在屋中瑟瑟發抖,不知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襲擊。直到第一個米袋落到地上,被砸出一個缺口,灑出一地的米粒。 “糧食!”城內頓時有百姓喊叫出聲,“糧食!是糧食啊!” 他們從屋中沖出,紅著眼睛撲向了地上的米袋。巨鳥仍舊在空中盤旋,還有更多米袋被巨鳥帶來,從空中落下。 “神啊,是神跡啊,神明并沒有拋棄我們。”百姓們眼眶都發著紅,甚至有不少人開始對著天空跪拜,嘴里喃喃喊叫著神鳥二字。 “不,不是神明……”忽然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誠懇跪拜。 不等其余人發怒,這說話之人便舉起了手中的米袋,指著上面貼著的白紙,“是城外的叛軍。他們……他們說了好多話,在這些紙上……” 城中的百姓們頓時一愣。他們也不是人人識字,好些都指著米袋上的白紙四處問詢起來。 每一張白紙上的內容還各不相同,卻全都是城外那些叛軍的真心之語。 朝廷不可信,所以只能自己站起來反抗。 很快,城內的百姓人人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終于找到了糧食的單純欣喜還沒有持續多久,他們便紛紛又因為這些話語而紅了眼眶。 若是半個月前,他們或許還會對這些話語嗤之以鼻,但現在不會了。因為此時的他們正遭遇同樣的事情。當生命受到威脅時,對朝廷的信仰必然坍塌。朝廷不管他們的死活,他們必須自己爭取。 城外,羽鴻意坐在車輦之內,視線一直落在城門上。 許多兵將立于他的身后。他們未必知道羽鴻意究竟在等些什么,但只要是老大在等的,他們便會一起等待。 半晌之后,城內隱約傳出的打斗之聲,有幾個守城的衛兵被人從墻頭推了下去。 終于,厚重的城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羽鴻意瞇起雙眼,透過這初時窄小卻越拉越大的縫隙,將視線投入到了城內的街道上。 “刁民!好大的膽子!”一些官兵騎馬從街道盡頭冒了出來,火急火燎地沖向了這城門的方向。 但是晚了。隨著百姓們的呼喝,城門已經大開。 羽鴻意面對面地看向了那些官兵。 明明是平淡至極的眼神,卻叫那些官兵忽然渾身發寒,忍不住勒緊了馬匹。 “殺進去吧。”羽鴻意抬起手中骨矛,矛尖直直豎向天空,“保護城內的百姓,殺死阻攔我們的人。” “殺啊!”震天的喊聲中,眾人沖進了城門。 羽鴻意伸手駕著車輦前的馬匹,筆直駛向皇帝與太子所在的宮城。 第78章 城門雖然被打開,朝廷軍終于反應過來的反撲卻更為猛烈。羽鴻意麾下的兵將們沖進去,從他們的馬鞭和砍刀下保護住百姓,與他們展開血與rou的拼殺。 幾乎從一開始,戰斗就被推向了最慘烈的高潮。 但羽鴻意麾下的兵將們始終越戰越勇,那些朝廷軍呢?百姓都不站在他們那邊了,他們的斗志注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褪去。 大局已定,羽鴻意甚至根本沒有參與進這最后的戰場。 他只是沿著眼前兵將們開辟出的道路,駕駛著車輦一路來到宮城的大門之前。就連原本應該守在宮口的朝廷士兵都被派到了其他地方,百官們更是都不知道已經跑去了哪里。 卻就在這宮城大門之前,羽鴻意看到了一個有些意外,細想卻完全在情理之中的人。 “恭親王。” 恭親王點頭向他行了一禮,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異常復雜。 羽鴻意從車輦上下來,對著恭親王微微笑道,“此行能夠如此順利,還得多些恭親王的相助。” “我什么都沒做,不要將不相干的事情推到我的頭上。”恭親王連連搖頭,“你狼子野心,竟要奪取我北明江山,我瘋了才會助你。” 羽鴻意笑了笑,沒再堅持。眼前這個恭親王,說起來他也是僅僅第二次見面。相比上次將齊宏塞進他手里時的意氣風發,現在的恭親王看起來蒼老許多,顯然被羽鴻意這段時間的作為愁了個不輕。而恭親王身為皇親國戚,也確實沒有反而幫助羽鴻意的道理。 但這段時日以來,究竟是誰在一次次從內部絆住朝廷軍的腳步,兩人都心知肚明。 恭親王沉默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忍不住低聲問道,“齊宏那個孩子,最近過得如何?” “他如今是第八旅中頂梁的大將,此時正在別處執行我的任務。”羽鴻意答道,“相比從前,已經脫胎換骨。” 恭親王聞言略有欣慰,神色卻比方才還要復雜兩分,“當初我將他交到你的手里,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現如今,我也只能希望他的眼光并沒有錯了。” 說罷,恭親王又瞇起雙眼,將羽鴻意上下打量了一遍。 羽鴻意只是站在那兒,任由他看著,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出奇從容的氣度。 毫無疑問,這是上位者的氣度。恭親王拿自身的氣度比較了一下,多有不如。這是一種為君為王的氣度……但是就連那位北明的皇帝陛下,其實也是比不過的。別說此時臥病已久,哪怕當初還年輕時,也完全比不過。 “你究竟是什么人?”恭親王忍不住問。 羽鴻意笑而不答。 恭親王又抬起雙眼,看向宮城外面,那些跟在羽家軍身后,自發與朝廷軍相抗的百姓們,“你很擅長掌控民心。” 羽鴻意道,“我知道什么才是民心所向。” “眼皮子底下的百姓都能被你策反,朝廷這次輸得不冤。”恭親王搖了搖頭,又問他,“利用百姓從內部開門,確實是個漂亮的主意,但是百姓畢竟不為你所控,你又如何能確信,一切都會如此順利?” 羽鴻意笑了笑,“不,我根本不確信。” 恭親王瞳孔微張,有一些意外。 “大局已定,北明國內的援軍完全無法改變戰局,西澤和東慶也根本沒有援助的意向,朝廷的敗退是遲早的事情。”羽鴻意道,“無論百姓能否順利為我打開城門,我們都遲早會破城而入,大不了自己攻進來。區別只在于,這些百姓自己的死活。” 恭親王聽懂他的意思,臉上神色變了數次。 “如果百姓順利打開城門,他們就能以最小的犧牲活下來。如果他們辦不到,就會被餓死,甚至被我們攻城的時候打死。無論如何,無法改變我們的勝局。”羽鴻意也側過身,看向那些護在百姓身前的麾下兵將,“現在他們之所以能被人保護,正是因為他們已經證明,他們確實有活下來的資格。” 恭親王沉默半晌,苦笑了一聲,“你并非是個仁君。” 夕陽西下,天邊都已經泛紅,羽鴻意便在這火紅的云彩下回轉過身。夕陽從他的身后照來,勾出一道亮色的輪廓。 “我從來就不是什么仁君。”他道。 這樣的場景叫恭親王有些目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半晌之后,他終于退后一步,伸手指向宮門之內,“陛下正在等你。” 羽鴻意偏頭看了此人一眼,并不意外。 在恭親王的引領之下,宮城中的一切都談不上什么阻礙,羽鴻意很快就到了皇帝陛下的居所。 他以前來過一次,現在一算已經過了約九個月。上次來時,房中全是nongnong的藥味,他只隔著紗幔看到了北明皇帝模糊的身影。此時再來,房中藥味更濃,那些紗幔也被人從他眼前挑開。 羽鴻意終于真正看到了這位重病的北明皇帝。和上次還能勉強一坐相比,此時這皇帝已經只能躺在床上,越發衰弱不堪了。皇帝卻還瞪大著眼,筆直看著羽鴻意從外走入的身影。 宮女和內監們都站在一旁,哆哆嗦嗦,連大氣都不敢出。 羽鴻意走到窗前,目光低垂,正準備出于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尊重行上一禮,病床上的皇帝卻突然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在這一瞬間,恭親王似乎整個人都嚇得跳了一下,強忍著才沒沖過去。 羽鴻意將視線落在被抓住的手腕上。對方用了很大的勁,并不像是個將死之人該有的氣力。但身體的狀況又是騙不了人的,確實已經時日無多。 “你、你為北明鏟除了jian臣……”皇帝陛下似乎要用盡畢生的力氣,斷斷續續,卻堅定得仿佛每一個字都是砸下來一般地道,“我、我要謝你!謝你!” “陛下不必如此多禮。”羽鴻意道,“我也并非完全是為了北明。” 皇帝轉動著眼珠,將他看了一遍,“你、你還是不是我北明的北宜將軍?” 羽鴻意頓了頓。 還不等他答上一句話,皇帝又急急地道,“我可任命你為攝政王,讓你掌控北明的大權,只要你好好、好好輔佐太子……” “陛下!”恭親王不禁喚了一聲,似乎不忍這位皇帝陛下如此自取其辱。 今日之前,他或許還會認為這種想法值得一試,但在今日與羽鴻意正面對話之后,恭親王已經十分清楚,羽鴻意絕對不是會滿足于攝政王的人。 可皇帝陛下不打算收回這說出的話語,只用兩只瞪大的眼睛牢牢鎖著羽鴻意。 好半晌,羽鴻意笑了笑,“成為一個輔佐之人,或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皇帝陛下的眼睛亮堂起來,恭親王嘆了口氣。 “可是陛下。”果然,羽鴻意很快又道,“這件事的前提是,我得找到一個值得我來輔佐的人。太子如今尚且年幼,將來或許有無可限量的潛力……但如今的他,擁有足夠駕馭我的本事嗎?” 皇帝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很明顯,太子沒有。太子仁善,卻就連朝中的明爭暗斗都能叫他焦頭爛額,更別提駕馭羽鴻意這樣的人了。從最初皇帝說出那樣的話開始,便只是個不嘗試就無法甘心的垂死掙扎吧。 “至少、至少……”皇帝發起顫來,“太子無辜……保住太子的性命……” 羽鴻意干脆利落地點了頭,“必然如此。” 皇帝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放開了羽鴻意的手腕,又朝恭親王看了一眼。恭親王領會意思,從皇帝的床邊取出一張錦帛。 正待他將要攤開那錦帛之時,門外忽然匆匆闖入一個衛兵,“太子……太子,被丞相的人帶走了!” “什么!”恭親王駭然大喝。 “我們隨著李大將軍一起趕去東宮,想將太子帶來,但是晚了一步!”那衛兵急急叫到,“丞相派了自己的親衛,綁了太子當做人質,剛剛已經趁亂跑到了城外!” 恭親王手腕猛地發起顫來。 “往哪邊跑的?”羽鴻意卻鎮定如故。 “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