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白鷺書院自有那心術不正之人,可更有眾多真心求學的女子,何必一棍子打翻一船人?這天下之大,何處不是如此?” 麇谷居士忿忿地翻了個白眼,不打算與這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繼續討論這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問題,只捋了捋胡子作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老夫觀你住處多陰冷潮濕,恐不利于養病,一會便告訴你那……” “大伯母。” “恩,你那大伯母,將你移到老夫的別莊去住上兩月,如何?” 蘇令蠻驚喜地道:“可行么?” “老夫出馬,無有不成。”麇谷居士得意地昂著頭,白胡須一翹一翹的,若不看那滿臉的褶子,倒也還算得風姿飄逸。 這事果然如麇谷說的那般輕易。 在蓼氏求爺爺告奶奶的的歡送下,麇谷居士當時便領著蘇令蠻輕車簡從,包袱款款便去了城外的百草莊。 至于那無人問津的十八學士—— 綠蘿看著可憐,又怕留在鄂國公府無人照料枯萎了不好交差,便干脆一騎送去了威武侯府。 莫旌在門房處接待了她,笑瞇瞇地打了聲招呼:“卯一,好久不見。” 綠蘿沒搭理這笑得跟只憨臉貓似的家伙,一把將十八學士塞了過去:“莫大人,麻煩你將這十八學士交還主公。” 正欲翻身上馬,卻被莫旌一把拉住了韁繩,他苦著臉道:“卯一,這……你還是讓主公自己去拿吧。” 綠蘿氣道:“你當二娘子還耐煩搭理主公?她連這株十八學士都沒帶。” “卯一,旁人不曉得,連你也不曉得?主公他……”莫旌面色一黯,半晌才道:“他也煎熬得很。” 綠蘿面色這才緩了緩,提醒他: “莫大人,卯一現在名喚綠蘿。” “綠蘿的主子,只有一個。” 還不待莫旌回話,清瘦的身子已如鵲起,直直落入門房外的駿馬上,頭也不回地打馬走了。 莫旌捧著這么株十八學士,如喪考妣。 林木從外探了張臉進來,幸災樂禍道:“佳人給你出了難題,老莫啊老莫,你這燙手山芋恐怕是要砸在手里嘍。” 莫旌朝天翻了個白眼,揚手便是一記暗器過去,見林木翻身躲了過去,才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這毛頭小子,懂什么?” 說著,雄赳赳氣昂昂地繞過林木,捧著花盆便往正院走,硬是將這婀娜多姿的十八學士走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氣度來。 “郎,郎君,卯一……將這花送來了。” 莫旌只覺得頭上的視線跟殺人的鋼刀似的,冷意似乎要刺入皮膚里,他咽了口口水,早前在林木面前的豪情瞬時便……扁了。 楊廷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開得繁盛的茶花,十八學士本就嬌柔,可一個月來,不見損傷甚至更見繁郁,顯見照顧之人極是精心。 他嘆了口氣:“放心吧。” 竟是未與莫旌為難。 莫旌如蒙大赦,連忙將十八學士放了下來,屈膝要退,卻被一道幽幽的話阻住了:“阿旌,你說……” “我是不是做錯了?” 莫旌險些嚇了個半死。 他跟了郎君這么多年,從小到大,便從未聽聞他言過一個“錯”字。 便八歲那年,害得后夫人滑胎,被老爺拿鞭子抽了將近大半日,厥過去醒過來,再厥過去再醒過來,那十歲的小郎君都未曾服過一次軟。 如今怎么突然就……服軟了? “主,主公你……” 莫不是吃錯藥了? 楊廷啞然失笑,是他魔怔了,揮手示意莫旌帶門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居士:呀呀個呸,死小子,待老夫騰出空來收拾你! 第119章 千金散盡 夕陽的余暉灑落, 京畿城外車馬行人絡繹不絕,紛紛踩著最后一點時間進出,城門外熙熙攘攘, 熱鬧非凡。 一輛樸素的青帷馬車踩著煙塵骨轆轆出了東城門。 一壽歲已高的白須老者哼起荒腔走板的山歌,車把式驀地揚鞭策馬, 馬車迅速地往城外別莊而去。 蘇令蠻半躺半靠在藤箱上,車兩旁的帷簾早就被小八被支開, 灼灼的熱氣早被這拂面而來的清風給吹散了, 她愜意地閉上了眼睛,跟著麇谷居士的曲調輕聲哼了起來。 小八支著下巴看蘇令蠻面上的兩團紅暈,心道:果然還需居士出馬才行。 東城門外,兩條筆直寬闊的國道交錯貫通,時不時便有駿馬長嘶,錯身而過。 走了一段路,路兩旁的連綿建筑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大片一大片鋪開的水田, 農夫們扛著鋤頭結束一日勞作, 各自歸家, 炊煙四起, 一切都帶著民生特有的熱鬧而祥和的親切勁兒。 蘇令蠻扒拉著窗口, 深深嗅了口氣,只覺得連胸腔里都好似透著溫暖的飯菜香,之前那些亂麻似的糾葛一下子被這香氣沖散了, 她掀開簾子,朝外樂道: “居士,到百草莊還要多久?” “阿蠻餓啦。” 麇谷居士撩起眼皮斜她:“這就餓了?” 蘇令蠻嘟了嘟嘴:“灌了好些日子的藥,這胃口都差了。” 小八在后邊拼命點頭:“二娘子這些日子就灌了些稀粥進去,還是數著米吃的,另外幾塊子陳皮開胃,連素日最愛吃的糕點都沒吃進去一塊。” 麇谷居士回頭摸了摸蘇令蠻毛絨絨的腦袋瓜,哭笑不得地“哎”了一聲,抬腳便將車把式踢到一旁,親自駕起了馬車,車轱轆登時跟注了桐油似的,轉得飛快: “坐好嘍!” 小八“嘭”一聲撞到了腦袋,抬頭便見蘇令蠻朝她嘻嘻笑,本要呼出口的尖叫一下子給咽了下去,欣慰地想道:二娘子這調皮勁兒總算是又回來了。 居士親自出馬,果然是一個頂倆,本該一個時辰的路,硬生生被縮減了一半。 百草莊位于廖山山腳,馬車一轉入田間小道,速度便漸漸慢了下來,直至一條清澈的小溪前,才停了下來。 麇谷居士將馬鞭丟還給車把式,身子已經靈活地跳了下來:“阿蠻,到嘍。” 蘇令蠻探出頭來,滿山滿谷的翠碧如深深淺淺的碧璽直沖入眼簾,灼灼的夏日仿佛也被這綠意趕跑了,迎面拂來一陣涼風,帶著綠葉青草地的清香,她揚起了笑臉,嘴角的一個渦便顯了出來: “居士,此處甚好!” “涼快!” 小八拎了兩袋子包袱下來,頭還往后看了看:“綠蘿jiejie怎還未到?” “那個,什么,小八啊,這樣,你與車夫在這等你那綠什么的,一會由車把式安排,老夫這百草莊正好缺人。” 蘇令蠻一愣:“……居士是說?” 麇谷居士老臉一紅:“正巧缺兩個舂藥的,你那倆丫頭便借居士使使。” 蘇令蠻見他老臉紅得甚假,目光還閃爍不停,便曉得這缺舂藥的理由恐怕是假,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許綠蘿和小八這倆“婦人”進百草莊最里邊伺候,未免自己不舒坦,還找了個理由,已經算的是良苦用心了。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塵土飛揚間,綠蘿一拉韁神,人已經躍下了馬背。 不過瞥了幾眼,心里頭便清楚了。 她從前跟著楊廷,素來曉得這居士的老毛病,也不生氣,一把將小八背著的兩包袱丟給了蘇令蠻,見蘇令蠻歉疚地看著自己,忙咧了咧嘴道: “二娘子不必憂心,奴婢和小八正好在這百草園學些傍身的本事。” 居士一看事情妥了,紅臉倏地白回來,也不耽擱,吩咐車夫將馬車趕了,順道領著兩丫頭去安頓,自己便領著蘇令蠻往林子去。 “居士,這林子也布了奇門遁甲之術?” 蘇令蠻好奇地看著周遭這直挺挺的樹干,只覺得當日在定州城外的野林子的感覺……又回來了。 樹影婆娑,黑暗漸漸籠罩下來,她一步不敢錯地跟在麇谷居士身后,生怕一不小心給跟丟了。 居士不以為然地道:“當年墨師姐問老夫要了一個方子,便給老夫布了這么個地方。” 若不然,以他如今的名氣,百草莊的門檻恐怕要被人踏平了。 當年的甲士臨門,若非靠著這樹林,他恐怕一個當口便被拎了走,也就等不到宰輔的援手。 “真真神奇。” 居士哼了一聲:“不過是騙騙凡夫俗子的眼力罷了,奇技yin巧、奇技yin巧!” 正說著,前邊一道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居士,這話若讓墨師伯聽到,你這林子恐怕要被她給拆了。” “阿冶?!” 蘇令蠻驚喜地叫了起來,果見百米開外的一棵樹上,跳下來一只“猴子”。 狼冶袖著手笑呵呵地過來:“阿蠻,好久不見。” 就著頭頂的一點微光,再見蘇令蠻,他登時唬了一跳,指著她:“你,你,阿蠻……?” 最后一次見時,蘇令蠻尚且是個“有點好看”的胖娘子,此時卻如脫胎換骨一般,身量窈窕修長,再不見贅脹腰身,容貌更如這暗夜明珠,即便光線如此慘淡,那皮膚依然雪鍛似的晃眼。 以至狼冶都不敢言語了。 他從前夢中的那個頂頂漂亮的仙女好似突然有了具體的輪廓,下凡來了。 正呆滯間,頭頂的一股劇透讓狼冶從天堂回到了人間,他撫著腦袋蹦了起來,委屈道:“居士,你又打人!” 蘇令蠻笑盈盈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經久不見,竟覺得又是親切,又是懷念。 麇谷居士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他,伸手又敲了一記:“快給老夫收起你那口水!丟人!” 狼冶忍不住抹了抹下巴:待發覺一片干凈,才發覺是給居士耍了。 三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間,百草莊赫然在望。 蘇令蠻停住了腳步,她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如定州那的農家小院,沒料到,遠遠看去,便是一片煊赫的白墻紅瓦,綿延開去,竟是一眼看不到頭,氣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