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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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劉軒發(fā)現(xiàn)鑰匙被盜,干脆扯了人褲子——也不可謂不狠了。 蘇覃得意地一捏鼻子,“容易!” 他拍拍手站起來。劉軒手段了得,不過是一會功夫,原本亂成一團的十多人已經(jīng)被撕擼開來,灰衣人和杜二、馮三全部站到了他身后。外鄉(xiāng)人一波,老客饕餮一波,蘇令蠻請來的四個混子,又是一波。 乍一看,劉軒幾乎被包圍在了一幫子人里面。 “你們是何人?誰派你們來的?”劉軒不自覺朝蘇覃看了一眼,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腰間。 馮三悶笑了聲,外鄉(xiāng)人不忿地道:“你們東望酒樓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我兄弟三人千里迢迢而來,不過是一杯酒水怎就喝不得了?老子有的是錢!” 蘇覃叉腰便跳到劉軒旁邊,少年郎瘦弱的身材,完全不足以遮蔽劉軒的視線,他張牙舞爪地朝外鄉(xiāng)人道:“有錢有什么了不起?你可有我定州城守有權(quán)?可有付家通全國之財?……” 論辯濤濤,旁征博引,說的劉軒和其他人俱是一愣一愣的。 蘇令蠻趁機一溜煙跑到了樓梯轉(zhuǎn)角,心中倒是對這個便宜弟弟有些改觀。難怪平日到阿爹那告狀是一告一個準,嘴皮子利索,又慣會扮像…… 趁著蘇覃手舞足蹈說得興起之時,蘇令蠻以一個胖子絕對到不了的靈活身手,半蹲著身子快速地爬上了三樓—— 感謝蘇覃。 第20章 賞梅宴(四) 伴著樓下蘇覃的抑揚頓挫,蘇令蠻躡手躡腳地踏進了無數(shù)定州人心中的圣地—— 據(jù)說這里有金波玉液,有傾國妖嬈。 妖嬈蘇令蠻是沒見著,三樓陳設(shè)并不出奇,甚至可以說有種樸素的清雅。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東花廳,臨窗是一張紫檀木長桌,邊角因年代久遠掉了點漆,幾上書冊隨意地攤開著,硯臺半干,筆架上一支細羊毫松松掛著要掉不掉,看起來像是主人匆匆出門未及收拾的模樣。 典型的待客之地。 蘇令蠻視線匆匆掃過,并未發(fā)覺酒壺之類的物品,便又穿過花廳向里,并排兩間廂房,走廊墻壁上隨意地掛著些許書畫,看似并不珍貴,但蘇令蠻一眼掃去,卻是越看越心驚。 這里每一副字或畫,都是當世或前朝大家所書,每一樣拿出去,都是價比千金之物,可現(xiàn)在就這么凌亂地陳列著,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好像在調(diào)侃:呶,拿去,我還有很多。 蘇令蠻不免佩服起建這座酒樓之人的七竅玲瓏心了。 世上真名士可謂不多,但自命不凡之人卻數(shù)不勝數(shù)。 人生在世,有些本事的總希圖在身后留下一番名號,有這么一座可以算得上“遺世獨立”的酒樓在,又何愁名士不來?不是所有人都是隱士,便是真隱士,或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光——這樣累積起來的佳作,幾乎可以以海量計了。 蘇令蠻推開第一間廂房,發(fā)現(xiàn)果是一間庫房,壁櫥都做了除濕處理,空氣中盡是書畫放久了的塵氣。如此之地,自然是不能存酒的,蘇令蠻意不在此,又匆忙推門出去,開了第二間廂房。 一間正經(jīng)的休憩間,蘇令蠻順手掩住了門。 空氣中似乎還散著淡淡的檀香,青綠色賬縵,一水的紫檀木桌椅到配套拔步床,陳設(shè)簡單不失雅致。博古架上放著一只古樸的陶隕,看得出是主人心愛之物,邊緣都摩挲得有些掉了色。 床、榻、香爐、博古架、書桌,插屏等等,蘇令蠻一一看去,都未能發(fā)現(xiàn)儲物的東西,她不由得有些泄氣,心中起了念頭: 莫非那酒,當真存到了什么地下酒窖之類的地方? 蘇令蠻顛了顛手中的青銅長鑰,猶不死心地四處探看,直到床架子后離地約三寸之處,摸到了兩個孔洞。她心中一顫,連忙矮下身子,幾乎是趴在地上才看清了,堪堪將長鑰的兩腳對著兩個孔洞,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 黑壓壓的云層擠進來,室內(nèi)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靜得似乎能聽見心臟在胸腔狂跳,蘇令蠻深吸一口氣,趴在地面靜靜地等待。忽而一道刺眼的白光劃破沉寂的黑暗,緊接著,“轟隆隆——”大地轟鳴。 蘇令蠻猛地一扭鑰匙,“卡啦啦——”混在劇烈的雷聲中,床架后的一道石門開了。 ——居然是機關(guān)術(shù)? 蘇令蠻看著石門慢慢地豁開一道可以容下渾身肥rou的縫隙,一個扭身,靈活地滾了進去。 正在這時,廂房的門被推開了。 一前一后的腳步聲響起,劉軒懊惱地抱怨道:“蘇府那渾小子可真是混世魔王,竟然將我……”他頓了頓,沒說下去,只道:“今兒個真真不順,不提了。” 蘇令蠻靜靜地趴在地上,一時不敢動彈。現(xiàn)下被逮在窩里,只要等這天黑一過去,便能直接做個那被捉的鱉了——怕今日后,她又將引領(lǐng)定州一段時間的茶余飯后,做大眾的楷模,民生的談資了。 此時,她確實是不大擔心的。 至多不過是丟回臉,蘇令蠻自問除了這滿身的肥rou,她旁的不多,一副鐵皮銅心還是有的。 黑黢黢的房間里,劉軒沒有點燈。 他摸著黑坐到了長榻旁的木椅上,翹起二郎腿,看著坐在書桌后,隱在暗處仿佛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人,說道:“消息屬實,你打算……怎么做?” “哼,他身為……”那人隱去了話頭,頓了頓又道:“尸位素餐,禍水東引,害得長郡、奉天兩郡成了突厥的天然糧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說,該怎么做?” 蘇令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恩公?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毫無障礙地認出了那管聲音,如冰擊玉碎,朗而清。蘇令蠻捂著嘴巴,避免自己發(fā)出聲音。 密集的雨點瓢潑而下,打在窗棱上,發(fā)出淅淅瀝瀝的響聲,劉軒起身,忽而眺向東城方向,嘆道: “要起風了。” “不過——清微,枉獨孤家大娘子對你癡心一片,說等就等了你這么多年,你也真下得去手。” 清微的聲音冷淡幾近于無:“與我無關(guān)。” “好好好,世上女兒多癡心錯付,誰讓你偏生了顆石頭心腸呢?也不知將來,是哪一個妖孽降服得了你。” “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清微顯然是不耐煩了。 蘇令蠻趴在地上趴得全身發(fā)麻,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白光一閃而過,清微驀地抬起頭:“誰?!” 目光如電,迅速落到床架子后。 那里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黑壓壓地張著大口。 劉軒驀地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石門前,順手抽出陌刀,長刀口向里一把朝內(nèi)砍了進去! 風聲呼呼,來勢洶洶。 蘇令蠻就勢一滾,人已從刀下滾出了石門,雙手一拉一放,劉軒一個踉蹌幾乎跌將出去,腳步驀地一錯站穩(wěn),陌刀再出! 狹長的刀身映著刺耳的白光,蘇令蠻雙眼被刺,微微閉了閉眼,身子卻條件反射性地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身子往后一仰一折,將自己折成了拱橋,堪堪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作為一個胖子來說,蘇令蠻的柔韌性簡直不可思議。 劉軒手頭功夫傳自名家,武器在手,居然奈何不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野路子,不由戰(zhàn)性大起,一把長刀使得虎虎生風。 蘇令蠻卻躲得頭皮發(fā)麻,她這功夫路數(shù)雜,東學(xué)一榔頭,西學(xué)一斧子,不成體系,能逃過一時,卻難保哪回折了項上人頭,側(cè)身躲過襲來的一刀,人已經(jīng)滴溜溜地從房東轉(zhuǎn)到了房西,室內(nèi)的東西散了一地。 陌刀長柄,在室內(nèi)其實施展不開,但同樣的,一刀襲來——蘇令蠻能躲得的地方也實在有限。在再一次狹路相逢之時,蘇令蠻舉起了雙手,做投降狀:“是我,小劉掌柜的,是我。” “蘇府二娘子?!” 劉軒的詫異不亞于頭一回見她草書之時,他下意識地問道:“你來此作甚?” “不,不對,鑰匙!那臭小子!……”劉軒立刻就意識到被人耍了,褲腰帶亦白掉了。 “二娘子,你今日不該來的。”他苦笑著道:“若平日,我還能放你一馬,可今回……便只能怪你天生運氣不好。” 說著,靠在脖頸上的陌刀輕輕往里一送。 蘇令蠻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冰涼的觸感并未傳遞過來,她睜開眼,卻只對上兩根簇白的手指,指甲修剪地整整齊齊,指骨長而有力。 清微抓著刀刃往旁邊一推,劉軒順勢脫開了手,“哐啷”一聲,陌刀掉到了冰冷的地面。 廊外長空電閃,雷鳴轟隆。 蘇令蠻只覺下巴一痛,黑暗里一道冰冷的帶著檀香的氣息湊近,冷酷得像來自地獄的閻羅: “你想死,還是想活?” 第21章 賞梅宴(五) 想死,還是想活? 蘇令蠻自然是想活的,任誰活得好好的,都不會想死。 下巴被死死禁錮著,隱約間還能覺察出肌膚相觸之處密密地泛起一層麻意,又冷又癢。蘇令蠻垂眼望去,只見靛寶藍寬袖上考究的云水紋刺繡,襯得露出的兩截手指跟玉雕似的。 “活,”蘇令蠻攥了攥手,堅定道:“我想活。” 廂房內(nèi)充斥的凜冽殺意,讓蘇令蠻清醒地認識到,眼前不再是那個一再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而是隨時都能取了她性命的債主。 “可活,又究竟是怎么個活法?” 她不想活得窩囊,更不想因此做些違背本性之事。窺一斑而知全豹,不過寥寥數(shù)語,蘇令蠻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風血雨——凡涉朝堂之事,便無小事。 黑暗中濃郁的檀香驀地更進一步,幾乎將蘇令蠻包圍,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穿過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臉上。 “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清微聲音平淡,像吐出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蘇令蠻只覺下頷處被一股巨力擒住,再動彈不得,喉頭被牢牢鎖住,殺意鋪天蓋地地向她涌來。冷汗浸透了薄薄的里衣,她咬牙直挺挺地立著,從無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所以,說服我。” 清微收手退開,還未待蘇令蠻反應(yīng)過來,人已行到窗邊,轉(zhuǎn)身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云層散開,偷偷泄出一絲光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過去,對面屋檐下,兩只麻雀被凍得簌簌發(fā)抖。 蘇令蠻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頎長而清瘦的暗影直挺挺地立在窗邊,烏黑的發(fā)半垂在腰間,充滿凌亂而冰冷的美感。 劉軒俯身撿起陌刀,一頭杵在地上一頭支棱著雙手,看起了好戲。 “從動機來看,我來此只是為了……偷酒,別無其他,故而并非故意偷聽。”蘇令蠻舔了舔嘴唇,面有難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東望三樓的酒,便肯出手為我醫(yī)治。” “什么?!那老頭居然松口了?”劉軒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像看著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么辦到的?” “劉軒。”清微淡淡道。 劉軒連忙舉手:“哎,你繼續(xù),你繼續(xù)。” “不可否認的是,剛才那些我……都聽到了。”蘇令蠻苦笑,這一點無論如何回避不過去: “不過我蘇令蠻性子孤拐,素來不受人待見,獨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并無私交,至于旁的……郎君本就語焉不詳,我一閨閣女子又如何參得透?便參得透,又與何人說?” “小掌柜的既是開酒樓的,就該知曉,我與阿爹關(guān)系惡劣,平日無話——而我阿爹亦不過是一七品從司簿,既無實權(quán)亦無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