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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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世間千百年,也看了千百年的人性。 凡人在塵世之中打滾,為了柴米油鹽,功名利祿而執著終生,人性總在黑暗與光明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極化。 正如危難之際,有挺身而出,舍己為人的英雄,也有貪生怕死,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同樣是人,死后身軀化為齏粉,唯有魂魄殘存于世,有些人的靈魂,便似那星辰之輝,雖時隱時現,卻始終不熄,以微弱之光照耀漫漫長夜。 俗世中大多數人性,就像時間凝固在日出前的那一刻,晦暗恒常,許多人也似程緣一般,以為這天是晦暗的,地也是晦暗的。可也有一些人,哪怕數量少,仍舊愿意自己去發光,成為引領日出的啟明,為其他人能看見山河瑰麗而奮勇上前,為天地染上一抹溫暖的光芒。 龍深曾為了人性的涼薄而失望,只因他看過太多背叛與殺戮。 可他也見過那些不畏艱險,在風雪中前行的靈魂。天地萬物,生而為人,并非為了體會悲慘與痛苦,而是為了以人的靈智,聽風看雨,唱歌寫詩,感受歡欣愉悅,人間之樂,感受那些只有人類才會擁有并為之追求終身的感情。 而現在,還有一個人叫他師父,愿意為了他去努力,當一個更好的人,哪怕,龍深覺得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對方也從未因此自暴自棄。 魔壓一點點增強,龍深周身罡氣卻一點點被壓縮,很快就僅剩薄薄一層,隨時都有可能被壓碎,連帶龍深,看上去也不像從前那樣強大不可戰勝。 程緣對他的畏懼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蔑與嘲笑。 “現在我也不需要你們另眼相看了!只要音羽先生在,我將會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翻江倒海,左右這個世界!你看看你,龍深,我忘不了當時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螻蟻,隨時可以捏死我,但現在呢?你還不是得聽憑我的擺布!” 伴隨著程緣瘋狂的言語,加諸在龍深身上的魔壓越來越重,龍深幾乎可以聽見魔氣囂張瘋狂的叫囂,只要他有一點點破綻,那些魔氣立馬就會鉆進來…… 而在程緣身后,一個魔氣翻涌的影子若隱若現,透過重重黑暗迷霧,龍深與那雙眼睛對上。 他看見一名老者坐在斗室之內,四周是無窮無盡的虛空。 虛空之后,星河之后,則是無邊無際的血海。 視線所及,濃稠的血蔓延開來,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縈繞不去,四處都是殺戮,仇恨,背叛,人類用最殘忍惡毒的手段自相殘殺,頭顱與肢體在血海中沉浮,魔物隱藏在黑暗邊際露出猙獰的笑容。 一輪紅色圓月在黑暗盡頭緩緩升起,深淵與血海相連,魔物張開血盆大口,將血海中的肢體逐個吞噬。 哀嚎與哭叫聲不絕于耳,聲音中帶著痛苦到了極致的絕望,尖利慘絕,透過重重虛空,穿越混亂時間,直刺入心臟。 龍深! 老者微微張口,聲若蚊吶,卻又如重錘,沉沉擊在龍深耳膜。 龍局! 那或許是出自宋志存,又或許是出自特管局其他人之口,重重疊疊,令人熟悉而又陌生。 老大! 那是何遇的聲音。 還有看潮生,鐘余一。 龍深曾經帶著他們無數次出生入死,轉危為安,但如今他們也都沉淪血海,無法自救,只能遙遙望著他,充滿痛苦與絕望。 師父! 還有一個人,面目模糊,看不分明,但那聲音,他絕不會忘記。 唯有那聲音,穿越層層魔障,尸山血海,從紅月遮天下,遍地殘骸中傳來,令他絕不會錯認,卻也似泰山壓頂,直接壓在他的心頭,也壓碎了他最后一層罡氣。 龍深微微一震,嘴角溢出鮮紅。 第101章 龍深似乎有些堅持不住,手中劍光驀地黯淡下來,魔氣窺見空子,立馬不由分說躥入劍光,并循著劍身迅速往上,纏繞住他的手腕,手臂,肩膀,脖頸,直至整個人都被黑氣包圍。 程緣見狀張狂大笑,雙臂一揮,所有魔壓霎時匯聚過去,拼命吞噬著這難得的獵物,程緣背后的黑影也因此身形暴漲,面目越來越清晰。 就在程緣勝券在握之時,卻看見黑氣之中,白芒陡生,雖然只有一點光亮,亮度卻幾與星辰媲美,奪目耀眼,令他無法直視。 程緣忍不住眨了眨眼。 便是這眨眼的一瞬,白芒飛速暴漲,由一點擴散為一片,破開茫茫濃郁的魔氣,當頭掄向程緣! 程緣只覺森森殺氣迎面撲來,澎湃若海,令人無可抵擋,忍不住退了一步。 然而白光所到之處,魔氣已經被絞碎四散,化為齏粉! 半秒之間,程緣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他恍然明白龍深剛才的表現完全是在故意示弱,而他竟然被騙了過去!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里浮現,白光已經到他眼前,程緣只覺身體一痛,視線所及之內,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白光劈為血rou,與魔氣一道飛散空中。 龍深太強大了,原來自己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如是想道,而后眼前一黑,所有意識均消亡無蹤。 他的靈魂早被魔氣吞噬融合,而今魔氣又在白光中被盡數蕩盡,周而復始,一切回到原點,程緣的野心欲望不過是一場霧里看花的幻夢。 然而龍深還未停下來。 越過時間錯亂的遺跡,借著敵人剛才為了迷惑他而制造的魔息,劍光破開空間的局限,從此處到彼處,從此時到彼時,宛若萬獸之王一聲咆哮,借居棲息在陰暗角落的魔氣匍匐求饒,瑟瑟發抖,然而強大的威壓并不為任何人停留,它扇動著華麗璀璨的尾羽掠過星空,湮滅尸山血海,撲向黑暗終極的始作俑者! 虛空盡頭,斗室之內的老人驀地睜眼,白光倏然而至,從他的眉心刺入貫穿,瞬間光芒大盛,將所有黑暗全部逼退在領域之外,陰影自慚形穢,雜亂的魔氣哀號哭泣,仿佛末日降臨。 老人面色猙獰,將白芒一寸寸逼出。 “龍深!” 他大喝一聲,周身魔氣暴漲,白光被狠狠彈回! 時空這邊的龍深后退了兩步。 但白光須臾化為火焰,退回的瞬間轟然爆炸,將老人裹挾卷入,宛若紅蓮業火,焚燒世間一切邪惡。 “我的分身!” 哀嚎聲從虛空的另一邊穿透過來,在這間屋子里余音繚繞,反復回蕩。 原本程緣站立的地方,已經只剩下一堆灰燼。 那些被他戕害過的靈魂,也與他一道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然而對它們來說,這其實是一種解脫。 …… 明弦以琴化身,武器也是琴弦,他的絲弦堪比鋒刃,割人頭顱也如割韭一般,上回僅僅用來捆縛冬至,已是手下留情,春風拂面,但現在,他用來對付唐凈的手段,卻真正是狠辣無情,不留半點余地。 絲弦如利箭破空疾射向唐凈眉心,唐凈閃身避開,手起手落,絲弦頃刻斷開,但下一刻,又有兩條絲弦轉眼即至,一左一右射向他的肩膀,唐凈雙手揚起,切斷絲弦,身形一躍而起,大鵬展翅般撲向明弦,手刀挾著金光朝對方劈下,卻差了點準頭,只輕飄飄割下幾根發絲。 幾乎在同時,絲弦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復又迅速抽回,帶出一串血珠。 唐凈吃痛皺眉。 “這就是你的真正實力?糖糖,你太讓我失望了。” 明弦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絕情的話:“再對我留情,你會尸骨無存。” 話音方落,又是幾根絲弦從各個方向急射而來,將唐凈還手的余地和退路通通封住,明弦毫不留情,招招直擊唐凈的要害。 唐凈眉目一沉,不退反進,身形飄忽,徑自從絲弦陣中穿過,直取明弦脖頸。 明弦沒想到唐凈真正認真起來時,自己的攻擊竟對他毫無用處,不由微微蹙眉,撤回絲弦,閃身后退。 然而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他手中剛有動作,唐凈的手已經搭上他的脖頸。 脖子旋即傳來一陣劇痛,明弦飛身后撤,唐凈五爪轉而落在他的肩膀上,直接撕下肩膀襯衫連帶下面的皮rou。 血迅速染紅白色襯衫,肩膀濕了一大片,明弦不怒反笑,索性也不用絲弦了,兩人直接赤手空拳就這么過招。 雖然是空手,但這兩人完全是人形殺器的級別,招招帶上罡氣,交手自然也分外兇狠。 明弦稍不留神,肋下就被抓出幾道血痕,傷口皮rou翻出,深可見骨。 當然唐凈也沒好到哪里去,他的一邊胳膊被明弦踹中,已經無法使用,約莫是斷了。 他扭頭吐出一口血水,飛起腿踹向明弦的胸腹,明弦往后閃避,伸手抓住他的腳踝,另一只手拍向他的胸口,唐凈借著樹木旋身掙開,明弦那一掌落空,拍向他身后的枯樹。 砰的一下,枯樹斷裂彎折,又在半空碎為粉末,飄飛四散。 如果唐凈反應再慢一點,此時此刻的他就會跟那棵枯樹一樣。 他相信明弦是真的要殺了自己。 兩人招招殺氣,卻又帶著無法言喻的美感,仿佛不是在進行生死對決,而只是在切磋練習。 然而只有身處其間才能感覺到氣流以兩人為中心往四周蔓延盤旋,在他們所到之處,半人高的野草紛紛齊根而斷,如同被利刃削過,整齊得詭異。 先前在床笫之間的濃情蜜意蕩然無存,今日的唐凈與明弦,是兩個陣營的敵人,他們沒有妥協與和好的可能,哪怕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愛情,兩人也絕不會對對方留情。 更何況他們還沒有。 唐凈知道,明弦之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傻白甜全是假的,真正的明弦,是眼前殺人不眨眼的劇毒玫瑰。 在生死一線的瞬間,唐凈不由想,如果他們不是各懷鬼胎,別有目的地相遇,如果時光倒流,換一種方式重新認識,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但時光沒有倒流,所有一切,都在既定的軌道上前行。 明弦出手凌厲,無不沖著唐凈的要害去,他的臉頰濺上血珠,這讓他原本秀美的五官多了幾分妖異,宛若修羅再世。在他眼里,唐凈已非活人,而是行將枯朽的死物。 他們都是器靈成精,彼此更為了解對方的弱點,他們遠比普通人強悍,但也并非金剛不敗之身,唐凈是鏡子所化,金石為體,然而既已為人,自然也有了人的特點,臟腑,頭顱,脖頸,這些都是致命之處。 無星無月之夜。 屋內,龍深正通過程緣,在與千里之外的音羽鳩彥交手。 屋外,明弦與唐凈所到之處,野草紛飛,在半空又被氣旋卷入,瘋狂打轉,周而復始。 狂風亂舞,烏云蔽頂,不遠處的路燈閃爍幾下,接二連三,宣告壽命終結。 唐凈一旦不留任何余地,連明弦也開始倍感吃力,他胸口中了幾拳,估摸著肋骨可能斷了兩根,臟腑也有內傷,但這些地方還不是最致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剛剛太陽xue被唐凈狠狠踢中,這種力度換成普通人早就死了,但明弦還能一躍而起,忽略頭暈目眩的感覺,對唐凈繼續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唐凈也沒好到哪里去,他一只手臂脫臼外加折斷,卻以別扭的姿勢繼續與明弦搏斗,他的頸窩,曾經在床上,兩人翻云覆雨時,被明弦抵住喘息的地方,也被撕下一大塊皮rou,甚至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渾身血跡斑斑,一身衣服已經不成樣子,不比明弦少半分狼狽。 但他一只手堪比刀劍,不出則已,一出手便削金斷玉,地面因此被劈開無數道口子,他們周身之地,已經一片狼藉,沒有完好。 但這場激戰,終究還是有結束的一刻。 明弦長腿飛起,正中唐凈腰腹,唐凈瞬間吐出一口血,翻身摔倒在地。 然而就在前一秒,他的五指也插入明弦胸口,留下五個血洞。 明弦非但沒有片刻停留,反而趁著唐凈落地時飛身而上,手中絲弦盡出,直指對方頭顱。 透明無色的絲弦在半路被一道金光截下,明弦還未來得及反應,金光已至眼前,他只覺胸口一陣悶痛,喉頭涌上腥甜,就不由自主想將腥甜噴吐出來。 身旁的泥土染上血色,順著土地的脈絡絲絲流淌,深入野草根部,明弦摸向自己的心臟,那里破了個大洞,從前胸到后背,常人早就斷氣了,而他猶躺在地上微弱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