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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蠻后在線閱讀 - 第158節

第158節

    第184章 訴衷腸

    陳郡謝氏傳承百年, 若說旁的許是不足, 可這等風雅之事, 是不下于人的。

    切膾之藝,謝道陽亦是自小便練過的。

    可到底是文弱書生, 論起舞刀弄槍, 哪里比得過武藝過人的敬王爺,便持刀的力道都多有不及——

    何況楊廷還占了一張臉的便宜。

    這般一個美郎君切膾, 動作如行云流水, 端的是賞心悅目,雪片似的魚膾齊刷刷而落, 直接在盤中堆疊出了一朵千蕊梨花。

    煦暖的日光融融而落,清風徐徐吹起朱紅長袍的一角,一切都美得剛剛好, 暗地里平添無數情絲。

    有小婦人捂住胸口,歆羨起敬王妃的好運道,可再觀不遠處那亭亭玉立站著的美嬌娘,又自慚形穢, 只覺本當如此——真真是天生一對璧人。

    兩盤魚膾明晃晃地擺在幾案上,蘇令蠻起身吩咐下人拿去給賓客們分了,王沐之才搖了搖手中扇子,打趣道:

    “清微, 你這可謂是鬼斧神工,更勝從前,可是日日在家偷練?”

    楊廷笑而不語。

    王沐之這話聽著有些夸張, 但這等刀工確實世所罕見。

    單看左邊這盤魚膾,薄透晶瑩,片片一般大小,rou眼看不出一絲的差距,不比一張紙更厚,狀若透明,連魚膾上的肌理都清晰可見,蘸上蔥蒜,鮮味被極大地保留下來,簡直是入口即化。

    至于右邊一盤,賣相亦是極好,只到底還差了那么些火候。

    “阿陽虧就吃虧在了這張臉上了。”王沐之慣來會做場面文章,哈哈一笑,便將這事正式揭過了。

    謝道陽被打趣長相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端的是好氣度。

    魚膾看著美吃著香,可有一樁不大好,眾所周知,魚自帶腥氣,再高明的庖廚處理鮮魚時,都不免粘上這么點腥氣。

    作為謙謙君子,自不好帶著一身腥氣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是以切膾更衣是常例了。楊廷作為主人家招呼了兩句便自去正院更衣,謝道陽則由王府的下人領著去了更衣室。

    蘇玉瑤一直關注著,趁人不注意偷偷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林三娘也不見了。

    蓼氏在遠處張羅,眼睜睜看著阿瑤跑了也不阻攔,蘇令蠻默默地蹭到她身邊,問:“阿娘……你不怪我多事?”

    “阿瑤的性子我清楚,實在怪不得你,讓她去碰一碰壁也好。”

    蓼氏指著下人換了一碟冷盤,嘆了口氣。

    京中之人哪個不曉得謝道陽是端方君子,踏實規矩,確實是個好郎君,倘若不是謝氏——縱使門第低一些,只要人口簡單,她怎么著都會促成這門婚事,畢竟阿瑤喜歡。

    只可惜,女兒家嫁人,是不能只看人才如何、心底歡喜的,尤其牽涉到了兩家政治立場。

    鄂國公府選擇與敬王府聯姻,這隊伍便站定了,縱觀過往,凡想著兩頭討好的人家,最后下場都不會很明朗,畢竟沒有哪個主子能容忍首鼠兩端的墻頭草。

    謝家也是如此。

    若阿瑤嫁去了,萬一兩家起了沖突,她是幫娘家,還是幫婆家?這千難萬難的滋味,她只希望女兒萬萬嘗不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蘇玉瑤遠遠墜在謝道陽身后,見其青色身影消失在了更衣室門口,才大步地靠了近。小丫鬟顯然早得了囑咐,見她來也不詫異,只屈身福了一禮,便安安靜靜地知趣退開。

    里邊謝道陽方脫了外袍,正要濯手,便見門從外“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靜靜立著,這樣的紅,他這兩年見得太多,早就習以為常了。

    “謝郎君。”

    “蘇四娘子,此地實不是你該來之處。”

    謝道陽就著銅盆中清水濯手,貼身小廝遞了胰子巾帕過來,他瀝了瀝水,見小娘子仍倔強地站著,不由嘆了口氣。

    “四娘子何苦?”一邊說著一邊將備用的袍子穿上。

    蘇玉瑤朝那小廝道,“你先下去。”

    眼見是逃不過,謝道陽朝小廝頷首示意,待房內只剩了兩人,門被人從外拉上了。

    “四娘子想聽什么?”

    小娘子葡萄似的黑眼仁一瞬間皺起,顯出一絲痛苦來,謝道陽這才發覺那個天真愛笑的丫頭突然間眉染輕愁,一瞬間長大了一般。

    “郎君說的哪里話,阿瑤想聽什么,郎君便會說什么?”她反問。

    謝道陽沉默地看著她,石青色的寬袍襯得那張臉顯出微微的苦色,“四娘子所求之事,實在不可能。”

    “是因為你我兩家立場相對?”

    她見謝道陽一驚,蘇玉瑤無聲地笑了笑,看吧,其實她也沒有這人想象得這般無知。只有時候不愿去多想,“郎君選擇全系于家族,可曾問過自己的心?”

    謝道陽安靜地站在房內,敬王府的更衣室布置得清雅,連香薰嗅來都格外不俗,可他四肢百骸被這一問仿佛抽上了一陣冷意。

    “心?”他看著她,眼里露出壓抑萬端的愁苦,“謝某如何能讓有心?四娘子多慮了。”

    “去歲春末時,阿瑤偶感風寒,三日未去堵郎君,郎君便偷偷派了小廝來探聽,可是擔憂?今年二月,有小生情書傳遞于阿瑤,郎君茶飯不思煩躁許久,可是有心?”

    蘇玉瑤當然不是小白兔,蓼氏教導出來的兒女,從來是有限的天真,這些消息是她花了一番功夫從謝道陽身邊小廝口中套出來的——

    若非她自己為自己尋到希望,又如何能堅持那么久?

    “若非有心有意,又如何會糾結良久,又如何會擔憂煩躁?”

    蘇玉瑤的咄咄逼人讓謝道陽有一瞬間的不適應,他怔然看著她,訥道:“四娘子……”

    “阿瑤來此,不為旁的,只為郎君一句真話,郎君對阿瑤,可曾有過真心?”

    謝道陽狼狽地轉過頭去,繞過人便想往外去,孰料袖口卻被一直小手捉住了,力道不大,卻讓他腳步重若千鈞,半步都邁不動。

    “沒有。”

    他頭也不回地道。

    “撒謊。”蘇玉瑤斥道,“郎君可敢看著阿瑤說。”

    謝道陽無法,只得轉過頭來,卻撞入一雙淚光盈盈的眸子,蘇玉瑤這人,何時見她都是樂顛顛的,捉弄人時尤見活潑,哪曾有過這般模樣。

    “四娘子青春貌美,何苦吊死在我這棵老樹上?”

    若以尋常計,謝道陽這年紀,孩子都該入學堂了,可其祖父在他二十亡故,守孝三年后父親又亡,又是三年孝期,如今出孝方滿一年,滿打滿算二十七,而蘇玉瑤及笄還要一年,幾乎是大了一輪。

    蘇玉瑤不欲聽他這般自貶,“莫說旁的,只說,郎君你這心里可有阿瑤?”

    謝道陽沉默了。

    午后的光從綠紗窗里透進來,地上浮了一層碎金。可這光,卻照不到謝道陽身上來,房內死一般的寂。

    良久,他終于開口,“是,謝某心里……有你。”

    “可是四娘子,你該是天上自在飛翔的小鳥,而不是關在深宅后院里的金絲雀。謝氏這艘大船航得太久,它背負了太多東西,太沉太悶,正因為……謝某心里有你,”謝道陽聲音澀然,“才不能讓阿瑤你過謝某這般的日子。”

    蘇玉瑤捂著嘴,無聲地落淚。

    她終于逼出了這悶葫蘆的心里話,可聽著卻一點都不快活。

    “可是阿瑤愿意。”蘇玉瑤上前一步,一把摟住謝道陽的腰,將臉半沉在他懷里,“阿瑤跟著郎君,便是吃糠咽菜都愿意。”

    縱然有些小聰明,可蘇玉瑤有限的人生里,哪兒就懂得世上真正的痛苦,要比吃糠咽菜苦得多得多。

    謝道陽僵著身子站住了。

    懷中小小的人兒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春衫滲進來,讓人忍不住心生留戀,可謝道陽有鐵石一般的心,蘇玉瑤被毫不留情地推開了。

    “四娘子逾距了。”

    眼見郎君頭也不回地要出門,蘇玉瑤跺了跺腳:“郎君今日若出這個門,阿瑤明日便隨便找個人嫁了!”

    謝道陽腳步頓了頓,“四娘子實不必為了與謝某置氣,將自己的未來如此兒戲。”

    “世間最難得兩情相悅,郎君與阿瑤幸運碰上了,為何如此輕易退卻了?”蘇玉瑤卻不肯信這世上有比求不得更讓人痛苦之事。

    “船行中途,為何不能改道?你謝家不就求一個傳世安穩么?”

    她這話吼出來,簡直是大逆不道,謝道陽扶額苦笑,回頭道:

    “四娘子果真是太天真。”

    言盡于此,再不肯多說,謝道陽袖著手慢慢地往外走,心里復雜難辨,苦澀難言,正亂糟糟地不知想些什么時,一個清秀的小娘子從旁側里失魂落魄地走出來,見到他還笑了笑。

    作為險些定親的一對,謝道陽自然是遠遠瞧過林三娘子一眼的。

    “三娘子緣何如此?”

    林三娘福了福身,“不想是謝郎君。”

    君子素來講求“憐貧惜弱”,如今林府風雨飄搖,林三娘是符合“弱”這一項的,何況到底謝家做得不大地道,謝道陽難免問了幾句。

    只是能掌一舵的大半個家主,連自己的情感都能割舍,又豈是這一點點微弱的愧疚能撼動的,雖林三娘明里暗里地遞了幾次橄欖枝,卻都被其滴水不漏地拒了。

    可蘇玉瑤不知道。

    她見這一對人言笑晏晏,心里簡直是翻江倒海,大步流星地轉身回去見了蘇令蠻自請先走。

    蘇令蠻見其面色,哪還不知道結果不順,心下憐惜,吩咐了人暗中跟著便也罷了。

    第185章 故人來

    “阿瑤這不依不饒的性子, 也不知隨了誰了?”

    蘇令蠻抖了抖楊廷脫下的朱紅長袍,隨手擱在了床架子旁。屋內一盞琉璃宮燈幽幽打著轉, 暈黃的燈光渲染出一室的溫馨。

    寒食宴在熱熱鬧鬧中散去,蓼氏與孫氏幫蘇令蠻收了尾, 便各自散去。

    楊廷舒展雙臂將身邊忙得團團站的小婦人一把摟在了懷里輕笑:“照爺看, 你們姓蘇的都一副牛脾氣,跟你似的。”

    門外綠蘿與小八不知輕聲絮些什么,宵禁的鐘聲連敲了三下,蘇令蠻掙了掙,沒掙脫,只仰著脖子試圖躲開噴薄來的熱氣,“你喝了多少?臭!”

    自然不是真臭。

    今日上的, 可是東望酒樓出了名的梨花白, 酒液清澄濃冽, 近之自帶清芳。

    蘇令蠻不讓親香, 楊廷卻偏要,兩人一個掙一個摟,玩到一處糾成了一團, 很快便衣衫凌亂、氣喘吁吁了。冷玉似的聲音染了一層欲望顯出勾人的沙啞, 楊廷卷著她白瓷似的耳朵尖親,低聲問:

    “小日子走了沒?”

    這話在此時問出來, 簡直是不言而喻,敬王爺抱著新鮮出爐的敬王妃婉轉求歡,一雙手四處點火, 最后停留在鼓鼓囊囊的桃兒處流連不去,每一次不經意地劃過尖尖,都帶來一絲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