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他突然想起在帝星毀滅之后,回到佛納星不久,這個防護罩就籠罩在這棟別墅之上。那個時候洛賓說這是元帥讓弄的,說是為了避免那些不懂事的伽不經允許就隨隨便便往元帥屋子里跑,一般侍衛和防護裝置又攔不住,就特地建造了這個專門防范伽的防護罩。 專門防范伽的…… 繆特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沾染在他身上的塵土簌簌地掉下來,他站在那里,仰頭看著空中顯形的護罩,目光帶著茫然。 一道亮光從他眼前掠過,他轉頭,看到那明明在不久前被他強行命令休息的噠噠不知何時飛到這里。球形的智腦懸浮在他的對面,常日里可愛的黑色三角眼在這一刻變成了菱形,一下一下地閃著觸目驚心的紅光。 “噠噠……” 他喃喃地喊著白球的名字,可是那個平常只要他一喊就開開心心地蹦跶過來圍著他蹭的噠噠此刻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一般,只是靜靜地懸浮在空中,用那雙冰冷的紅眼盯著他。 一貫逗逼蠢萌的模樣此刻在白球智腦身上消失得干干凈凈,就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是的,啟動了特殊狀態的智腦被強行屏蔽了感情,這一刻,它成為了一個最純粹的機械智腦,執行著預定的程序,遵守著它的主人設下的指令監控著眼前的這個人類。 繆特的手攥緊,他眼中的茫然漸漸散去。深吸一口氣,他的瞳孔用力收縮起來,藍色的光陡然在他眼中閃耀。 他再也沒有去看噠噠,而是再一次飛升而起。一個瞬移閃動,他就出現在那層透明的光罩之前,光罩上流光還在四溢,他伸手,瞳孔中藍光激烈地閃動著,他的手和光罩碰觸到一起,從他手中釋放出來的強大能量和光罩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可怕的雷霆在空中轟隆一聲炸開,整個光罩劇烈地晃動了兩下,然后又平穩了下來,它籠罩在別墅上空,如蒼穹一般,紋絲不動,只是覆蓋其上的電流般的流光四處竄動得越發急促。 兩股力量撞擊時炸開的能量再一次將繆特整個人從天空中撞下來,只是這一次他做好了準備,身體從空中墜落到一半就硬生生停在空中。 他懸停在半空,仰頭看著還在激烈的火花四濺的碰觸點,抿緊了唇,心里沉了下去。 不夠。 他的力量不夠,他無法破壞掉這個光罩。 他無法離開這里。 就在他握緊拳頭看著天空的時候,他的下方,那個紅色眼睛不斷地閃動著的銀白色金屬智腦盯著他,跟著飛起來到他身邊,發出毫無感情的機械聲音。 “監控對象試圖再次逃逸,啟動第二方案。” 繆特心里一顫,他猛地轉頭。 就在白球智腦的機械聲音尚未落音的一瞬間,在繆特的頭頂上,無數光線從天而降,無數道光絲垂落、聚攏在一起,像是光的瀑布從天傾瀉而下。 那傾瀉下來的光的瀑布環繞一圈,將來不及逃走的少年圈在其中。 繆特懸浮在半空中,巨大的光壁呈現圓筒狀將其環繞其中,電流一般的流光在光壁上閃動,像是無數條細蛇一般游走著,無數條rou眼看不見的細絲在光壁環內部掠過。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在一點點的變弱,被融化,他瞳孔里閃動的藍光飛快地微弱起來。別說瞬移,他現在連懸浮在空中都只是勉強保持著。 少年怔怔地懸浮在光壁環之中,許久之后,慢慢地閉上眼。 他沒有再試圖去做些什么,只是這樣靜靜地待在空中、待在這個囚禁他的光環之中。細碎發梢染著塵,發尖兒凌亂地刺著他的眼角,他微微仰著頭,臉色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可是他閉著的眼垂落的睫毛在無法抑制地輕顫著。 繆特閉著眼,輕輕地呼吸著。 直到那個人出現在草地之上,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時候,他才再一次睜開眼,向出現的那個男人看去。 他仍舊保持著浮在空中的姿勢,微微低頭,俯視著下方。 本該和離開的依修塔爾一起躍遷到宇宙另一側的年輕元帥在那巨大的環形光壁之下站定,仰著頭,和俯視著他的少年對視片刻。 光壁上游走的流光照亮了那張在這一刻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冰冷的臉。 特洛爾仰頭注視著光柱之中的繆特,墨藍色的瞳孔在這一刻像是吸盡了所有的光,亮得驚人,亮得可怕。 他看著繆特,凍結的眸中像是什么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沒有。 兇猛的氣流向著四面八方呼嘯,將站在光柱之下的元帥肩后雪白的披風高高地卷起,幾乎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兇猛地撕扯著一般將其拽向天際。環繞披風肩部的金色飾物劇烈地晃動著,彼此撞擊著,發出輕微的金屬撞擊聲,金色的流蘇向上飛揚起,掠過男人冷硬的下巴。 看著那注視著自己的男人,繆特唇角動了一動,扯出一抹笑。 看起來像是在笑,只是少年扯起的唇角里盛滿了苦澀。 …… 他以為他瞞過了,原來從一開始,這個男人什么都已經猜到。 或許從他將過去的一切告訴少將的那一刻起,少將就已經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知道,卻什么都不說,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安靜地等著他去做。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塞住,這一刻繆特突然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他想起今天早上。 那個時候,當少將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當這個男人在自己低低的一聲少將的喊聲中回過身來的時候……他在想什么? 那個時候,在清晨逆光的陰影中,那張臉上露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 許久之后,那像是石雕一般矗立在那里的元帥終于開口。 他看著繆特,面無表情的。 “你說過,你沒有把我看成那個人?!?/br> “我說過?!?/br> “你在撒謊。” “我沒有。” 他沒有撒謊,他從不曾將少將看成任何人,他也從不曾將對那個人的恨意遷怒在少將身上。 寂靜半晌,特洛爾低聲說。 “……可你要走。”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似還帶著一絲茫然無措。 “這就是為什么,你一直拒絕和我進行精神接觸的原因?” “我……” 繆特張唇,發出一個聲音,又停住,他的唇抖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壓抑著什么,被他用力用牙齒咬住。 特洛爾說的是疑問句,但是用的卻是肯定的話語。而特洛爾也說的沒錯,這一年里他不敢和特洛爾進行任何精神同調,是因為在潛意識之中任何謊言都無所遁形。為了不被察覺,他只能避免和少將的精神接觸。 好一會兒之后,他才松開咬著下唇的牙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看著遠方,像是透過眼前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我曾經恨他入入骨,我曾經以為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讓人憎恨的存在……我一直想著,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保護他就好了;如果那個時候,我開槍射穿他的心臟就好了——如果我在那之前殺了他,地球是不是就不會毀在他手中?” “越是這么想著,我就越恨他,也越恨自己……我逃避著現實,不愿意從沉睡中醒來,而后這樣過得太久……就真的醒不來了?!?/br> 繆特說,看著遠方,這一刻少年臉上的神色非常的平靜。 “現在我明白了,沒有用,就算那個時候我真的殺了他也沒有用?!?/br> 他說,一字一句異常清晰。 “沒有他,還有其他人,還有其他的人類會按下那個按鈕?!?/br> “地球的毀滅,不是一個人能造成的后果,那是整個人類做出的選擇,那是所有人類選擇放棄地球的后果——那是無論那個人存在與否都必定會有的未來?!?/br> “當我明白這件事的時候,對于那個人我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恨意,他已經是數萬年之前的過去,而我還在現在,還有著想要前往的未來” “所以,少將,我的離開和那個人無關,我只是在前往自己想要的那個未來——” 少年靜靜地看著特洛爾。 “回去地球,那就是我想要的未來?!?/br> “我說過?!?/br> 男人盯著他,狹長鳳眸之中,像是有冰雪紛飛的痕跡。 “我說過的,我會送你回地球?!?/br> 他的聲音很冷,一字一頓,像是大海之上的冰層一點點迸裂的令人心驚膽戰的裂痕。 在很久之前,在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在冰柜之中沉睡的少年的時候,他就許下了那樣的諾言。 他說過,他會送他回家,他會送他回到地球。 可是這孩子卻忘了,無論是他的諾言還是其他的一切,這孩子都忘在腦后,毫不猶豫地舍棄了他選擇離開。 他站在那里,看著繆特平靜地和他對視的眼。一種無形的寒意仿佛從骨子里滲出來,一點點將他渾身的血rou都凍結,包括胸口里面那個跳動的存在。他眼底的陰影深深地沉下去,向著漆黑的深淵無止盡地沉下去。 少年沒有回答,他懸浮在空中,流光游走的光壁環繞在他周身,將他囚禁在那個狹窄的圓筒之中。 他的唇抿得很緊,緊到唇瓣幾乎泛白的地步。 ……………… 【回我身邊,我把宇宙給你?!?/br> 他記得。 他從不曾忘記。 在萬念俱灰的那一刻,這個人握著他的手的熱度。 這個人的心胸容得下宇宙星辰。 他的心卻太狹窄,窄得只容得下那一個藍色的星球。 回到地球。 那是他從醒來的那一刻就烙印在他靈魂中的方向。 那顆藍色的星球,是他的家,他的誕生之所,他的親人所在之處。 他要回去,將那顆沉睡了數萬年的星球從荒涼和孤寂之中喚醒……那是他的責任,那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還有他所有逝去的同伴們傳承給他的責任。 他的肩上背負著太多人的希望和信仰,還有數萬年之前他的同伴留給他的太多鮮血的記憶……他逃不掉,也從不曾想要逃掉。 那是他剩余的生命之中唯一的信念,甚于一切的。 ………… “……‘我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在這個世界上誕生’……‘我是為了和你相見,才從沉睡中醒來’……” 閉著眼沉默了許久的繆特睜眼,他的聲音仿佛在嘆息。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他凝視著特洛爾的目光帶著恍惚,他的聲音縹緲得就像是泡沫一般,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消散在空氣中。 如果真的是那樣,他們只擁有著彼此,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