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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蠻后在線閱讀 - 第167節(jié)

第167節(jié)

    若動了史家,豈不寒了其他保皇黨的心?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矣。

    楊廷點點頭又搖搖頭,此事論理原該如此,可惜的是,圣人性子別扭,自小被阿爹壓制著不得施展,平生最恨的,便是受到鉗制——不論是輿論,還是強權(quán)。

    史家族長又敲登聞鼓喊冤,以死相逼,將他立于危頂,便是一種鉗制。

    何況,楊照成婚多年,后宮佳麗三千卻一無所出,太需要一個孩子來安眾臣的心了——若讓楊廷趕了先,這籌碼,可就又輕了一分。

    是以,史皇后所行非但罪大惡極,且影響極為惡劣,不殺一儆百,如何震懾后宮那些鬼蜮伎倆?

    “史家非但翻不了身,還會獲罪。”

    “將軍。”

    楊廷落子抬眸,微微笑了起來。

    蘇令蠻將棋子一扔,無趣地扁了扁嘴,道:“又輸了。”

    正說著,院門口林木匆匆來報,面色凝重,楊廷安撫地道了聲:“去去便來。”人已經(jīng)起身而去。

    小八這才心驚膽戰(zhàn)地湊上來,也不知怎的,她每回見王爺心里頭都心驚膽戰(zhàn)的,跟見了活閻王似的。

    “娘子,可要去午歇?”

    蘇令蠻抬頭看看日頭,只覺得渾身發(fā)懶,“我讓綠蘿去辦的事,如何了?”

    “綠蘿jiejie還未回來,想是還要一陣。”

    正說著,綠衣雙髻的綠蘿從抄手游廊而來,行路無聲,步伐極快,走到蘇令蠻面前先行施了一禮,才過來與小八一左一右地攙著她。

    蘇令蠻近些日子被用得狠了,常常覺得困乏,便也依著了。

    “阿蘿,事情可辦妥了?”

    “回夫人的話,奴婢……并未尋到大娘子,四處問了問,確實在龍津渡口有路人見到過形容相似之人,但還說不準(zhǔn)到底是不是她。”

    前日婉兒突然登門,激動地道在朱雀大街上見過一個與蘇令嫻極其相似之人,因隔得遠,尚且有些模糊,可以婉兒的話來說便是:

    “那賊婦,便是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羅婉兒與蘇令蠻自小交好,自然是同仇敵愾,對她大jiejie積了一肚子的憎惡,此時冷不丁見著,自然如臨大敵,咬牙切齒上門。

    蘇令蠻將信將疑,且不提她一和離婦人,沒著沒落地來長安為何?

    “阿覃那去問過了么?”

    “小郎君最近一直在國子監(jiān)內(nèi)讀書,從未見過外人。”

    吳氏走了后,蘇覃干脆辦了寄宿,食宿皆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書長見他聰慧機敏,還正兒八經(jīng)地辦了酒認作親弟子,自此便一直刻骨攻讀,無事并不外出。

    “官衙那如何說?”

    入城需路引戶籍,若當(dāng)真來了長安,自衙門那自有記錄。

    綠蘿露出疑難之色,“京畿衙門那拿了夫人的拜帖去問,戶吏查了半日,也并未查到大娘子的入城記錄。”

    “夫人何不向郎君求助?”

    蘇令蠻直覺搖頭,最近別莊內(nèi)每日人來人往,外書房的燈有時一夜未歇,可見阿廷并不如表面上的閑散,此間不過是須臾小事,還是不去勞煩他罷。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若婉兒看錯了,豈不是徒勞消耗了人力物力?

    “阿蘿,你怎么看?”

    綠蘿對過去那一段心里門清,自然明白蘇令蠻的提防之心。

    她搖搖頭道:“往定州去封急件,此事便一清二楚了。”

    急件一來一回,也得小半個月。

    蘇令蠻蹙著眉,“也只能如此了。”

    可還未等去信,定州的信,便先來了。

    第195章 通jian罪

    “便是這了。”

    史項籍抬頭看了眼山莊的匾額, 字體銀鉤鐵畫、入木三分,偏筆鋒還透著風(fēng)流蘊藉的狂傲,他略站了站, 只覺得滿身蕭瑟兼程趕來的自己, 大約就像個匆忙投誠狼狽不堪的——

    落水狗。

    史家兢兢業(yè)業(yè)發(fā)展至今,作為前皇后母家, 一向低調(diào)的不能再低調(diào),生怕招了人眼惹了人恨, 出銀錢、出人力時又從不吝嗇, 就算是蠟炬, 也早燃得沒剩幾分了——

    少年郎君從前誠摯的請托還歷歷在目,卻一朝風(fēng)流云散了去。天子不可信,不可信啊。

    如今唯一能力挽狂瀾、救下史家的, 卻唯有向來敵對的仇人。

    別莊門口的石獅子大張著嘴巴,似乎也在嘲笑他,史項籍定了定神,一掀袍腳, 邁步進了莊子。

    在下仆的帶領(lǐng)下,繞過照影壁,穿過月亮門, 來到一個陳設(shè)典雅的花廳。

    看得出有些權(quán)力的黑面郎君出面招待了他,史項籍默默坐著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等到了不疾不徐趕來的玉面郎君。

    即便史項籍心情沉郁到了極致,見到這人, 也忍不住要道一聲彩,這世間便有這么一種人,仿佛得天之所鐘,站在他面前,事先便低矮了三分。

    何況,他這次有所求。

    史項籍率先起身行了個禮:“見過敬王。”

    楊廷這人對外歷來不茍言笑,對著史家如今實際的掌權(quán)者前皇后的父親也是如此,只是讓莫旌再添了次茶,才道:

    “先生,坐。”

    “聽聞敬王城外遇襲,如今可是大好了?”

    這事在城內(nèi)也是鬧得沸沸揚揚,誰也沒想到定州獨孤家的舊部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在天子腳下便敢設(shè)伏朝廷重臣,也許金鑾殿上那位會可惜沒要了這位性命去——

    但不能否認的是,朝廷上下都不免為敬王捏了一把汗,畢竟楊家唯二的兩位,現(xiàn)下可都沒有子嗣。

    大梁建國四十年,忠君者不知凡幾,這所謂忠君——

    也不止是指金鑾殿上坐的那位,留著楊家血脈的,兩代以上,可都是一個祖宗。

    “手傷還未大好,頗有些不得勁,勞煩先生惦記。”

    楊廷穩(wěn)坐釣魚臺,仿佛看不出史項籍眉間郁色,并不接話茬,伸手取了茶盅細細品慢慢咽,一副悠閑自在的閑人樣。

    兩人情面上的功夫推脫來去,史項籍郁色更重,心中不由暗嘆了口氣。

    從前只當(dāng)楊廷顏色好,性子卻過分狂傲,頗有目下無塵的清高,此時看來,倒要比那位沉得住氣的多,明明清楚自己此行為何,卻不接話茬,顯然是待價而沽。

    “敬王——”

    史項籍突得起身,一撩袍擺,膝蓋彎下重重落到地上,清脆的與青石板地面碰撞的聲音響起,伴著他沉郁的聲音,史項籍磕頭:

    “求敬王救我。”

    “救史家。”

    楊廷終于等到這一句。

    這事誰先提,便先顯了弱勢,接下來的談判,必然是割地賠款,難占上風(fēng)。

    史家作為前皇后母家,肯蟄伏這般久,從無作威作福之舉,可見其掌控家族之力,只可惜……毀在了一個王氏女手里。

    “先生所言,可真是難煞我等。”

    楊廷俯身欲攙,史項籍自再三不肯,可敬王的蠻力可是得了鬼谷子親口所鑒的,自然抗拒不得,被扶了起來,莫旌添茶,他重新落座,面上已有痛意。

    “敬王,史家世代忠于朝廷,忠于楊家,我父追隨太祖南征北戰(zhàn)多年,常常追憶太祖在時的榮光,誰能想到一把年紀(jì),還毫無體面地死在了刑杖之下。”

    “我兒冤枉啊……”

    他四十多的年紀(jì),想到辛酸處,在一小兒郎面前都忍不住想老淚縱橫了,“我兒再不曉事,也不會戕害皇嗣,此事蹊蹺,我史家眼看是百口莫辯,只求……只求敬王施以援手,救我史家一救。”

    說著,便要再次跪下。

    灰衣慘淡地披在這人身上,凄風(fēng)苦雨似的向楊廷卷來,史項籍他在大宴上見過無數(shù)回,從來是個低調(diào)而富態(tài)的中年人,此時那層臉皮驟然松了下來,耷拉在瘦削的骨頭上,看著倒是可憐又凄苦得很。

    “本王知道,此事非皇后所為。”

    楊廷扶他起來,沒讓他再跪下,只溫言道:“可圣人痛失愛子,正值風(fēng)口浪尖,本王出手的話,恐怕……”

    他頓了頓,“圣人嫉恨。”

    史項籍嘴唇動了動,見楊廷又打住話頭,知曉這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了,苦笑道:“圣人寵愛容妃,本就有扶正之嫌,瑯琊王氏素來名聲顯達,又豈是我史家可比?”

    “若敬王信得過,我史家若逃過一劫,愿舉家來投,志作敬王麾下馬前卒,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楊廷面色淡淡:“如此。”

    門下客卿,他自是不虞。

    要說心腸硬,他毫不忌諱地承認,當(dāng)日看著容妃一步步謀劃而從未制止,便是在等這一日。

    在風(fēng)波詭譎里成長至今,建立起暗地龐大的勢力,要真是個心慈手軟的,恐怕墳頭上的草,都要長得三尺高了。

    “先生為何來尋本王,而不是家父?”

    楊宰輔的勢力,顯然要比他龐大得多。

    史項籍面上有些難堪,他并非未尋,只可惜連宰輔府的門第都進不去,早年因著圣人之事,與楊宰輔多生齟齬,如今落難,依宰輔記仇的心性,他對此結(jié)果并不意外。

    相反——

    這么多年看下來,反倒是敬王爺讓人常常有霧里看花的朦朧感,說記仇也記仇,清高是真清高,可到底偶或為之的手段讓人忍不住臆測:他還存著鬼谷子門下的仁善心。

    “宰輔與史家向來不睦。”

    史項籍率先投出了第一份投名狀,“敬王可還記得去歲雍州地動時的場景?”

    楊廷頷首。

    “我史家?guī)ь^先捐了五萬銀錢,也經(jīng)手辦了些事,據(jù)我兒道:容妃這人,事先便知曉地動之事……”

    “約莫是個妖物,不僅迷惑得圣人事事聽從,甚至前朝之事,也多有涉獵,有牝雞司晨之嫌。”

    他看楊廷連眉梢都未動,毫不意外,不由道:“王爺知道?”

    楊廷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