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一個神經病,在超市劫持了人質,要見他老婆。”我去爆了他的頭——當然這句她沒說出來。 妙賢低聲念了句佛號,然后說:“我送你去。” “你?你還記得怎么開車嗎?” 他是有駕照的,但進山清修五年都沒碰過方向盤,只怕油門和剎車都分不清楚了。 “那我讓趙叔送你。”老趙是光照寺院家的御用司機,為陳家服務好幾十年了。 “不用那么麻煩,我認得路,自己開車去就行。” “那至少讓我陪你去,這么晚,你一個人開車太危險。” 他知道她車開得野,尤其有任務的時候,風馳電掣的,很不安全。 三夢拗不過他,只得讓他跟。他就坐在副駕駛位,時刻不忘提醒她慢一點,小心駕駛,卻還是在蜿蜒山路間被巨大的慣性甩得左搖右晃,只能抓住車頂的把手來維系平衡。 她抿嘴偷偷地笑。過去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情形,她第一次上他們家見家長就是直接從隊上開車過來的,訓練結束得晚,她遲到了,為了趕時間一路飛馳,連上宗山的山路都是一腳油門到底。陳家人看到她時簡直目瞪口呆,尤其是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哪知道山腳下就有監控,她剛到那兒陳家的人就知道了,然后轉眼就到了面前,可想而知開得有多快。 陳一后來專門說過她的,讓她開車不要那么快,尤其不熟悉的山路,很危險。 她只是笑笑。就因為他住在這里,宗山她前前后后不知來過多少次了,有時是來祈福,大多數時候就只是來轉轉,期待一下跟他的偶遇,這山路十八彎她走過好多回了,只不過他都不知道。 她到隊上拿槍,值班的狙擊手已經在現場就位,她只是作為外圍增援。特警隊伍本來就是相當危險又吃力不討好的警種,自打去年為反恐需要,在保證訓練強度不變的前提下還要24小時備勤之后,很多人受不了十天半個月地見不到家人都辭職了,隊里空前缺人,尤其狙擊手,真是稀缺極了。 臨走,妙賢對她說:“當心點。” 就三個字,由他的聲音說出來,像他的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沉甸甸的。 她點點頭,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行頭,拎上自己的槍,英姿颯爽地站在那里,像換了個人似的。妙賢跟她之間隔了好幾輛警車,深色的海青在夜風中被吹得貼在他身上,她遠遠看了他一眼,想的竟然是明天就搬到隊里來住吧,也挺好的。 劫持人質的嫌犯鬧得很大,出事的小超市里除了工作人員,還有來為附近小學明天的秋游準備零食的家長們,也就是說同時還有不少小朋友,大概三十號人。歹徒拿的是自制的槍,殺傷力比一般的刀具更恐怖,所以處突小組和談判專家都到了現場,也一直膠著著,不敢輕舉妄動。 狙擊位視線尚可,但人質太多太雜,歹徒不從里面完全走出來,無法射擊。 三夢的位置不是最佳,但離得最近,能聽到歹徒在門口喊話:“后退,后退,你叫他們都退開,不然我就要殺人了!” 現場指揮官只得要求包圍圈后撤,手勢示意狙擊手留下不動。 三夢從玻璃門下方看到小朋友的腿腳,微微瞇了瞇眼。 她懷里抱著的槍械是冰冷的,身體的血液卻仍在沸騰。 指揮官在向上級匯報情況,這家伙以前是個工程師,離婚后把工作也丟了,老婆帶著兒子再沒回來過。他一直堅信只要再見老婆一面,這段婚姻就可以挽回,所以才這么執著,不惜劫持人質也要達成愿望。 他的老婆在哪里不清楚,就算是能找到人,憑他拿著槍這一點,也不可能真的把人送進去跟他見面。 這種情況下的每一分鐘都很難熬,兩個小時過去,超市里的人質就開始受不了了,有老人家捂住胸口躺倒在地,人質里有做醫生的人一邊做急救,一邊要求歹徒向外邊要一點救急的藥進來,否則就要出人命了。 送藥可以,但只能讓女人送。 三夢知道該她上場了,畢竟整個處突小組里只有她一個女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她又換了身行頭,看起來像個護士,口袋里裝著救命的藥,接收的命令卻是——這是一個重度抑郁并且伴有幻想癥的中年男人,在保證人質不死不傷的情況下,見機行事。 就是說,她進去之后,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前妻和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仍舊三十個紅包隨機掉落~ 另外男主就倆人格,不會過于頻繁的切換哈,轉換的契機很多小伙伴都看出來,沒有遇到就是沒有切換~ 第12章 第十二章 槍響的時候,超市里一陣驚叫和sao動,外面守候的人全都嚇壞了。 妙賢也在人群里,他是看著三夢走進去的,連頭都沒回,身上也應該沒帶任何武器。 很快有蓋著白布的擔架從里面超市里抬出來,他雙手合十念佛號,才發覺手心里一把冷汗。 他站在那里不能動彈,石雕一樣,不知過了多久,看熱鬧的人群也逐漸散去,有人多看他兩眼,撞到了他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這回不止是手心,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 “陳一?” 有人從人群中擠過來,叫他的俗家名。他抬眼,怔怔地看向來人。 “還真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呢!怎么這么巧,你們住這附近?” 鐘靖斐就是剛剛在超市內為老人施救的那名醫生,是他大學校友,讀的是一條馬路之隔的醫學院,學中醫,也會吹笛。當年國樂團招新,笛子的競爭最后就落在他們倆頭上。他們學校的國樂團在全國都很有些名氣,拿過不少獎項,進去不僅能拿學分,更是一種榮耀。陳一聽完他一曲《妝臺秋思》就悄悄離開了,根本沒有上場。一般人都說那是自愧不如,只有鐘靖斐自己知道,那是謙讓。 要是先上場的人是陳一,壓根就沒他什么事兒了。 所以后來他生了場病趕不上樂團排練,才請的陳一頂他的位子,也才有后面郝三夢同學的一見鐘情。 女追男,也不一定就隔層紗。陳一被追得避無可避時,鐘靖斐還調侃他,說這不挺好的嘛,郎才女貌的,當初要是他不缺席,說不定人家三夢看上的是他呢! 說笑歸說笑,陳一和三夢結婚之后,他們就沒再見過了,沒想到今天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偶遇。 “你沒事吧,臉色這么難看,是擔心三夢嗎?我剛看見進去送藥的人是她也嚇了一跳,后來一想這是在j市,她又是特警,這可不就是她的工作嘛!放心,她沒事,歹徒被她制服了,自己中了一槍,送醫院去了。” 妙賢連寒暄都沒顧上:“那她人呢?” “她跟車走了,可能也到醫院去了吧。”鐘靖斐過來虛扶了他一把,“你真不要緊嗎?要不我陪你去趟醫院?” 他不過是到j市來開個研討會,還沒來得及跟老朋友們聯系小聚一回就遇上這樣的事。幸好他做醫生那么多年見慣生死,還算淡定,這下老朋友夫婦也見著了,順便聊幾句也不錯。 家里的司機老趙這時也趕過來,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后,再一看妙賢這個樣子,就有點緊張:“院家?” “我沒事。”他擺擺手,“車開過來了嗎?我要去趟醫院。” 鐘靖斐跟他一起坐進車子的后排,笑道:“你這排場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啊。聽說你這幾年都在山里清修,看樣子也是出家人打扮了,有法號了嗎?” “嗯,法號妙賢。” “那我以后也得這么稱呼你了。三夢呢,你們還好嗎?如意那小家伙好不好,現在長得像你還是像mama?” “你知道如意?” “誰不知道啊?”鐘靖斐樂道,“我見三夢發過一次照片,虎頭虎腦的,頭發剃得光溜溜的像個小沙彌。不過我沒見過,她跟兒子斗智斗勇的事跡我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 妙賢就不說話了,看來也就他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存在而已,誰讓他這些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呢? 他們趕到醫院,急診室門口有條不紊。這里本來是做好準備要應付一場可能數十人傷亡的大型事故,但最后送來的只有兩個人,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三夢坐在診室門口,垂著頭抿緊了唇,只是坐著,不知在等什么。 鐘靖斐跑過去:“可找到你了,三夢,還記得我嗎?我是鐘靖斐。” 陳一大學時獨來獨往慣了,朋友不多,他這走得最近的一個,為她這個追求者提供過不少便利,她肯定記得。 她抬頭看了看他,眼神跟剛才妙賢剛看到他時有點像。 “你沒受傷吧?”剛在超市里她就認出他來了。 “沒有,你呢?” 她搖頭。 他又看一眼被屏風遮住的診室里面,問:“劫持人質的那個人呢?” 三夢似乎頓了一下,才說:“死了。” 你不要激動,我只是送藥進來,不會傷害你。 你看老人家心臟不舒服,這是要命的病啊,你讓我把他帶出去吧。 你也有爸爸mama對不對?他們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冷靜一點,你太太和兒子很快就來了,我知道你很想見他們,我理解,我可以幫你。 …… 不,你幫不了我,沒人能幫得了我。 她說了很多,那人就說了這一句話。然后他把槍口抵住下顎打算吞槍自殺,她上前奪槍,還是走火了,自制的土彈打入他的身體,碎成無數散片。 聽說他曾經是個鐵路工程師,貫穿南北的高鐵線上有一段難以攻克技術難關、怎么修都修不通的隧道,他在那里堅守了七年。隧道通了,他回到家里,兒子已經大了,跟他不親,他只能對著空氣中“看不見的人們”說話,又疑心太太出軌,看過醫生,不肯堅持吃藥治療,終于逼得他們離開。 領導說她的見機行事完全沒有任何差錯,現場人質、財產,安然無恙,她執行任務是成功的。 可她殺了這樣一個人,下次再坐高鐵路過那個隧道,不知該抱有怎樣的心情。 她始終低著頭,不肯多看一眼鐘靖斐身后的妙賢。他就在現場,一定是佛號都不知念了多少遍,超度亡者,鞭笞她的殘忍。 她不想讓他跟著來就是這個道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殺人。 她沒有受傷,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她的,很單薄的一件護士制服,沾滿那人的血跡,白底濺滿紅漿,觸目驚心。 “你真的沒事?” 她抬起頭,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燈光忽然被人影罩住,她肩上也多了一件外套。 妙賢的聲音有點特別,緊蹙著眉頭,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來,握住她的手:“那要不要回家?” 她看著他,又看了看肩上的衣服,他說:“我今天可以給你擋風的衣服也沒有,這是你自己的外套,我讓老趙從家里帶過來的。” 她總愛穿黑色,調侃說自己煞氣重,鎮得住。 “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陪你在醫院住一晚也可以。還有什么你想做的,只要能讓你好受一點,你就說出來。” “你……”她不知該怎么說,“我剛擊斃一個人。” “我知道。” “你不覺得不應該?” “你不殺他,他就要殺另外那幾十個老老小小。佛說不殺,是不得濫殺,不是不殺。凡事有因才有果,這件事情上,你既不是因,也不是果。” 三夢覺得他奇怪極了,像變了個人似的,跟平時一點兒也不一樣。 以前他跟她到她家里去,她幫著爸媽殺雞,除毛放血,一刀一個準兒。不小心被他撞見了,看得他直閉眼,佛珠在指尖捻得飛快,嘴里不停地念經,恨不得把躺在盆子里的雞全都超度個遍。 何況這是個大活人啊,他還是頭一回見她出任務擊斃嫌犯吧? “干嘛這么看著我?”妙賢問。 “哦,沒什么,我們走吧。”她還要回隊里一趟。 向領導述職完畢,作現場指揮官的支隊長拍拍她肩膀:“干的不錯,不過又要去見我家太座了啊,約個時間吧,明天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