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 已經不知不覺走到那沉睡的人身邊去了。 火一樣的紅, 比熾熱的巖漿還要奪目。 墨一般的發,黑到徹底,閃爍著瑩潤的光澤。 “秦意之”閉著眼睛,躺在蓮花臺上, 神情安然, 正如睡著了似的。熟悉的容顏, 熟悉的身體,熟悉的每一寸。 一如五百年前的模樣, 分毫不差。 “小心肝兒。”秦意之拍了拍傘, “你也和你的另一半分開五百年了, 也想了吧。想的話,我們回去好不好?” 傘上的光芒一瞬間亮起, 如迎合般,“秦意之”身下的蓮花座也亮了起來,帶著他的身體,似一同歡迎他們回來。 桃鹿很自覺的沒有出聲,留給他足夠的空間,只是偏著頭,嘟著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意之走近自己的身體,靜靜思索。 接下來的選擇有多么重要,他比誰都清楚。選擇了他,即是選擇了過去,選擇了面對,選擇艱難。 低頭笑了笑,他又抬起頭來。 眼中已是堅定。 他秦意之,怕過什么? 伸出手,握住自己的掌心,傘撐開,光芒蓋住了兩個人。趴在蓮花座旁,啟唇無聲,閉上眼的最后一刻,他輕輕道:“等我……” 四界八方,在那一瞬之間,皆是一陣心悸。天空之處,突然匯聚著片片烏云。黑云壓城,尤其山中,更覺可怖。那仿佛潑墨一般傾瀉在仙山中的云霧,壓抑的叫人悚然。 幾乎所有人下意識的,手心用力,將攥住的事物,都捏的變了形。而腦中同時想到的,便是那惡鬼羅剎的名字——秦意之。 烏云灌溉,狂風呼嘯,只覺得天地在那瞬間都暗了下來。 咬著牙,皆憤恨念出那人的名字: “秦意之——” 霧沉國的九連山中,仿佛有龍吟在嘶吼咆哮,霧沉國非純正血統的人進不去山,只能焦急的圍聚了大量人群在山外遙望。這是他們的家國,他們不想看霧沉國出一丁點兒事。 方才那明顯的地動山搖,讓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震感從九連山而來,那可是老祖宗的墓!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然而人越積越多,人心惶惶不安,霧沉國少主修翎出來主持大局,卻久久不見國主修久瀾。 國主呢?國主為修仙之人,難道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 此時,九連山中。 葉云堯緊握手中逍遙扇,雙眼血紅的往無盡黑洞下望去,什么也看不見,不知道通往哪個空間。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跳下去去找秦意之,但又知不可如此魯莽,只能恨得將手中扇骨捏的吱嘎作響。 一貫泰山崩頂不動于山的葉云堯深吸了口氣,又閉緊了雙眼。 再睜眼時,已有決定。 他縱身而下,破開風聲。 即使下方不知是何空間,即使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沖動,即使明白他需要做的,是等他回來。 但是心底總是有什么在叫囂,有什么在攥緊著他的心,等不了,他等不了! 風聲在耳邊刮過,看不見下方巖漿,但仍能感覺到火熱的熱浪。看來,即使有多個空間,也避免不了被地心火的影響,他只要隨著最熱的源頭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那是靈魂被炙烤的痛楚,是魂魄和rou體分離又結合的撕扯。 秦意之無聲的嘶吼著,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覺得他就要燒起來了。無量蓮百年來日日守護他,蓮華火早就滲透進他身體每一處。他的靈魂在蓮華火能焚燒萬物的烈火中歸來。即使痛,即使難以忍受,但還是有一絲欣喜和滿足在他胸口盤旋。 他回來了—— 他秦意之,回來了! 巖漿劇烈翻滾,以秦意之成中心往外推出了一個圈,蓮座之上無聲閉目的那個人開始有了微弱的呼吸,一點一點,慢慢起伏。蓮座旁那原本離了他靈魂的凡人身體驟然之間泯滅成煙,連一絲渣滓都不曾留下。就像這段時間無言的回憶,一切都刻入了腦海,一切終將遠去。 火一樣鮮艷的紅,比巖漿還要熱烈,比烈火還要兇猛。 沉睡了五百年的人,心跳開始回轉,開始跳躍。 靈魂被喚醒,身體被重塑。 讓人忌憚的血衣羅剎,終在這地心之處,睜開了雙眼。 “嘶——”大口的吸了一口氣,肺都被灼燒。 秦意之睜開眼睛,用他自己的身體,看這個世界。 盡管眼前只有一種顏色,他卻感受到久違的欣喜。因為靈魂與身體合二為一,無量蓮也終合體,一朵蓮花在他心口綻放,匯聚成無窮的力量流竄在四肢百骸。 動了動手指,那火一樣的少年仰天大笑三聲。 好,很好。 巖漿在頭頂爆裂,他踏著滾滾烈焰沖了上去。 握著那把傘,傘面隱約現有蓮花的印跡,而他的脖頸后方,緩慢的爬上了一瓣蓮花。 妖冶,而又蠱惑人心。 “嘩啦——”一聲響,一團火球沖天而起,騰向半空。 感受著久違勃發的靈力,黑發至膝,并未束起,他著紅衣,朝洞外飛去。 眼尖之處,一道森冷刀光朝他襲來! “噌——”的一聲,那是交鋒的聲音。 刀在他眼前停駐,傘與之相交。 如夜幕中詭異的刀,那人帶著金屬面具,眼神冷到徹骨。 刀回手。 左手歸寂,右手重明。 修久瀾。 來者控制不住的顫抖。 看著眼前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看著那張日日相見的臉,看著自己辛苦守護了五百年又不舍得毀去的身體,他到底是對是錯! 刀在手中嗡嗡吟唱,恨意席卷而來。 見他在涯底沉睡時,有無奈,有……一點點矛盾。 見他真的活過來時,偏偏恨意涌上,震的他的心臟都發麻。 他腦海中匯入一個問題:他到底,為了什么護他五百年!這可是他的仇人,真真確確的仇人! 秦意之眼瞳驟然緊縮,熟悉的聲音響起,他聽見自己說:“阿修……” 修久瀾渾身一震,幾乎不做停留的出刀:“我再說最后一次,不要叫我阿修!” 刀光在巖漿上頭更顯明亮,凌冽無比。 秦意之回身一轉,輕松避過。 那曾經禍害了多少人的容顏,蠱惑了多少人的那張嘴! 修久瀾雙刀齊上,一陣快影而過,密密麻麻毫不透風,刀如鬼魅,秦意之迅速躲過。 玄色傘一直背在背后,轉身騰挪間不見出招。 “出手啊!你為什么不出手!你跟我打,打!”修久瀾滿眼血紅,刀使的飛快。黑衣在這明亮的洞中顯得無比突兀,金屬被熱氣炙烤的guntang,而他一聲不吭。 “阿修,我不想跟你打,你快住手!” 秦意之后彎下腰躲過一刀,回首間略顯著急。 葉云堯還在上面,他沒有時間耗下去! 他已魂歸正身,如果不立即去找他,等葉云堯想起來一切,就晚了! 一聽自己又被喊阿修,修久瀾大吼一聲,刀懸空,不斷放大,如左右護法,將他護在中間。 秦意之一見他動真格的了,神色微凜,知道阿修此刻定然聽不進他說的話。他也不知道修久瀾為何會在此處,為何他一出來就要打他。 “阿修,這一架我欠著你,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弄好,我就去找你行不行?到時候不管你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現在不行!” 修久瀾黑衣欣長,渾身不著他色。幾乎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了黑夜中,只唯一露出的眼睛,看的秦意之心臟被死死勒緊。 阿修,對不住。 我會還你的,我會將一切都還給你,相信我。 手腕飛轉,下方巖漿在咆哮,秦意之騰空而立,黑發飛揚。眼中有不舍,但又決然。他伸手一招,下方巖漿滾動的聲音逐漸真實,在一呼一吸間,竟然成了人形! 一個個巖漿人扭曲著身體站起,身上滴滴答答的有什么落下。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 秦意之伸手指向修久瀾,閉上了眼睛,遂又睜開:“攔住他。” 幾乎聞聲而動,“吼——”的朝天咆哮,巖漿人猛地竄入高空,朝修久瀾奔去。修久瀾眼睛都紅了,他怒道:“秦意之!你今日若敢跑,我定叫你碎尸萬段!再將你綁在城樓上九九八十一日,叫鷹啄,叫蟲咬!被烈日曝曬,被雷雨澆灌!” 秦意之渾身一抖,仿若沒有聽見。 他沒有時間了,葉九,等我! 沒有人知道,他曾與葉云染相習的殘誓會有這等作用,即使封閉了的記憶,在一方蘇醒之后,另一方,同樣,也會被喚醒…… 葉九,怕是要想起什么了。 而他一旦全部記起,還會原諒自己嗎,還會把自己當做朋友看待,還會對他這么好嗎。 他不敢賭,他要在他想起一切之前,阻止他! 突然! 爆炸聲在耳邊響起,秦意之與修久瀾一起抬頭向上看去。 秦意之驟然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朝他撲來的人。 “秦意之!” 幾乎不用思考,葉云堯的眼睛被火烤的生疼,可是他仍舊執拗的睜大了眼睛,不放過分毫,看清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