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阿平。” 阿平聽得一聲喚,連忙點頭哈腰道:“夫人有所不知,郎君慷慨,給二位娘子一人在雍州備了一處田產,光憑著收租也能安穩度日。若要嫁人,郎君還承諾一人送上三百兩的嫁妝。” 這算得上是極慷慨的主家了。 兩位通房哭哭啼啼一陣,見郎君果真郎心似鐵,不肯收回成命,才泄氣般哭喪著臉走了。 謝夫人嘆了口氣,謝道陽才道:“阿娘莫看她們如今舍不得,待過了那瀟灑的日子,恐怕不會再想回府里來的。” 這般一個積年的世家,處處陳規陋矩,哪兒有得自在。 “兒就沒一點舍不得?” 謝道陽搖頭,阿貓阿狗似的玩意,縱伴得久,情誼也有限,他歷來是個理智拎得清的,從不會將不該給的感情輕易給了出去,除了—— 意識到思緒飄遠,他又拉了回來,問起謝夫人明日的準備來。 *** 第二日一大早,蘇令蠻便在鳥鳴啾啾聲中神清氣爽地醒來,因著今日要回蘇府,楊廷昨夜便被折騰她,好容易睡個囫圇覺,只覺連呼吸都清新了許多。 小八笑意盈盈地進來,見蘇令蠻臉蛋紅撲撲,晶瑩粉透,忍不住一笑,昨夜……可是沒叫水呢。 蘇令蠻這些日子已經被笑習慣了,只盥洗過后,將柔術練了一通,待出了一身汗,沐過湯浴后,才由著綠蘿與小八一人絞發,一人敷面—— 一如每日的清晨。 蘇令蠻丑胖過,便格外精心自己的這張皮子,日日不輟,精心保養,自然,這一番好處,都由如今的敬王爺享了去。 世間的女子少有不愛惜容貌的,可如她這般精細不輟,也需極大的毅力堅持,這一身凝脂似的欺霜賽雪膚,與緊實窈窕的修長身段,便是努力最大的饋贈。 小八向來只會幾句“天女下凡”的恭維,蘇令蠻聽得耳朵都快出繭子了,忙招呼人去將碧紗斗櫥里新做的一身櫻粉齊襦取來,配上淺一色的明綃紗披帛,耳墜滴水玉,頭插金步搖,行時款款細步,如弱柳扶風,風情自來。 蘇令蠻出現在蘇府時,盈門的賓客顯然都被這撲面而來的國色給震得險些沒失語。 蓼氏在花廳門口迎人,縱她習慣了阿蠻的貌美,也忍不住失了神,心中感慨,若他是敬王,恐怕也得哭著喊著讓人進門—— 脂粉未施,卻已盡著風流。 一顰一笑,皆可入畫。 蘇令蠻被看慣了,倒也未不自在,只快步向蓼氏去,一把抱住她手臂,小女兒嬌態畢顯:“阿娘,大喜。” 她笑嘻嘻道,如今蘇政當了戶部侍郎,敬王又得擺出巴著點的姿勢,她也就不必特意在外拉開距離了。 蓼氏拍拍她手,“你啊,淘氣。” “阿瑤在里頭盼你許多天了,去吧。” 待蘇令蠻走后,廳內人才又恢復了大氣,有與蓼氏熟的,打趣道:“蘇夫人可真真是好福氣,這般一個人兒,跟天上掉下來似的天仙似的,倒讓蘇夫人撿著了。” “可不是嘛,光放家里看著,我都能看上一宿!” 不論是歡喜蘇令蠻的容貌,或者因著她如今的身份,大部分人都奉承起來。不過也有那看不慣的,盧曉景冷哼了一聲:“容色侍人,焉得久矣?” 一未出閣的小娘子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說話,不說旁的,家教總是不大好,尤其這盧娘子近來瘋瘋癲癲地想盡辦法要往敬王府鉆,名聲更是遠揚,大部分夫人娘子沒答話,只拿眼睛覷這沒腦子的魯貨。 蓼氏可見不得人這般說話,只慈和地笑了笑:“這位……盧娘子是吧?不知去歲在白鷺書院考核時,腹痛可好了?可有升了紫服弟子?……” 盧曉景臉色漲得通紅,蓼氏話中客客氣氣,可專挑人痛腳。 去歲白鷺書院考核時,她怕不過,假作腹痛耍賴不去,孰料書院下了預警通知,紫服弟子的名額更是稀少,她一連兩年都沒考上,眼見要被書院退回,還是老父親拿了宰輔的名帖去求的情。 這事,在書院里沒少被人背地里說道。 “我家阿蠻長得確實是好,又孝順又乖巧,當年啊……可是一連拿了三屆的中元魁首,才肯結業嫁人的。” 是以,她家阿蠻不只有色,還有縱橫的才氣。 蓼氏的話中之意誰都懂,在座夫人連連點頭、紛紛附和,盧曉景的攻擊就這般輕飄飄地被揭過了。 蘇令蠻一路穿花拂柳,徑直去了阿瑤的院子。 小八新奇地左右看看,發覺許多陳設都變了模樣,看上去喜慶得很,許多舊面孔在國公府腳不沾地地穿梭來去,忙得是熱火朝天。 “看樣子四娘子這親事,國公府上下都很滿意。” 蘇令蠻笑了笑,能不滿意? 將來不論哪一派勝了,國公府的根基總能保下來,至于旁的,男人之間那些野心圖謀,她也著實是不想管。 過一日,便算一日吧。 “阿蠻jiejie!” 進了院子,入了正門,蘇玉瑤本還在與蘇馨月聊天,見蘇令蠻進來便沖了過去,跟脫韁的野馬似的,熱情地將蘇令蠻一把抱了住:“阿蠻jiejie,阿瑤要嫁人了!” 眉飛色舞,不足以描述其歡喜的心情。 蘇令蠻刮了刮她鼻子:“你啊。”又朝蘇馨月點了點頭,“阿月jiejie。” 對這年紀輕輕,便常年將自己囿在蘇府的大娘子,她總是憐惜居多,遇人不淑,更遭罪的總是女人。 如慶國公府世子,便失了職位,可也還有爵位,聽聞不日便要娶新婦,納的妾不知凡幾,又是林侍郎三女又是應鶯鶯燕燕,齊人之福是享盡了。 唯獨大娘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死活不肯再往外尋,又怕惹了人厭,等閑紅白喜事都不肯露面,年紀輕輕,像是守了活寡。 阿瑤不知她一個照面想了這許多,跟只歡快的雀鳥似的,將最近的心情一股腦地分享給她,譬如謝郎君經常派人送些小玩意過來,前個沐休日,她們還一道出門踏青了云云。 嘰嘰喳喳,歡喜都快涌出來了。 蘇令蠻為她高興,桃花眼彎了起來,笑臉盈盈的。 蘇玉瑤看呆了,心道:“阿蠻jiejie,怎的好似又漂亮了?” 吉時到,謝府請來的冰人和全福人已經拿著聘書、禮單一道上了門,偕同的還有謝七娘,她與蘇令蠻是一道從書院結業的,結業后便整日在家清修,過得跟苦行僧似的,等閑宴會都約不出。 幾人相見,又是一番歡喜。 謝府的誠意十足,蓼氏自賜婚一來倒提著的心,終于肯放了下來。 敬王下朝回來,在府內沒見著人,連個午食都吃得沒滋沒味的,匆匆扒了幾口,便親坐著馬車來岳丈家接人。 這一進門,蘇令蠻便免不了被打趣,蘇玉瑤笑嘻嘻道:“姐夫可真粘人,一刻都等不得地非要將jiejie接回去。” 蘇令蠻臉“唰得”一下就紅了。 蘇馨月在旁掩嘴笑,幾人一道在老夫人的慶和苑內熱熱鬧鬧地坐著,全福人與病人早走了,可謝七娘被蘇玉瑤留了下來,聽罷也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阿蠻這福氣,確實不差。聽聞敬王爺現在還時不時地去漱玉閣挑兩樣首飾,去百味齋買些糕點,回去哄夫人。” “瞧阿蠻腦袋上那金步搖,便是漱玉閣大師傅的得意之作。前些日子大師傅在古書上研究出了一種早古技法——拉絲,那軋出來的蝴蝶翅膀可謂是薄如蟬翼,飄然欲飛。” 蘇令蠻沒法說百味齋的糕點,是阿廷自己愛吃,她近年也發覺,這人面冷了些,偏還有些孩子做派,愛吃奶香味糕點,回回借了她的名—當然,她也吃了不少。 至于如步搖這等首飾,阿廷倒是沒說,只尋常模樣地放到她妝奩里罷了——倒不曉得這些名頭。 臉紅紅正被打趣,楊廷便被蘇文湛領著進來,與老夫人請安。 第200章 逆倫人 “阿嫗, 最近身體可好?” 楊廷畢恭畢敬地施了個禮。 “哎,哎,阿蠻啊, 你家那口子俊。” 老夫人不住口地稱贊。語中還留著當年在定州鄉下時的用語習慣, 一到激動處便忍不住冒了出來。 哎喲,她也不是頭一回見楊廷, 可每一回見,便忍不住要道一聲阿彌陀佛, 與阿蠻站一塊, 那不就是王母座下的金童玉女, 養眼般配著呢。 蘇玉瑤知道老祖宗貪俊的老毛病又犯了,“噗嗤”笑了聲,她與楊廷還算熟稔, 大大咧咧叫了聲“二姐夫”,道: “阿蠻jiejie難得回趟娘家,這大中午晌的二姐夫便來接,可是有點心急?” 何況還穿著朝服沒脫, 便面上平淡,可這心里啊,還不知怎么急呢。 謝七娘在一旁掩嘴笑, 如今蘇謝兩家結親,她也算是內親了,倒也不必避嫌,蘇令蠻被這閨中姐妹笑得臉燥得厲害, 火沒處發,便只好瞪了楊廷一眼。 這一眼被蓼氏見著,不由暗暗點頭,有些經驗的都知道,若不是感情好,平日寵著哄著的,哪有這般自然流露?做女兒家天生吃虧,夫君是天,如今阿蠻瞪了“天”一眼,可見平日相處可都沒計較那地位尊卑的。 楊廷被這般打趣,面上還崩住了,只漂亮的鳳眸流露出一絲微弱的窘意,道:“四meimei說笑了。” 蘇令蠻見不得自家男人被欺負,尤其蘇玉瑤這小嘴不饒人的,嗔道:“阿瑤,方才你一個人偷偷貓出去,打量jiejie沒看見?” 蘇玉瑤跟貓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不打自招:“誰,誰去見阿,阿陽了?!” 慶和苑內哄然大笑。 蘇珮嵐目光復雜地看著這一切,她與阿蠻一道來的京畿,蜜兒進了宮,就剩她沒著沒落的,可要再回定州去,她又不甘心…… 視線落在正中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美好的郎君身上,蘇珮嵐抿緊了唇,垂目斂盡了所有心思。 楊廷略站了站,便被蘇令蠻推著出了門去,讓他去尋鄂國公好好聊聊,她這還有些事要與阿娘分說。 楊廷幽幽地瞥了她一眼,瞥得蘇令蠻覺得自己就是那拋夫棄子的婦人似的,心下瘆得慌:“您別這么瞅,行么?” 楊廷頭也不回憤憤地走了。 蘇令蠻啞然失笑,這人啊,遠看著是塊能將人凍穿的北極冰川,近看,卻是被冰裹住的一團烈火,有時行為還有些乖張的孩子氣。 她推門進去,蘇玉瑤又笑她:“話別完了?”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蘇令蠻憤憤道,房內又是一陣大笑,不一會,老夫人要歇午晌,由蘇珮嵐攙著去內室,蓼氏便安排著大房的幾人連同謝七娘一道去了榮禧苑。 三夫人與阿江幾個早在吃完午食便各自散了。 一到榮禧苑,蓼氏便讓阿瑤帶著謝七娘、蘇馨月回自己屋玩去,“阿娘要留你阿蠻jiejie說會悄悄話,你們誰都甭來偷聽,啊?” 蘇玉瑤做了個鬼臉:“你們嫁了人的,愛去說便說去!”一手拉著jiejie一手拉著未來的小姑子歡歡喜喜地走了。 “現下沒人,你可以說了吧?” 蓼氏似笑非笑地看著蘇令蠻,笑道。 這小丫頭,自打到了國公府,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瞞別人可以,可瞞不過她。 蘇令蠻撓了撓后腦勺,訕訕道:“阿娘猜到了?” “是有那么樁為難事,想問問阿娘的意見。” 蓼氏被勾起了好奇心:“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