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他試探地問道,自楊廷出現,心底的一絲不安便擴大了起來。 楊廷閉了閉眼睛,眼前是一片沉沉的迷霧,一貌美女子面色蒼白地躺在陰沉沉的暗室,身下的被褥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色暗漬,女子輕柔的嗓音在耳邊不斷地循環。 “……男女之情,骯臟淺薄,骯臟淺薄……阿廷,我的阿廷,記住了……” 楊廷一眨眼,那副場景又退潮般迅速地消失了,他搖了搖頭,不明白大白天光里,怎么又想起了這一遭,本就發冷的心,像是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堅冰,可卻有一個角落被鑿開了一道豁大的口子,風吹過,空落落得發寒。 “世子想問什么?” “不,沒甚。”楚方喧握了握刀柄,再抬頭時,雙眼一片澈然,五官俊挺的端正,如山岳一般可靠。 “二娘子不是那般輕浮之人,楚某不會信那挑撥離間之人。” 說著,瞥了楊廷一眼。 蘇令蠻卻知道,楊廷說得有一部分是屬實的,起碼兩人有過不止一次的吻。 縱這等事只要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捉了jian,便等同于無,甚至如那小娘子婚前失貞,只要遮掩得當亦能得一樁好婚事,可若當真細究起來,天下還沒哪個男子大度到會完全不在意。 ——若是娶了和離之婦或是寡婦,那又另當別論。 不過蘇令蠻也無意向楚方喧解釋便是,今日被楊廷這般一攪和,本就心浮氣躁,這下連首飾也不想看了,下巴一抬,直接道:“麻煩侯爺高抬貴腳,讓一讓。” 楊廷腳步一錯,讓開了半個身子。 蘇令蠻施施然而過,在兩人肩膀相錯之時,卻被楊廷驀然攔腰一攬,手下一個用力,便擁在了懷中。 蘇玉瑤“哇——”地叫了聲,還欲待看,卻被蘇文湛一把將眼睛遮住了。 掌柜的偷偷覷了一眼,只瞧見了堆疊在一塊密不可分的鵝黃月白。 輕薄的夏裳交錯相疊,成了一段旖旎的弧度。 兩人俱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好顏色,少年郎君微微垂頭,□□地扣住小娘子的后腦勺,唇瓣相銜,吻得專心而肆意,一雙眼還挑釁地看向身后的楚方喧。 楚方喧呆了一呆,待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立時怒氣高漲,拔劍而起。 莫旌心下“哎喲”了一聲,不敢耽擱,立時拔刀相迎,兩人在漱玉閣二樓狹小的空間內斗將起來。 刀劍無眼,一個帶著滔天憤怒,一個帶著耿耿忠心,一時間竟也在這方寸之地斗得不可開交。 這下,掌柜的也不再關注那吻得難分難舍的兩人,“啊喲啊喲”rou疼地喚了起來。 再顧不得躲,圓滾滾的身子跟只利索的猴子一般跳起,與店小二兩人一把將取出的首飾匣子收了起來,狗摟著身子半躲半掩藏在了陳列臺下,心里“阿彌陀佛”地祈禱這樁倒霉事趕快過去。 蘇令蠻被這突然襲擊弄得有點懵。 習武的本能還在,下意識便用了撩陰腳,楊廷雙腿一勾,直接將她腿牢牢地控制住了,低笑道:“當我還會上當?” 話未說完,一手摟腰,一手控著她后腦勺,便狠狠親了上去。 “唔——” 蘇令蠻不信地瞪大眼睛,卻只見威武侯長長的眼睫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見情欲,唯有被愚弄的憤怒,和一點不太顯眼的傷心。 唇舌間像被狂風肆過,生疼生疼的。 她眨了眨眼,一滴淚便悄悄滾落了下來。 楊廷唇間嘗到一絲苦澀,退開半尺,卻見那雙桃花眼紅得跟只兔子似的,仿佛隨時隨地都能滾出圓滾滾的淚珠兒來,不由放軟了聲音: “莫要與本侯置氣了,啊?” “你先放開我。” 蘇令蠻垂眼道,外放的情緒盡數收斂起來。 楊廷以為她不鬧了,垂頭輕酌了下她嫣紅的唇瓣,聲音放得又柔又輕,好似情人的低語:“經此一事,長安城里,除了本侯,沒人敢要你。” “莫鬧了,啊?” 漱玉閣內刀劍哐啷聲不絕于耳,楊廷依依不舍地放開,孰料迎面一陣冷風刮來: “啪——” 耳光聲,清脆而響亮,蓋過刀劍相擊,蓋過竊竊私語,蓋過二樓的所有動靜。 楚方喧停下劍勢,縱身一躍,跳到蘇令蠻身邊,面色復雜地看著她:“二娘子,你可還好?” “我很好。” 蘇令蠻點點頭,面上的紅暈盡數消失,白得滲人。 楊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竟敢——” 他竟然硬生生被人當著面甩了一巴掌。 “楊廷,王氏羞辱我,我只當是耳旁風,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她說的那般,可你呢?你對我蘇令蠻,可有一絲一毫的尊重?你當著眾人的面,輕慢我,鄙薄我,竟還想我與你低頭?” 蘇令蠻聲色俱厲:“楊清微,我看你不起!” “蘇令蠻。”楊廷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莫鬧了。” “你竟還當我與你鬧?” 蘇令蠻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莫非當我蘇阿蠻非你不可?” 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恐慌,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直沖得眼眶發酸,楊廷拳頭攥得死緊,破口而出: “不就是想本侯娶你?娶你便是!” 蘇令蠻笑出了眼淚,她揩了揩眼睛:“你當我還稀罕?” 第117章 雷霆之怒 臨窗外的街市, 貨郎叫賣聲不絕, 行人絡繹、熙熙攘攘,而漱玉閣二樓卻一反常態的安靜。 蘇玉瑤呆了。 蘇文湛也不曾設想過會出現如斯場景, 鎮國公府世子心儀二meimei, 求娶之心是明擺著, 他鄂國公府已算是高攀, 可楊宰輔兒郎、當朝皇叔唯一的兒子, 威武侯楊廷竟也要求娶二meimei為正妻—— 這便有點不可思議了。 此事若要被長安城里那幫自薦枕席都未薦上的小娘子貴婦人知曉, 怕是要嫉恨死二meimei,何況——這等好事竟然還被二meimei這般硬氣拒了。 樓道里傳來一陣抽氣聲。 蘇文湛一眼瞥去,便發覺剛才那一撥蹭蹭蹭跑了的小娘子和著幾個新來的生面孔貓在樓梯轉角, 此事正睜大了眼倒抽氣, 被人發覺了也不怕,只呼啦啦一聲紛紛作鳥獸散了。 他喉頭滾動,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家二meimei要揚名了! 只是還與十八學士那回不同, 那次揚得還算美名,此番……怕是不是什么好名聲了。 楊廷垂眼看著眼前的小娘子, 眼眶紅得像只兔子,可憐又可愛, 可口中說出的話, 卻仿佛淬了刀子,又硬又冷,刀柄抽出時,還能帶起橫飛的血rou, 喉頭鼓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為何……”不稀罕。 楊廷及時咽下沖出喉頭的一點脆弱,眼眶微微發澀:“如此。” 楚方喧上前一步,再一次將蘇令蠻擋在身后,橫劍當胸,沉聲道: “侯爺,強扭的瓜不甜。” 楊廷薄唇微翹,指尖還落在唇上,眼神凜冽如冰,縱此時心頭亂糟糟的與城外的垃圾相似,還是笑了: “世子錯了。這瓜本就是本侯地里的,只是一時與本侯置氣,世子逮了空子惦記旁人地里的瓜,可是厚道?” 語聲親昵,談起“瓜”來,更是柔情蜜意,誰都能聽出來這“瓜”與人相交不淺。 楚方喧抿了抿嘴,他不擅長與人打嘴仗,但軍伍里有一條說得極是,穩得住氣沉得下心方能走到最后,軍心……不能亂。 他壓下心底的疑惑,不再搭理楊廷。 蘇令蠻面色越發蒼白,眼瞪得更大,怒極反笑道:“侯爺臉可真大,這野外自在生長的瓜,何時就變成您家的了?” “您認,瓜可不認。” 蘇玉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待發覺楊廷面色鐵青,忙不迭掩嘴不說話,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蘇文湛給了個毛栗子她,才拉著蘇玉瑤上前收場子。 拱了拱手:“侯爺。” 楊廷對蘇文湛倒是難得地客氣,收斂了面上外放的冷意,回了一禮:“蘇世子不必客氣。” “天色不早,舍妹身體不適,還需早些回府,兩位……不如各退一退?” 蘇文湛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頭頂青天還亮堂著,烈日昭昭,大中午的說“天色不早”,可偏偏這瞎話還沒人反駁。 楊廷一聲不吭,身形卻已朝左邊退了退,露出身后的樓梯口。 楚方喧亦往右站了站,這下不大的樓梯前一左一右站了兩個門神,一白面玉郎君,一黑面俏官人,俱目光灼灼地看著蘇令蠻。 蘇令蠻朝楚方喧點了點頭,看也未看楊廷抬腳便下了樓。 水玉藍裙擺飄飛間,人已經飛速出了漱玉閣,蘇文湛與蘇玉瑤隨后跟了上去。 眼見最后那兩樁煞神緊跟著也走了,掌柜的這才抱著匣子起身,與店小二面面相覷了一會,異口同聲道:“奶奶哎”! 莫旌頓了頓,丟出兩碇銀子,足間在敞開的窗口一點,人已如大鵬展翅一般跳下了樓,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馬車里。 蘇玉瑤關切地看了眼蘇令蠻,她已經許久未吭聲了。 “阿蠻jiejie……” “無妨。” 蘇令抬了抬手,撫過袖口的褶皺,眼眶微微發紅,不過不仔細看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 過了一會。 “還跟著呢。” 蘇玉瑤掀簾子朝外探了探頭,只見兩匹汗血寶馬一左一右隨在馬車后頭,騎馬的兩位郎君誰也不搭理誰,一副凜然不可侵之態,各自身后還隨著貼身小廝。 “這二人阿蠻jiejie想選誰?” “若換作是阿瑤,想選哪個?” 蘇玉瑤沉吟半晌,方道:“若是阿瑤,自然是選楚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