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蕭進來了。手里端著熱水壺，放到書桌旁，插上電, 她一邊挽袖子，一邊看著床上的周措, 見他醒來, 對視數秒, 說：“我在做早飯，很快就好了。”

    他默然坐起身, 背靠著墻，雙手輕輕搓了搓臉，嗓子有些痛，啞聲說：“我想洗漱一下。”

    今蕭說：“我的室友都起了, 你出去不太方便，我幫你拿進來吧。”

    她已經給他準備好新的牙刷, 但沒有多余的杯子，只能用她的，毛巾也用她的，今蕭進進出出，一會兒倒漱口水，一會兒接洗臉水，頗有種伺候大少爺的感覺。

    周措盤腿坐在床邊，洗漱完，手里被塞了一杯醒酒的湯汁，也不知是什么，酸酸甜甜的，她交代他喝完，接著又把門帶上，出去了。

    周措捏捏眉心，身上有點涼，他把外套搭在肩頭，拿起手機，發現沒電了，于是打量四周，見床頭柜上放著今蕭的充電器，他試著連接數據線，可惜接口不對，沒法用，好在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也就作罷。

    不多時，今蕭端著番茄雞蛋面進來，先擱在一旁，把折疊的懶人桌鋪開，擺好，碗筷遞給他，讓他在床上用餐，自己坐在書桌前吃。

    周措不太舒服，沒什么胃口，面條吃一半便不再動了，今蕭也不怎么餓，三兩口填飽肚子，收拾碗筷，拿去廚房清洗干凈，再回到房間的時候看見周措又躺進了被窩里，精神不太好。

    今蕭靜靜打量他，問：“你是不是感冒了？”剛才吃飯，斷斷續續聽見他咳嗽，興許是昨晚有些著涼。

    “吃點兒消炎藥吧，”她坐在床邊，伸手探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周措定定看著她，握住手，拉到唇邊碰了碰：“陪我再睡會兒。”

    今蕭垂下眼簾：“我先幫你拿藥，別拖嚴重了。”

    他笑：“好。”

    她這里空間雖小，但生活用品齊全，日常藥物都備著，兩片感冒藥吃下去，人愈發懶散起來。

    天色若明若暗，未見熹光，疏疏密密地下起小雨，空氣又蕭寒了幾分。今蕭上床，半靠在床頭，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消磨時間。

    周措頭腦昏沉，但一時睡不著，挨在她身旁，見桌面有一個視頻文件，好像是部電影，他細看名字：“maer by the sea，”他問：“你看過了嗎？”

    今蕭愣怔，回過神：“還沒，下載了好些天，一直沒有時間。”

    “現在呢，”周措伸手去點視頻：“今天很閑，而且外面下雨，這種天氣非常適合待在房間看電影，你覺得呢？”

    今蕭能有什么異議呢。兩人并肩靠在床頭，她屈膝縮著雙腿，他的手在被窩里碰到她的腳：“怎么這么涼？”說著便握住，揉捏兩下，再往上，鉆進睡褲，一路摸到膝蓋，所感所觸皆是冰冷。

    今蕭僵住：“一會兒就暖了。”

    “是嗎？”周措垂眸看著她，稍稍起身，輕吻她的頸窩，臉頰，然后含住了她的唇：“這兒也是涼的。”

    今蕭屏住呼吸，拳頭按在他胸前，微微別開臉：“不是要看電影嗎？”

    “嗯，”他掐住她的下巴：“很快，我保證。”

    今蕭緊閉雙眼，任由他的舌尖探進來，撩撥著，含弄著，最后吮了一會兒，抽離而去，額頭重重抵著她，喘息片刻，回到原位，一本正經盯著屏幕，觀賞電影。

    窗外雨水不絕，屋內幽幽涼涼，周措把她摟在懷里，默然的，右手與她十指相扣，一分一秒流淌緩慢，讓人覺得心里很靜。

    片子拍得尤為克制，演到男主角去停尸間看哥哥的遺體，依舊寡言冷靜，不見波瀾。

    周措看著，淡淡開口：“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也差不多這樣，腦子很空，沒法做出反應，覺得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不像是真的。”

    今蕭思忖片刻：“你父親是突然病逝的？”

    “嗯，”周措聲線清冷，帶著些微鼻音，說：“腦中風，走得很快，那時我在美國，”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我太太，裴若，一直想要孩子，先前去香港做試管，沒有成功，后來又去美國，整個過程非常辛苦，我在那邊陪她，記得是采卵手術過后，移植那天，阿玉打來電話，說爸爸進醫院了，情況很不樂觀，我趕回來，沒有見到最后一面。”

    今蕭說：“生老病死，誰也沒法控制。”

    他道：“其實我和父親關系不算親近，甚至一度非常糟糕，當年他一心希望我讀博，然后留校任教，但我沒有聽他的話，反而跑去商圈追逐名利，讓他非常不滿。為這件事情我們發生過許多爭執，直到他去世前幾年才慢慢好轉，如果我早知道相處時間那么短，一定不會跟他置氣的。”

    今蕭垂眸，輕聲說：“我也是。”

    聞言，他吻了吻她的頭發，若有若無捏著她的手，平聲道：“我父母都已經離世了，我也沒有兄弟姐妹，從這點來說，你比我幸運一些。”

    今蕭默了一會兒：“你有妻子，也有女兒，只要你愿意，其實可以過得很幸福。”

    周措略微頓住，一時沒有接話，今蕭望向別處，心里空蕩蕩的，什么想法也沒有。

    半晌過后，聽見他說：“我和裴若，以前曾經幸福過，她很單純，心無城府，雖然看起來有些任性，但其實內心十分脆弱，是個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那兩年我工作繁忙，常常應酬到半夜三更回家，在外面逢場作戲多了，有時會在私人時間收到一些異性的電話和短信，裴若極其不滿，鬧過幾次，漸漸的，我們之間好像沒有信任這回事了。”

    周措陷入平靜的回憶：“那天我和客戶在外面吃飯，女客戶，認識很多年，也算是朋友，她快結婚了，向我送來請帖，順便聊了一會兒，那時我不知道裴若一直在外面看著我們。”

    說著，稍許停頓，緩緩嘆氣：“她在我手機里設置了定位，隨時可能跑來檢查，你知道，這讓人非常窒息，那天從餐廳出來，我看見她坐在車里瞪著我們，一副抓jian的表情，當時我心里厭煩至極，沒有理會她，直接攬著朋友上車，誰知車子沒開出多遠，她從后面撞了上來。”

    今蕭聽到這里，仰頭看他。

    “她流產了，”周措說：“我不知道她懷孕，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就這么沒了，我心里非常內疚，如果沒有刺激她，事情不會變得那么糟糕。”

    今蕭起唇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講什么。

    周措道：“后來那幾年，過得非常糟糕，從美國回來以后，我明確告訴她，不會再去做試管，我們大吵了一架，吵完以后我突然發現自己對她什么感覺都沒有了，無論她哭還是笑，我心里毫無波瀾，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找別的女人，發泄情緒，逃避一切。”

    今蕭微嘆：“別說了。”

    周措靜默半晌，忽然偏過頭，用力吻住她，撬開牙關，唇齒相依，輾轉廝磨。

    “今蕭，”他吻她的額頭和眼睛：“留在我身邊，好好跟著我，很快，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不答話，克制著呼吸，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服，任由他親近。

    “聽到沒有？”周措輕咬她的唇角。

    她蹙眉“嗯”了一聲。

    “弄疼了？”周措垂眸凝著她，用嘴唇蹭了蹭，見她不語，一路蹭到脖子，把臉埋入頸窩，聞著香氣，抱著馨軟的身體，昏昏沉沉，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第28章

    如此愜意的周末, 有人在軟玉溫香里安睡, 有人伴著雨聲醒來，起床放音樂，磨咖啡，然后悠閑地坐在窗前吃早餐。

    其實忘江冬日多雨，并不稀奇，但他今天尤其想起一個女人，想起大約十幾年前，第一次見面, 是陪周措去機場接她。那天下著小雨，她穿一件長長的風衣，拖著行李箱, 遠遠的，從航站樓里出來, 臉上掛著拒人千里的小高傲, 因她那時風華正盛, 光芒奪目，并不大瞧得上人。

    走近了, 看見周措，那目空一切的眼睛迅速變得流光溢彩，凝著一層濃情蜜意，低頭一笑, 瞬間生動無比。

    當時他在旁邊，被一擊而中。

    后來混熟了, 有一次去ktv消遣，周措微醉，靠在沙發里懶散地不肯動，他和她男女對唱，《其實你心里有沒有我》，一首情歌，女聲音調太高，她擰著細眉，因投入而臉頰漲紅，身體微微搖擺。兩人唱得合拍，默契地勾肩搭背，故作膩歪，逗周措生氣。

    那人要笑不笑地睨著他們，隨手抓起打火機砸了過來，然后她就放開他，迫不及待走向周措，撲進他懷中，嬌笑不迭。

    安華無法忽視那一刻的失落，重重的失落，令他時至今日想起，仍舊心中黯然，堵得有點難受。

    如果早幾年相識，裴若應該是他的女人，如果情敵不是周措，管她已婚未婚，他早就下手搶人了。

    想到這里，他搖頭輕笑，覺得自己有點可恥。

    正在這時，手機震動，他看著來電，嘴角揚起：“早上好，裴小姐。”

    那頭傳來熟悉的冷哼，他腦海中浮現她傲慢的表情，眉毛輕挑，目無下塵，這令他愈發愉悅起來。

    裴若直接問：“周措人呢？”

    他隨口答：“睡著呢，昨晚喝多了。”

    “是嗎？”那邊嗤一聲：“喝多了，怎么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安華想了想：“沒電了吧。”

    “這么巧，”裴若半真半假地說：“那麻煩你現在把他叫醒，我有事找他。”

    安華笑出聲：“原來是查崗啊，這樣吧，你不如直接過來，接他回去，人家現在睡得正熟，我怎么敢擾人清夢呢。”

    裴若果真道：“那行，我現在就過去。”

    “趕緊吧，”安華說：“我這兒還藏了個女人，就等你來捉jian呢。”

    裴若聽他不正經，狠狠“呸”了一聲。

    “我說真的，”安華慢悠悠地調侃：“你這么緊張他，萬一他哪天跟別人跑了，你該怎么辦？是不是像電視里演的，要生要死，哭著求他別走？”

    裴若立刻反駁：“誰緊張他了？誰要生要死了？”

    安華但笑不語。

    裴若又忙說：“夫妻之間關心對方是應該的，像你這種沒有伴侶的孤家寡人，不管去哪兒、干什么，都沒人在乎，那不是很可憐？”

    “夫妻有什么了不起，夫妻原本不也是陌生人么，”安華毫不客氣地直言：“說句實在的，裴若，我覺得同床異夢的兩個人比孤家寡人更可憐，人在一個境遇里待久了，想法難免局限，有時候不妨跳出來，用旁觀者的立場去看事情，說不定另有所得呢。”

    裴若聞言默了一會兒：“你什么意思？”

    他心中猶豫片刻：“只是作為朋友給你一些忠告。”

    “我需要嗎？”

    “不需要嗎？”安華垂眸看著手里的咖啡，淡淡的：“承認自己過得不幸福有那么困難嗎？”

    裴若屏住呼吸，冷聲問：“周措跟你說什么了？”

    “還說你不緊張他，這么嘴硬干嘛呢？”安華道：“有的事情不用說，旁人看在眼里，清楚得很。”

    裴若哼道：“你還挺喜歡自以為是揣摩別人。”

    安華默然片刻，攥了攥手：“其實你老公不在我家，”他說：“他昨晚沒在這里留宿。”

    裴若冷笑：“你一會兒說他在，一會兒說不在，耍著我玩兒呢？”

    “你現在可以過來，或者我去找你，我們好好聊聊。”

    “聊什么？”

    “聊你老公，”安華有點兒心驚rou跳，但語氣依然平淡：“你不想知道他昨晚去哪兒了嗎？”

    裴若忍耐半晌，一字一句回答：“不想！”她聲音極冷：“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懶得跟你廢話，再見！”

    自欺欺人，恐懼逃避，意料之中的反應，安華看著被掛掉的手機，心里閃過一個破釜沉舟的念頭，想把她抓到學校，讓她親眼看看周措現在和誰在一起，在干些什么。

    真刺激不是嗎？

    可是啊，終究按捺這股沖動，他只給小劉打了電話，叫他過來把周措的車開走。

    “你們周先生在理工大，手機沒電了，你在教師公寓樓下等一等，他今天應該要用車。”

    小劉說：“我有游小姐的號碼，可以和她說一聲。”

    “嗯，隨你。”

    小劉猶豫片刻：“萬一周太太問起，我……”

    安華說：“你就一問三不知好了，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