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她后悔了。 她不想要你了。 她看見你就很煩。 她厭惡你。 可是……他已經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了啊! 如果他還有更邪惡、更骯臟的時候呢? 如果她知道……她是否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她如此善良,如此柔順,卻又如此堅持。 這一點點堅持,讓他感到萬分恐懼。 他有什么? 他突然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有。 金錢、地位、外表,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打動她。 她壓根就不稀罕。 那他還有什么呢? 細蒙蒙的雨如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打在前玻璃上,視野因此變得模糊,他沒開雨刷。 連盼瞪大了眼睛,生死時速之間,她下意識害怕起來,她從未見過嚴易這么不要命的時候。 他們所坐的車輛超過旁邊一輛又一輛的座駕,連盼壓根就看不清他是怎么避開的。 他是真瘋了。 連盼頹然地松開了自己拉著車壁的手,任由自己在后座上被晃得東倒西歪。這樣危險的事居然他也做了,如此莽撞、沖動,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符。 他根本聽不進她所說的,大概是對自己的車技過于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在這條以車輛擁擠繁多而聞名全國的高架上全身而退。 下雨天路滑,路面上的車輛普遍開得都很慢,只有嚴易這輛車是個例外。 他車技很好,即使飆到飛起,居然也真的沒出什么事故,就這么一路飛下了高架。車子才剛剛駛進別墅山區的小路沒多久,連盼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嚴易卻猛然一個剎車,將車停下了。 連盼整個人被這猛然一停帶身子前傾,額頭“砰”的一下就撞在了前方駕駛座的靠背上。 雖然椅背外包了皮質是軟的,但剛才的速度太快,這一下撞的不輕,連盼額頭上霎時就起了一大塊紅印子,皮膚都鼓出來了,正在印堂中央。 她腦袋因此產生了短暫的眩暈,耳朵旁邊嗡嗡作響。 連盼晃了好幾下腦袋才勉強保持清醒,她抬頭一看,卻發現嚴易的情況似乎比她更糟糕——不知怎么回事,他此刻竟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嚴易!” 連盼當即爬過駕駛艙去拽他,可是他就那么趴著,任由她怎么拽也不動。 連盼慌亂下車,連忙跑到前面去拉駕駛座旁邊的門,伸手拼命扯他——嚴易整個人只如同一個失去了生氣的巨大人偶一樣,緩緩沿著她的身體倒下。 成年男子的體重并不是連盼可以承受的,連盼幾乎是瞬間就被他的身軀壓得跪倒在地。 方才膝蓋受傷的地方直接又砰地一下磕在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有點結痂跡象的傷口立刻又被磨破了皮,連盼無暇顧及,強撐著身體,讓他盡量靠在自己身上,努力避免他身軀倒在地上。 她兩只胳膊摟著嚴易的上半身,因為身體傾斜,他面部這才得以暴露在了連盼眼前。 連盼這才發現,嚴易整個人竟然面如金紙,臉色慘白,臉上全是冷汗。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又拼命去掐他的人中,但他卻毫無反應。 “嚴易……嚴易!” 連盼強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打電話。 手指都是發抖的,她在屏幕上滑了好幾下,才勉強滑到嚴青的電話,按下,撥出去。 夜間冷風吹來,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早已是滿面淚水。 這會兒已經差不多是晚上十點了,嚴青剛剛洗漱完,正準備休息,突然接到連盼的電話,她點開一看,連盼慌亂又帶著哭腔的聲音頓時從聽筒里傳來。 “姑姑,嚴易,嚴易……” 她低頭望向懷里的人,天上還在下雨,她眼淚啪嗒啪嗒全落在他臉上,連盼小心地用袖子去擦,也不知道這些水是她的眼淚,還是雨水,還是……他自己的汗水。 她喊了幾聲他的名字,嗓子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手機里一時只傳來她低低的啜泣聲。 嚴青一聽便知情況不好,當即安撫道,“你先別慌,慢慢說,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她迅速披上了大衣,拿了車鑰匙,立刻便奔向車庫。 連盼小心翼翼將手指探向嚴易的鼻息——她心里害怕,但是幸好,他還有呼吸,只是有點微弱。 嚴青立刻撥打了120電話,同時自己也驅車前往青山來。 這一帶是別墅區,地廣人稀,青山別墅顧名思義,別墅是建在山里的,有錢人不怕遠,就怕不夠安靜,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最近的別墅都還要開車好幾公里才能到。 路上干凈、整潔,空無一物,只有他們這輛車靠停在路邊。 連盼跪坐在地上,懷里抱著嚴易——他整個人幾乎呈一個大字型躺在地上,只有上半身被連盼抱在懷里。 雨下得并不大,細細的,但是很冷。 連盼也拖不動他,而且,她也不敢動他。 因為不知道現在他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或許輕微的移動反而會加重他現在的病情,這點醫學常識連盼還是有的。 她只能將自己那一件大衣脫下,罩在他身上。 她個子不高,衣服也不算大,攤開來之后勉強遮住了嚴易的上身,連盼猜想他應該是很冷,嘴唇烏紫,臉色慘白。 她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和腦袋,低著頭,試圖用自己的腦袋給他稍微擋一擋雨水,只是收效甚微。 下雨后天氣頓時變得冷了很多,尤其他們現在還在半山腰上,山上比城市要冷很多。 雨水很快打濕了連盼穿在里面的衛衣,連盼整個人一直在發抖,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的,還是害怕的。 “對不起,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低著頭用嘴唇胡亂在他額頭和臉頰上亂碰,“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不該惹你生氣……”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她不知道。 嚴易突然就停了車,連盼整個人在后座被撞得發暈,等反應過來,嚴易就已經變成了這樣。 或許他也撞到了,連盼仔細檢查他的頭部和臉上,卻沒有看到任何傷痕。 她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越想不明白,人就越抓狂。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躺在了這里,毫無聲息了呢? 越是這樣,她越害怕。 前一秒,她還在痛恨他罔顧自己的意愿,在她手機里裝了追蹤器這種東西,可是這一秒,看到他仿佛一個死人一樣躺在自己懷里,連盼突然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她突然特別希望他那張薄薄的的嘴唇能夠重新張開,再說一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也可以,她絕不和他計較,也不跟他置氣……可是此刻,他嘴唇緊閉,好看的唇形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形狀,只是這個形狀上血色全無。 越是這樣毫無征兆的疾病,越令她害怕。 她寧可兩人此刻是出了一場車禍,撞上了胳膊或是撞傷了腿之類的,看得到傷口也好,可是他這樣一言不發地躺在這兒,身上什么痕跡也沒有,只是臉色慘白,什么都沒有,但他就是不醒。 連盼腦子里混亂不堪,她突然期望自己能多懂一些醫學知識,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只能干等在這里,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什么也做不了。 他……會死嗎? 黑漆漆的道路上異常安靜,只有山路兩邊的樹木隨風擺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樹影搖晃,陰森森的,黑夜之中如同鬼影,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將兩人吞噬。 連盼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那也是個雨夜。 她和她的小伙伴在郊外的破廟里,窗外風雨凄凄,廟里被風刮的哐啷作響,兩個小孩都凍得瑟瑟發抖,又冷又餓。 “你別閉眼,你千萬不要閉眼,你閉眼,鬼差來了,看見旁邊沒人就會把我抓走的!” 連盼瞪大了眼睛,驚恐地蹲在墻邊點頭。 后來她到底閉沒閉眼,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半夜里,又或者是凌晨,某個瞬間她突然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個小伙伴的鼻下……對方的身體突然就涼了。 她嚇得大叫,飛快后退,然而后面根本也沒什么退路,退到最后,也不過是縮到墻角而已。 外面有雨,有風,又冷,她再害怕,也不敢跑出廟里。 那實在是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個晚上,和一個死人待在一起,等天亮。 連盼原以為,她此生都不會再經歷這樣的時刻了,可是現在……她低頭又固執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嚴易臉上的雨水,可是他為什么緊緊閉著眼,一點生氣也沒有! 連盼努力瞪大自己的雙眼,試圖從周圍的樹林中分辨出是否有某種魑魅魍魎的痕跡,她緊緊摟著嚴易,發誓一定要將他保護好,絕不讓任何一個小鬼有機會靠近。 樹影沙沙,嘩啦啦,淅瀝瀝的,又像是有人在笑。 生死之間,所有誤會、過節都成了小事,她此刻只想要他好好的。 別的都不重要了。 連盼也不知自己在這兒坐了多久,久她雙腿發麻,兩手和后背都被雨沁得冰涼,車道上才突然傳來了一陣燈光,連盼連忙大喊,“這里!” 是嚴青的車。 她應當也是匆匆趕來的,里面還穿著睡衣,腳上還穿著拖鞋,只在外頭披了一件大衣來了。 車燈照射之下,連盼所在的這塊區域頓時亮了很多。 嚴青望著地上兩個落湯雞一樣的人,頓時皺了皺眉,她低頭摸了摸嚴易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當然還是溫的,他這是老毛病了。 “他是頭疼發了,你別怕。” 嚴青一邊說,一邊從車上又拿了藥下來,強行掰開嚴易的嘴給塞了進去。 她車上沒帶傘,只好將自己的大衣敞開,站在連盼旁邊,為兩人遮風擋雨。 說實話,剛才連盼跪在地上那個樣子真是嚇到了她,好像嚴易已經死了似的。 連盼只顧著一個勁兒地盯嚴易,語無倫次地描述她剛剛看到嚴易的狀況,卻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壓根也比嚴易好不到哪兒去——額頭上一個巨大的紅印,嘴唇被凍得烏紫,兩只手腕上也都血印子。 嚴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你們倆是在這兒打了一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