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可惜的是,林子巖能聽懂的不多。 紅土城就像嘉澍哥哥描繪中的那樣, 廣場是紅色的, 紅色的房子, 紅色的丘陵。 黑衣男人應該是本地人,因為一下車,就有幾個人和他打起招呼來。 左彎右拐的,他們來到一戶人家,這戶人家門口有塊空地,空地有幾十人穿著和黑衣男人差不多。 黑衣男人把他們帶到一個房間,有人送來兩套黑色衣服,一套大的一套小的,嘉澍哥哥把那套小的交到林子巖手上。 下意識間,林子巖手背到后面去,黑乎乎的服裝,再聯想到空地上的幾十個黑衣人,讓他心里有點害怕。 嘉澍哥哥彎下了腰,手輕輕觸摸他額頭上的頭發。 輕聲說著:“別害怕,那是一位很好的先生,這位先生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我們來,只是送他一程,這是人類的一種告別禮儀。” 因為嘉澍哥哥的話林子巖不怎么害怕了,目光落在黑色禮服上,問:“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但那位先生對于嘉澍哥哥來說,是很特殊的人。” “那阿蓁jiejie也認識那位先生嗎?”林子巖又問到。 片刻,嘉澍哥哥輕輕“嗯”了一聲。 嘉澍哥哥認識那位先生,阿蓁jiejie也認識那位先生,對嘉澍哥哥來說是特殊的人,對阿蓁jiejie來說也是特殊的人了,那就沒什么可害怕的了。 林子巖接過黑色衣服。 換完衣服,他們跟著黑衣男人來到空地處。 空地處幾十人中有兩個人盯著嘉澍哥哥的臉猛瞧,在黑衣男人說出“這位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后,才不再去對嘉澍哥哥的臉感到好奇。 這還是林子巖第一次參加葬禮。 葬禮的過程和他在公共頻道看到的介紹差不多,拿著逝者相框的是那位到車站去接他們的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為逝者的弟弟,牧師在念追悼詞,圍著牧師的是逝者親人朋友鄰居,他們神情哀傷。 趁著大家不注意,林子巖看了嘉澍哥哥一眼,嘉澍哥哥的目光正落在黑衣男人懷里的相框上。 有著一頭毛茸茸頭發的中年男人面容被鑲在黑白相框里,中年男人在笑,笑得眼睛鼻子都要粘在一起了。 那樣的長相一看就是老好人一個。 老好人們眉頭間的皺紋總是比較多,那是因為經常笑的關系,老好人們總是很容易得到快樂,這是林子巖在書里看到的一句話。 現在,老好人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林子巖動了動手指頭,在心里和老好人說再見。 參加完葬禮,他們在黑衣男人的院子里吃了晚飯。 嘉澍哥哥之前和林子巖說了,他在紅土城有房子,今晚他們會在紅土城住上一晚,他們有足夠的時間。 晚飯期間,一名穿深色夾克的男人來找嘉澍哥哥。 穿深色夾克的男人和嘉澍哥哥交談了小會時間,在他們交談的數十分鐘里,林子巖能聽懂地也就只有寥寥幾句,其中一句就是出售房子。 穿深色夾克的男人走了,晚餐也吃完了。 黑衣男人把一把鑰匙交到嘉澍哥哥的手上。 “林子巖,我們去散步吧。”嘉澍哥哥說。 這再好不過了。 紅土城的小巷有的寬得可以賽馬,有的就只能容納一個人的身位,經過鵝卵石鋪成的街道時,林子巖問嘉澍哥哥是不是要賣房子。 嘉澍哥哥淡淡應答一句。 林子巖大笑了起來。 “笑什么?” “嘉澍哥哥,你很缺錢嗎?” 嘉澍哥哥也笑了起來,聲音是在笑,但表情不笑,那樣笑著的嘉澍哥哥讓林子巖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如不笑好了。 一盞一盞的街燈亮起,光線不是很明亮。 小巷很安靜,很少碰到人,有的甚至于燈光都照射不進來,但卻并不讓人感覺到害怕。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一家圍墻涂著藍色油漆的房子前,油漆已經嚴重掉漆,門口支著一塊招牌,這個招牌上分別用幾種語言寫著:歡迎光臨。 在那幾種語言中就有中文,這讓林子巖心里很高興,mama可是中文老師,據說mama年輕時候在南法教過中文。 只是,這間房子房門緊閉。 嘉澍哥哥背靠在墻上,臉朝著房門,眼睛卻在看著窗戶。 紅土城的窗戶都很好看,窗框是深藍色,門窗是淺藍色,窗臺上種滿著各種各樣色彩鮮艷的花,很多家的窗戶都開著,但這戶人家的窗戶卻是關閉著的。 嘉澍哥哥看著緊緊關閉的窗戶做什么? 一分鐘過去,嘉澍哥哥眼睛還在看著窗戶,五分鐘過去了,嘉澍哥哥的眼睛還在看著窗戶。 環顧四周,彎彎曲曲的小巷,很像北京的胡同,那可是適合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從前,林子巖沒少和爸爸玩過捉迷藏,爸爸總是說林子巖你和阿蓁jiejie一樣喜歡玩捉迷藏。 才不是,那是因為爸爸老是說阿蓁jiejie和他玩捉迷藏的事情,然后才有他和爸爸玩捉迷藏的事情。 阿蓁jiejie喜歡玩捉迷藏,他也要喜歡玩捉迷藏,那是林子巖想出來和阿蓁jiejie變得熟悉的辦法之一。 “嘉澍哥哥,和我玩捉迷藏好不好?”林子巖說。 說完,林子巖撒腿就跑,找了一個地方躲藏起來,一顆心砰砰跳著。 但,過去很久了。 周遭還很安靜,沒有腳步聲。 無可奈何間,林子巖沿著來時的路。 嘉澍哥哥怎么還站在那里?嘉澍哥哥的眼睛怎么還在看著窗戶?林子巖嚴重懷疑,在他躲迷藏的時間里,嘉澍哥哥連腳步都沒移動過一次。 那狀況就像林子巖第一次見到嘉澍哥哥一樣。 林子巖第一次見到嘉澍哥哥是在巴黎一家福利機構后花園的長椅上。 那天是圣誕節,他終于如愿以償的在小喬jiejie帶領下,見到把阿蓁jiejie丟在游樂場上的罪魁禍首。 那個時間點林子巖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冬天,下午,樹葉靜止不動,天灰蒙蒙,仿佛下一秒就會降落下大雨來。 福利院的花園長椅已經夠長了,可躺在長椅上的人得彎曲著腿才能順順妥妥地躺在長椅上,穿色深色衛衣,衛衣帽子把一張臉遮住了一大半。 遠遠看去,就像巴黎街頭的賣藝人,隨隨便便找一張長椅就可以過上一個晚上。 當時,林子巖并不知道躺在長椅上地就是把阿蓁jiejie丟在游樂場的人。 小喬jiejie拉著他的手站在屋檐下,小喬jiejie一直在看長椅上的人,林子巖也只能跟著小喬jiejie看著長椅上的人。 一墻之隔是大廳,福利院的社工正在給孩子們發放圣誕禮物,孩子們歡天喜地,但墻外的世界卻是靜悄悄的。 只有小喬jiejie,和他,和躺在長椅上的男子。 長椅上的男子一動也不動,真的是一動也不動,這個時節大雨的前奏是風,風起,從屋檐底下穿過。 風動,樹葉在動,小喬jiejie垂落于背后的頭發在動,林子巖脖子上的圍巾流蘇在動,但躺在長椅上的人不動。 一整個花園,就唯有他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個死人一樣。 這個念頭讓林子巖下意識間想離開,手去拉小喬jiejie的手,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 小喬jiejie穿的外套白都就像圣誕老人的白胡子,小喬jiejie臉色和她的衣服一樣雪白,那樣的小喬jiejie嚇到林子巖。 掉落在地上的雨點讓風停歇了下來,雨聲取代了風聲。 開始就一聲兩聲,瞬間像一場盛大的鐵皮鼓表演。 但躺在長椅上的人似乎并沒感覺到雨的來臨,就那樣很安靜很安靜維持著之前的那個姿勢。 不躲雨,也不移動。 圣誕禮物都發放到孩子們的手上了,合唱團在唱著圣誕歌曲,歌聲充滿和歡樂,但一墻之外的那個世界除雨聲什么也沒有。 巴黎的冬天很冷,那躺在長椅上的人不冷嗎? 會不會,那個人其實是死了。 這個想法讓林子巖打了一個冷顫,想掉頭就走,卻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手被小喬jiejie緊緊扣住,小喬jiejie都把他的手腕都掐紅了。 終于,雨停。 看了長椅上的人,林子巖在心里松下一口氣。 “林子巖。”小喬jiejie叫他的名字。 小喬jiejie告訴他,那躺在長椅上的人就是把阿蓁jiejie一個人留在游樂場上的人。 “林子巖,你不是想揍他嗎?去揍吧,我保證,不管你怎么揍他,想揍多少次,不管下手多重,他都不會還手。” 一想到現在躺在長椅上的人就是讓爸爸哭得像孩子,把阿蓁jiejie丟在游樂場上的人。 之前對于那個人的憐憫瞬間煙消云散。 “他聽得懂中文嗎?”問。 這個問題很重要,他不僅要揍他,他還要問他為什么把那么可愛的阿蓁jiejie丟在游樂場。 得到確切答案,握緊拳頭,林子巖一步步朝著長椅走去。 站停在長椅旁邊。 在還沒把這個人大揍一頓之前,他得看看這個人,林子巖低下頭。 第一時間—— 眼睛觸到的那張年輕男子的面孔讓林子巖聯想到他昨天在畫展上看到的美輪美奐人物影像: 在無盡繁花簇擁下,站于回廊處的男子有著精美絕倫的面孔,但那張面孔卻有著和掛在夜空上的白色月亮一樣的顏色。 畫像旁邊站著眉目和善的婦人。 婦人娓娓道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有一種只能在夜間行走的生物,他們長期與月光為伴,當月光越為鼎盛時,他們容顏就越為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