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蘇護(hù)揮袖：“你不敢！”

    蘇令蠻噗嗤一聲笑了，像聽到了極好笑之事：“阿爹可以試試看，看阿蠻到底敢不敢？反正阿蠻如今也嫁不到好人家了。”她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見蘇令嫻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看戲，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了她身上的狐皮坎肩，笑道：

    “大jiejie，這可是阿娘特地留給我的東西，如今正主沒如您的意死在外頭，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蘇令嫻愣愣地看著她，發(fā)覺第一回 看不懂這二meimei的心思。

    她名聲不好，好似也不大在意；阿爹怒斥，她亦不放在心上，照往常早該是泫然欲泣又笨手笨腳地離開了，這回……

    蘇令嫻下意識地掙扎，卻還是被一股蠻力將狐皮坎肩剝了下來，露出里頭薄削的半臂。她摩挲了下肩膀，怔忪道：“蘇令蠻，你瘋了?！?/br>
    蘇令蠻將坎肩丟給了鄭mama，鄭mama眉開眼笑地接住了，在聽到蘇令蠻一句話又僵住笑：“鄭mama，燒了。”

    “二娘子，這坎肩……好好的，作甚去燒它?！?/br>
    “臟了?！?/br>
    蘇令嫻難看至極，面色立時變得鐵青。蘇護(hù)被這蠻不講理的二女兒鬧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差點沒暈過去，指著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蘇令蠻卻不肯放過他，“阿爹，平阿翁約莫快到了，我早已派人將這幾日發(fā)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翁，你不如想想看如何安撫族里，讓他們知曉你不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將家事理一理利索再說?！?/br>
    平阿翁原名蘇平，耄耋年紀(jì)，如今算是族里輩分最大的，處事公正，掌蘇家族長多年，最恨這亂家之事。

    蘇護(hù)臉上怒意勃發(fā)，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女兒竟然反骨至此，將老族長也請了來，當(dāng)下顧不上其他，喊著“青竹”便匆匆地往外院花廳而去。

    “花mama，”蘇令蠻歡快地朝外喊道：“你去將麗姨娘提了來，我這便將這敢覬覦主母嫁妝的不肖姨娘提腳給賣了！”

    “蘇令蠻，你敢！”蘇令嫻拍桌而起，“姨娘為蘇氏開枝散葉，孕育子女，豈是你說賣就能賣的！”

    花mama也小步子走進(jìn)了房內(nèi)，滿臉為難：“二，二娘子你這著實為難老奴了，這……這老奴也不敢啊?！?/br>
    蘇令蠻柳眉倒豎，將袖子往上一擼：“麗姨娘覬覦主母嫁妝之事確鑿無疑，是禍家的根源，亂族的苗頭，大jiejie，你以為平阿翁來了，你姨娘還有的活路？”

    蘇令嫻軟了下來，她承認(rèn)這一步她走得急了：“二meimei且稍安勿躁，我這便讓麗姨娘將母親的嫁妝一同還來，必一分不少。”

    蘇令蠻晾了她一會，才道：“麗姨娘肯將嫁妝還來最好，不過我阿娘最近病了，這掌家之事，怕還是要姨娘多費心了?！?/br>
    蘇令嫻面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應(yīng)了下來，匆匆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阿蠻：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第17章 賞梅宴（一）

    “巧心，翠縷，你們都退下吧?！?/br>
    隨著蘇令蠻的一聲吩咐，內(nèi)室一下子顯得寬敞了許多。

    南窗榻旁一盞落地銅花燈幽幽亮著，給房間平添了一層暈黃的光，蘇令蠻下意識地放松了肩膀，幾步走到紫檀木圓桌旁，拎起桌上的紫砂壺囫圇著對嘴悶了一口，直到感覺嗓子眼不再渴得冒煙，這才放了下來。

    吳氏似是被蘇令蠻剛剛的氣勢鎮(zhèn)住，眼巴巴地看著她，一時室內(nèi)竟無人敢說話。

    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里扦插著一枝怒放的紅梅，熱烈而奔放。蘇令蠻瞇眼看了會，順勢在桌邊坐下，拿起茶盞小口酌飲，一邊看著拎著白狐坎肩快要溜到門口的鄭mama問：

    “鄭mama，您去哪兒呢？”

    鄭mama訕訕地轉(zhuǎn)過身來：“老奴去將這坎，坎肩……燒了去?！毖哉Z中還是有些不舍得，這可都是百花花的銀子，光這么一件，就可以在東城那買一棟小院兒了。

    “誰說要燒了？”蘇令蠻俏皮地擠擠眼，一雙細(xì)長的小眼兒被贅rou擠得越發(fā)小，卻透出一股賊精氣兒來：“不過這么一說，氣氣我那大jiejie，您還當(dāng)真了？”

    “那敢情好！”鄭mama這才露出個笑臉來：“老奴這就好好收起來，將來二娘子還能……”

    “不！大jiejie穿過的東西，我可不會要了。”蘇令蠻眼珠子一轉(zhuǎn)，“鄭mama你且收著，趕明兒……我給它尋個好去處?！?/br>
    鄭mama“哎”了一半又頓住了，嘴里幾乎可以塞半個雞蛋——敢情二娘子還是要送人??？

    蘇令蠻似被她逗笑了，吳氏見她心情尚好，才期期艾艾地道：“阿蠻，你這幾日……究竟是去了何處？往后，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阿娘這是何意？”

    蘇令蠻不滿地敲了下桌子，干脆直接起身坐到美人靠旁的黃花梨大椅上。吳氏立時像只兔子似的跳了起來擺擺手道：“阿蠻，阿娘沒旁的意思，只是，只是你鬧這么一出，往后定州城里怎么看你？你還如何嫁個好人家？”

    “嫁人？”蘇令蠻嗤笑了聲：“跟阿娘一樣，嫁個像阿爹這樣整日吃媳婦喝媳婦，還靠著媳婦養(yǎng)姨娘庶子女的好人？如果是這樣的好人，阿蠻這輩子情愿不嫁！”

    蘇令蠻話剛出口便后悔了。

    吳氏尷尬羞恥地耷拉著腦袋，甕聲道：“可阿娘沒辦法啊?！彼瓦@么點本事。

    蘇令蠻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了，阿娘就這么過了大半輩子，她信奉的，從來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亦不知道該如何去反抗自己的丈夫，甚至連丁點的想法都不敢有。

    “阿娘……罷了，”蘇令蠻搖搖頭，起身道：“阿娘，你且放心吧，不論將來阿蠻嫁不嫁得出去，都能將日子過好?！?/br>
    “可阿蠻不能護(hù)著你一輩子。阿爹的態(tài)度，你今日該明白了，雖然他針對你是因為我，可他委實不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模磷訂螔浀哪??！?/br>
    蘇令蠻這話說了不知多少回，可每回說起，吳氏不是哭泣就是發(fā)怔，石頭丟水里還能有個回響，丟吳氏這里便連個屁都沒有。

    她說了幾句覺得無趣，便也不說了，只交代鄭mama服侍吳氏休息，自去了外院花廳。

    “平阿翁，你可來了。”

    蘇平見一個胖乎乎球也似的小娘子飛奔來，還未見到人，便咧開了嘴：“阿蠻，你將阿翁叫來，自己不來卻讓你這木頭似的阿爹來，小沒良心的?！?/br>
    他親昵地點了點蘇令蠻挺翹的鼻頭。蘇平為蘇家老族長，自小看著阿蠻長大，向來認(rèn)為她是多rou多福之人，并不一味與其他族人般嫌棄，是以蘇令蠻一看到他便覺得親切無比。

    “阿翁多日不來，阿蠻可想你了，是么，阿爹？”

    蘇令蠻促狹地朝蘇護(hù)眨了眨眼，完全無視他黑如鍋底的臉。

    蘇護(hù)也沒料到蘇令蠻請?zhí)K平來這，完全沒有提及家中之事，徒讓他想了一路的說辭，白擔(dān)心了一把，只應(yīng)笑道：“阿蠻淘氣，不想竟驚動了伯父，今日天色已晚，伯父不如便在我這住一晚再回，如何？”

    “阿爹忒沒道理，阿翁才來你便想著明日讓他回去，照阿蠻說啊，得多多住上幾日才好，對么，阿爹？”

    蘇護(hù)膽戰(zhàn)心驚，他自小便怕這不茍言笑的老族長，每回在他面前便渾身不自在得緊，一聽要多住幾日，簡直是晴天霹靂。

    蘇平“哼”了一聲，拐杖敲了下地板，冷聲道：“我看是有人嫌我這老頭子不識趣，阿蠻啊，阿翁今日便回去嘍；改日你身子松乏了，來阿翁這里吃酒，??？”

    蘇令蠻應(yīng)得飛快，不過還是揪著蘇平不肯讓他回去：“阿翁，阿爹說得對，現(xiàn)下天色不早，一會該宵禁了，您還是別回去了，在阿蠻這住上一住，也免得那些阿貓阿狗的出來亂竄。”

    說著，意有所指地朝蘇護(hù)身上瞟了一眼。

    蘇平“呵呵”地笑了，刮了她一記：“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不老實，成，阿翁今天便在你家做那鎮(zhèn)宅的老翁，明日再回?！?/br>
    蘇護(hù)揩了揩汗淋淋的額頭，引著蘇平去安頓住處，蘇平轉(zhuǎn)彎時，側(cè)頭朝蘇令蠻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看起來頑心大起，蘇令蠻噗嗤一聲便笑出了聲。

    巧心輕笑道：“老族長還是這般向著二娘子?！?/br>
    “是啊，阿翁這心里啊，門清?！?/br>
    蘇令蠻嘆息道：“虧阿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好，有時我真懷疑，若不是有個鄂國公府地幌子，阿爹這從司簿早該被人褫了?！?/br>
    “有點冷了。”她朝外看了看，頭也不回地出了廳，回攬月居去了。

    小八早在門口望眼欲穿，見兩人囫圇著回來了，不免放松了下來，一邊幫蘇令蠻解下外罩的長襖子，一邊道：“二娘子，昨兒個，羅三娘子送了個帖子過來，說邀您下月初一去太守府賞梅。”

    “三娘子？小婉兒？”蘇令蠻想起那同樣膀大腰圓的羅婉兒，會心一笑：“她倒是好大的興致?！?/br>
    “聽說是京畿那邊來了人，羅太守要宴請貴客，所以干脆辦了個宴會，聽說整個定州城里略有些臉面的小娘子們都請到了?！?/br>
    “哦？這賞梅宴，莫非是賞美宴？”

    蘇令蠻興趣缺缺，往常但凡與那些個小娘子在一塊，她總會被拉出來比一比，做個使紅花更嬌艷的綠葉。

    第18章 賞梅宴（二）

    “那二娘子是不打算去了？”

    蘇令蠻被小八的手勁按得渾身舒坦，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塌上：“這兒，這兒，對，就這兒?！彼胍髁寺暎^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道：“我自個兒的事還沒解決，哪有空被拉出去讓她們溜兒？哪那么好的事。”

    小八輕聲應(yīng)了，點頭附和道：“二娘子不去也好。枉那些個閨秀個個秀外慧中的模樣，嘴皮子卻比刀子還利索，二娘子去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br>
    蘇令蠻側(cè)著頭咯咯笑：“小八，你二娘子我也不是紙糊的，真要計較起來，我一腳出去她們就得摔個大馬趴?！?/br>
    似是想到那情景，蘇令蠻笑得更歡了。

    小八看著二娘子難得露出的稚氣，嘴角彎了彎。這時巧心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俯身道：“二娘子，可要先沐浴更衣？飯食已經(jīng)讓廚房備下去了?！?/br>
    “成，泡個澡解解乏?！?/br>
    蘇令蠻拍拍小八，起身下了榻，在巧心的服侍下好好地泡了個澡，解去渾身的乏氣，才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fā)出了木桶。巧心取來帕子幫她絞，一邊贊道：

    “二娘子這頭烏發(fā)，與詩文里說的青絲如瀑落玉簪差不離了，城里有哪家小娘子比得過？”

    “那又如何？”蘇令蠻嗤了聲：“時人重色者多，這副肥胖的皮囊一站出去，便沒人在意我心性如何了，更遑論是只能用當(dāng)做添頭的頭發(fā)？”

    巧心看頭發(fā)絞得差不多干了，細(xì)細(xì)幫其抹了一層雪花膏，才住了手道：“二娘子何必太過妄自菲薄。何況有這添頭總比沒的好。”

    “巧心你還真是沒虧了這名兒，”蘇令蠻轉(zhuǎn)過身，屈指彈了下她額頭道：“不錯，有這添頭總比沒的好?！?/br>
    這時小八將蘇令蠻剛剛掛在屏風(fēng)上的換洗衣裳拿了下來，打算拿出去給漿洗丫頭，待看到一件男裝樣式的里衣，聲音都變了：“二，二娘子……這里衣……”

    蘇令蠻白胖包子臉登時跟被蒸了似的，紅撲撲一片。

    不知怎的，她腦中浮起黑衣郎君抱著她在雨中匆匆奔走的一幕，明明當(dāng)時神智不清早就不辨外界，可此時卻像是真真見過一般，連細(xì)節(jié)都被勾勒得一清二楚，從胸膛的火熱，到被雨打濕的鬢角。

    蘇令蠻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裝作滿不在乎地?fù)]了揮手：“這你自個兒漿洗了，莫讓那些小丫頭碰了，我，我要還的?！?/br>
    小八似是看出了點什么，心驚rou跳地應(yīng)了聲“曖”，悶著頭便退下去了。

    巧心瞥了瞥她，到底沒忍心提她那張紅臉，反是蘇令蠻揉了揉鼻子，轉(zhuǎn)移話題：“好餓，且去催催廚房?！?/br>
    “二娘子糊涂了，瞧，這不？雞絲魚片粥小八早就拿來了，現(xiàn)下估計溫溫的正好人口?！?/br>
    蘇令蠻赧然一笑，自去飲粥不提。

    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透亮，蘇令蠻便睜開了眼睛。她先試探著往外探出一個胳膊，冷風(fēng)過境，凍得她一個激靈利索地收回了胳膊。

    這一凍，把她給徹底凍醒了。

    蘇令蠻揉了揉眼睛，掀被起身。小八昨夜輪值，聽到動靜機警地掀簾入了來，渾身還透著股霜雪的寒氣：“二娘子這是要起了？”

    蘇令蠻接過她手中早就熏溫?zé)崃说暮叴┻叧巴馓鳎骸巴膺呥@是又下雪了？”

    “可不是，我聽廚房采買的說，今兒的車轱轆差點都轉(zhuǎn)不動?！毙“颂ь^看了一眼道：“二娘子今天可還是要出門？”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