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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蠻后在線閱讀 - 第10節

第10節

    鄭mama連忙從旁為她順了順氣:“夫人,消消氣,消消氣,二娘子此番必是有原因的。”

    蘇令蠻頷首:“阿娘,我要出門。”

    “你這渾家,簡直是要氣煞阿娘!”吳氏捶著胸口,默默落淚:“阿娘也不指望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可也不能打扮得跟個粗野漢子似的,往后……往后……”

    “阿娘,這定州城的小娘子都愛穿胡服,她們穿得,我怎就穿不得?”蘇令蠻一屁股坐到了屏風隔出的小圓桌邊,敲著桌子撒嬌:

    “鄭mama,阿蠻可餓死了。”

    鄭mama一疊聲地哎,吳氏拿這潑辣刁皮兒沒法子,只得吩咐翠縷將早就備好的蓮子百合粥呈上,生怕餓壞了這小祖宗。

    在不與蘇護沖突的時候,吳氏一向還是將這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當寶的。

    蘇令蠻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整碗粥,才覺得這滿肚子饑腸得到了撫慰,不再大唱空城計。吳氏在女兒的陪伴下,倒也難得胃口大開地進了一大碗,見蘇令蠻停下,不由道:“不再多進些?”

    蘇令蠻艱難地將目光扒開,起身舒展了下雙臂:“阿娘,你今日且歇著,由鄭mama照顧你我放心。我出去一趟。”

    “去哪?”

    吳氏待問出口,又不免悻悻道:“你去吧,反正阿娘如今是管不了你了。”

    蘇令蠻沉默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吳氏被那微瀾死水般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心虛地移開視線。

    蘇令蠻一邊接過巧心遞來的大麾系好,一邊囑咐道:“阿娘,若阿爹喝了花酒回來朝你撒氣,你便將門關了,鄭mama知道怎么做。”

    “阿蠻,旁的阿娘不說,可這夫妻綱常,父子人倫,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們如何能對你阿爹這般?”

    蘇令蠻苦笑搖頭,阿娘是被外祖教壞了腦子,轉不回來了,擺擺手直接領著巧心揚長而去。

    吳氏在后面氣得直干瞪眼,拉著鄭mama手泣道:“鄭mama,往后阿蠻該如何是好,都是我沒教好她,讓她成了這頑猴模樣……還有哪戶好人家肯要她?”

    鄭mama不由對天翻了個白眼,夫人總也弄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早在吳家退婚,二娘子便再難嫁到好人家。還不如如今這般,活得暢快些,不看人眼色,生活還有滋有味些。

    馬車早就停在了二門外,小八見蘇令蠻來了,忙迎上來屈了屈膝:“二娘子,將小八也一同帶去吧。”

    蘇令蠻沉吟道:“不成,阿爹昨日氣哄哄外出了一夜,回來必要尋我撒氣,鄭mama一人鎮不住,阿娘又病了,你且去留意幫著些。”

    小八性子拗,跟她久了,也學了點皮毛,手上有些功夫,拉住阿爹還是夠了的。

    小八也不執著,退了一步:“兩壇子酒都幫二娘子放在了馬車匣里,巧心jiejie看這些,切勿灑了。”

    巧心點了點她額頭:“你啊……”

    蘇令蠻莞爾一笑,輕身一躍,馬車一陣晃動之下,人已經進了車廂。巧心也輕巧地上了車,盧三一個揚鞭,馬車便晃出了大門,迅速地城門外而去。

    定州城外和城里,是兩個世界。

    城內人聲鼎沸,沸反盈天;城外隆冬肅殺,萬物蕭條。車行半日都遇不上一個人,路邊北疆特有的灌木叢也蔫搭搭地黃了大半,馬車得得得地在路上走,仿佛是行走在另一個世界。

    蘇令蠻放下簾子。

    她并不是第一回 出城,可這萬里黃泥地,不聞青草香的場景,是見一回便震撼一回——也難怪北突厥那等不事稼穡的游牧民族,在大梁定國初期大局未穩之時,要時常下河劫掠一番了。

    “二娘子,前面沒路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巧心探頭來一看,可不是?前方一處溪流恰好攔腰將這條車道斷成了兩截,延伸出去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引入茂密的小樹林里。

    自古出行,便有逢林莫入的說法,蘇令蠻蹙了蹙眉頭,她以前雖出城玩過幾回,但還未來這般遠處,不由問道:“盧三,此地通往何處?”

    盧三手里的鞭子在抖:“二娘子,這林子邪門得很。小的聽說,魯南巷有戶人家抄近路去投親,沒想到第三日便在這林外發現了這一家五口的尸體,死相詭異得很,舌頭……都被割了。”

    他比劃了下,自己倒嚇了一跳,聲音都啞了:“二娘子,我,我們不如繞,繞路。”

    “不成,下車。”

    蘇令蠻徑直跳下車來,手中還提著兩壺酒。她素來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可看嚇白了臉的盧三和硬挺著想要跟來的巧心,吩咐道:“你二人便再此守著馬車,勿要跟來。”

    巧心不肯,也跟了下來,聲音都打顫了:“奴,奴婢要跟著二娘子。”

    蘇令蠻眼神柔了下來:“巧心,你跟著我,萬一有什么事反而是累贅,我要去尋麇谷老人,莫給我添亂了,啊?”

    巧心委委屈屈地看著她,想跟上去,又怕真成了累贅,腦子煎熬得很。

    蘇令蠻才不管她,提著酒壇子抬腳便上了溪上的獨木橋。

    孰料體重太過,硬實的圓木被壓得發出了“滋啦”一聲響,蘇令蠻心中大叫不好,趕忙兒快跑,好險不險地過了橋,待踏到地上,那本來還好端端的獨木橋啪啦一聲,斷成了幾截,落到了溪里。

    她哭笑不得地與對面的巧心面面相覷,揚手道:“等我回來。”

    蘇令蠻這么做,并非魯莽。

    不論是邱大夫還是劉軒的提示,都是出城往西三十里,沒有指明地方,她們尋路一直是直線往西,如今行了將近快三十里,出來這么座詭異的林子,麇谷居士這等奇人,要住必是也要尋處僻靜不尋常之處。

    這處出了這么樁詭異之事的林子,可不是幽靜到極致了?

    藝高人膽大的蘇令蠻信心滿滿,沒料到竟是自己將自己坑了把——

    她不小心,迷路了。

    第12章 變形記(三)

    林木稀疏,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鞋子甫一踩上去便發出沙沙的脆響。

    太陽透過枝頭,隱隱綽綽地落在肩頭、地上,力道軟綿綿的,蘇令蠻裹了裹身上的大麾,試圖抵御無處不在的寒冷。

    她迷路了。

    這里的每一棵樹都長得一般模樣,光禿禿的一根樹身直挺挺地立著,身處其間,完全辨不清東南西北。而更詭異的是,她一路用障刀刻下的暗記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抹去,怎么也找不見。

    “……這林子邪門得很。小的聽說,魯南巷有戶人家抄近路去投親……死相詭異得很,舌頭都被割了……”

    心撲通撲通劇烈地似要跳出喉嚨口,盧三不久前在林外的表情聲音在蘇令蠻腦海活了起來,一陣風過,帶出鬼哭狼嚎似的低嘯,蘇令蠻腳步一個不察,踩到一截軟綿綿的物事,登時嚇得跳了起來:“啊——”

    破音飄在蕭瑟無邊的林子里,被蘇令蠻又迅速閉嘴噎了回去。她拍拍胸脯,待彎腰看到一截布巾式的玩意,揚起一腳就踢得老遠,心中憤憤道:“虧剛剛還夸下海口,丟人啊蘇阿蠻!”

    這么一打岔,驚恐的情緒就下去了許多。

    她從腰間掛著的魚皮刀鞘里重新抽出障刀,隨手在身邊的一棵樹杈上劃下了一個三叉戟——這是她蘇府的標識。隨便選了個方向,走直線在第十棵樹同樣的地方,又刻了個同樣的標記。

    一路行去,畫了不知多少棵樹,可只要一個轉身,再回去,那標識就立馬消失不見了。

    蘇令蠻想起兒時鄭mama講過的“鬼打墻”,渾身不由打了個擺子。

    暮色悄悄籠罩住這片寂無人聲的林子,白天不見動靜的窸窸窣窣聲漸漸起來了。到底是個小娘子,便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心底也不由發起毛來。

    “呱——呱——呱——”

    她悚然回頭,一排黑色的鳥影從天際一閃而逝,“是烏鴉啊。”蘇令蠻呼了口氣,拍拍手,鼻尖卻嗅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酒味。

    這味道極其特別,吸一口,讓人清醒,再吸一口,卻又仿佛陷入迷醉。

    蘇令蠻嗅著鼻子,循著酒味傳來之處躡手躡足地走去,寬胖的身材絲毫不影響其靈活,竟是一點聲響都未露出來。

    “誰?!——”

    一道清冽的嗓音從暗處傳來,蘇令蠻不覺停下了腳步,這個聲音太特別——她認得。

    前方幢幢暗影里,一道身影隱入暗處,蘇令蠻透過晦暗的月色,只能看到長長的一截樹影。她直接走了出來,將頭臉整個露在月色下,舉起了雙手:

    “定州從司簿二女蘇令蠻,見過恩公。”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畢竟這般的體型相貌亦不常見,低聲道:“從司簿?鄂國公府旁支?”

    這話音放得極低,放在平時自是聽不清,可夜色清寂,涼風遞送,蘇令蠻愣是聽到了,點頭笑嘻嘻道:“正是,恩公知道我蘇府?”

    她的熱情,并未感染到暗處的身影。

    兩人之間頓時又安靜了下來,蘇令蠻試探著往那去了幾步:“恩公?恩公?”

    “莫叫我恩公,舉手之勞罷了。”

    對方的態度很冷,蘇令蠻還未靠近,便能感覺出其渾身洋溢著的不快和拒絕。她識趣地停了下來,訕訕道:“恩公不知名姓,阿蠻不知如何稱呼,故此才冒犯了。只此地邪門,可否容阿蠻在此歇息一晚?”

    胖乎乎的小娘子手足無措地站在林中,胡服的下擺不知沾了什么東西,略顯狼狽。清微目光移開,沉聲道:“可。”

    蘇令蠻立時便歡呼了一聲,尋了處干凈的地方,撿了些枯草葉子厚厚鋪了一層,靠著樹干便坐了下來,梨花白被安在身側,往不遠處拱了拱手:“多謝恩公。”

    枯葉打著轉落了下來。

    蘇令蠻覷了一眼過去,只能隱約看到黑衣郎君班支著腿靠在樹干上,幕籬被摘了下來,隨意地放著。

    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腿間,一身黑的境況下,露出的手白得幾乎透明,像上好的羊脂白玉;黑黢黢的酒葫蘆在手掌間對比分明。

    濃烈的酒香,幾乎要將空氣都醉了去。

    她很肯定,這酒必是要比那梨花白還好上十倍,勞累了一天的肚腹瞬間雷鳴似的叫了起來,此起彼伏,在這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蘇令蠻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囁嚅道:“恩公,對不住,阿蠻一天未進食,實在是……”丟人,忒丟人!

    從暗處丟來一團油紙包,這回冰涼的語聲里隱隱透著一股笑意:“吃吧,莫餓瘦了。”

    ——餓瘦了?

    這是嘲笑……吧?!

    蘇令蠻本只有臉紅,這下是從頭到腳都快冒煙了,她情愿再被退婚一百次,不,千次!極度的窘迫隨著熏然的酒香,又漸漸平復了下來。

    蘇令蠻撿起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兩塊馕餅,夾著一層鹵好的醬牛rou,一口咬下去,竟還有些溫熱。濃郁的醬汁在嘴里彌漫開,對餓了一整日的她而言,簡直是萬兩黃金都不換的美味。

    “多謝恩公。”

    “唔。”

    這回這冷郎君終于肯高抬貴口地搭理了一聲,蘇令蠻美滋滋地開了一壇梨花白,就酒吃餅,只覺人生快意,一整日的緊張都松散了下來。

    “恩公也是來尋麇谷居士的?”

    蘇令蠻嗅著空氣里的香氣,扁扁嘴也不要人回答:“本來阿蠻還覺著,梨花白尚算不錯,可與恩公的酒一比,那簡直是明珠與瓦礫,麇谷居士必是看不上了。”

    “哎喲,好酒好酒!楊小子,你倒是好享受——”

    隨著一陣“桀桀桀”的笑聲,一道青衣身影自遠處而來,老者佝僂著背,一道鷹鉤鼻在月色下勾勒出深深的溝壑,一看便是不好想與的,見到蘇令蠻眉頭幾乎可以夾死一只蚊子:

    “婦人?!”

    蘇令蠻登時一個激靈,誕著臉道:“可是麇谷居士?”

    麇谷居士面色鐵青,揮袖道:“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