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侯笑一笑，在龍尾處，落下一子，白子似乎堆砌起了一座山岳，而龍尾似乎只要一擺就能把這座山岳蕩平。

    皇帝仔細(xì)看了看棋局，覺得沒意思，他把手中執(zhí)著的黑子一扔，意興闌珊，歪在棋盤上，對靖北侯道，“子謙，我想聽一聽你的意思，惠妃送來的幾副畫像中，我看了……”他朝靖北侯看一眼，有些怨怪，“你說，你當(dāng)年怎么就不早幾年去江洲，中那笑春風(fēng)？現(xiàn)在，我想和你做親家都做不成！”

    靖北侯聽他這話，跟沒聽到一樣，他皺著眉頭沉思，最后問道，“臣倒也聽到了一些傳言，皇上是想把靖國公的女兒指給吳王殿下，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

    皇帝知道靖北侯和靖國公不合，這兩人從不在皇帝跟前粉飾太平，相反，每天在朝上跟斗雞一樣，恨不得爭個你死我活。

    一個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一個是自己的舅兄，皇帝能怎么辦？皇帝擺擺手，“朕知道你不喜歡靖國公，你不至于對他女兒也有成見吧？朕記得當(dāng)年皇后也常說，程家大xiǎo jiě極有風(fēng)范的。”

    靖北侯盯著皇帝看，很不高興，“臣還不至于和一個小輩過不去，臣是想提醒陛下，既然已經(jīng)判了吳王秋訣，就不要再給吳王殿下任何希望！”

    “秋訣？”皇帝吶吶，秋訣就是秋后問斬，就是死刑。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靖北侯行禮，慢慢地退下，他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被人抽盡了氣血，一下子癱倒在桌上，他抓了棋盤上的棋子，黑白子從他的指縫里滑落，在棋盤上打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半晌，他大怒，“子謙，你該死！”

    靖北侯已經(jīng)出了宮，根本就聽不到他的怒吼。

    皇太子在東宮里發(fā)脾氣，桌上一套嶄新的粉瓷碗盞被他掀翻在地上。沈良娣在一旁抽抽泣泣地哭。她在驪山，本來好好兒的，她特意跟著皇太子去那里，是想在驪山養(yǎng)胎，那里安全，不似在東宮，到處都是危機(jī)。

    她還準(zhǔn)備在那里生了孩子再回來。

    誰知道，眼看三個月就要過了，她在行宮里散步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地，一腳踩在了一片滴水觀音的葉子上，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見了紅。孩子沒保住，她痛不欲生，她也問了，那里原本種的是一叢杜鵑花，春日里開很好看，她出世前十多天，那株滴水觀音才移種過去的。

    曹醫(yī)官也說了，宮里都不準(zhǔn)種滴水觀音的，很多人會對滴水觀音過敏，身上會起疹子。

    關(guān)鍵是，移種滴水觀音的那個花匠，居然就找不到了。這就奇怪了，種種跡象，都表明，是有人針對她的。皇太子妃只生了一個女兒，至今沒有兒子傍身，眼看她懷孕了，她能不嫉妒嗎？

    當(dāng)下，沈良娣就跟皇太子告狀，皇太子萬般不耐煩，把她一個人丟在驪山，自己陪皇太妃回宮。

    她哭得眼睛都瞎了，小產(chǎn)之后，身子也沒有養(yǎng)好。關(guān)鍵是，如今父親自身難保，她也沒有后盾。

    回了東宮，她住的院子也被人換了，從一個大院子，換成一個二進(jìn)的小院子，從前伺候她的那些宮人內(nèi)侍們，也都不再是熟悉的面孔，她除了每日里找皇太子哭訴，沒有別的招。

    皇太子煩得要死，這時候，皇太子妃進(jìn)來了，粉紅色的訶子，里面的豐盈隨著她的步伐幾乎要跳出來，她頭發(fā)高高盤起，雍容圓潤，比起憔悴不堪的沈良娣，幾乎令皇太子眼前一亮。

    輕紗披帛，如云朵一般，飄蕩在她的身側(cè)。

    皇太子一雙眼睛就定在了她的身上，朝她伸出手來，“本宮正要去找你，你就來了！”

    皇太子妃溫婉一笑，皇太子將她環(huán)在懷里的時候，她扭捏嬌羞，眼角余光朝沈良娣斜過去。皇太子便喊了內(nèi)侍，“送沈良娣回去，好生休養(yǎng)身子！”

    沈良娣幾乎要絕望了，可她到底不敢忤逆皇太子，只抽泣著行了禮，萬般不愿地退出去。身邊的嬤嬤安慰她，“良娣還是要好生保養(yǎng)身子，身子才是女人的根本呢！”

    她一直琢磨著，那株滴水觀音是怎么跑到路邊去的，而那滴水觀音，長而闊的葉子，是怎么會被那般小心的她踩在腳下的。難道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70.第70章

    皇太子的手, 伸進(jìn)訶子里，他氣息有些急促，長話短說, “你說, 父皇會相信靖國公府的說辭嗎？”

    皇太子妃蘇氏也跟著有些急促，她全身軟了，如水草一般，橫在趙衍的身上, 想去捉了趙衍的手，偏生自己的兩只玉手被趙衍一把抓住, 他就吻了下來, 她不得不扭動，氣喘吁吁地問, “殿下說的是，程幼佳有本事讓三皇子聽她的, 將來輔佐殿下？”

    “嗯！”說到這里, 趙衍興致有些減了，他停了下來, 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閃過寒光, “我最不敢相信的是, 舅舅居然相信這種鬼話！”

    蘇氏有些不舒服, 掙脫了手, 環(huán)抱著趙衍, 手在他身上作怪，“殿下是怕到時候舅舅會……”后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到底還是減了心思，她似乎明白什么，問道，“殿下可需要妾身問一下妾身的父親，讓父親向皇上進(jìn)言嗎？”

    皇太子不置可否，只道，“要是程幼佳真的嫁給了趙崢，他就是靖國公府的女婿，本宮和他之間，還有什么區(qū)別？”

    一個是外甥，一個是女婿，遠(yuǎn)近親疏還真是難得分清楚。

    而趙崢的實(shí)力，皇太子一向都不敢小看。

    皇太子妃便明白皇太子的意思了，他低下頭，見蘇氏露出一笑，如海棠花般嫵媚，他低下頭去，將蘇氏慢慢地壓在榻上，一時間，風(fēng)云激蕩，整個室內(nèi)，濃郁的荼蘼氣息散逸開來，便是連門口守著的內(nèi)侍，聞了這氣息，都壓抑不住沖動。

    姚姝和傅鈴被接進(jìn)了宮。和姚姝不同，皇太妃只說，把傅鈴接進(jìn)宮來小住幾日。即便如此，錢氏也覺得滿足了。她囑咐傅鈴一定要乖，又送了姚姝好幾套衣服，拜托姚姝一定要幫忙照顧指點(diǎn)一下傅鈴。

    這些話，其實(shí)都不用說，姚姝本就覺得，皇太妃一定是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這才讓傅鈴進(jìn)宮陪陪她。

    臨行前，是要去慶云堂辭行的。姚姝和傅鈴結(jié)伴而行。到了老夫人跟前，傅鑰倚在老夫人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姚姝。老夫人便讓傅鑰下去給姚姝行禮。

    傅鑰當(dāng)然不會在姚姝跟前行大禮了，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便笑道，“大jiejie，聽說皇上要把程大xiǎo jiě賜給吳王殿下做妃子，你不樂意了？”

    慶云堂里很靜，還有別的丫鬟婆子在。邢嬤嬤心里咯噔一下，便朝侍候在屋子里的人使了個眼色，這種時候，沒有人愿意留在這里，便都悄悄兒地退了出去，生怕自己被主子們惦記上了。

    傅鈴實(shí)在是沒有想到，她這個二jiejie，已經(jīng)賴皮到了這種程度，不顧長幼之序，道，“二jiejie，你怎么能這么說大jiejie。這種話，若是外人說，讓你聽到了，你都應(yīng)該斥責(zé)別人的，你怎么反而自己說起來了？”

    老夫人的臉黑沉得如水一般，她不知道是因了什么事，不但沒有斥責(zé)傅鑰反而對姚姝道，“姝姐兒，你一向在你姑祖母身邊，并不是養(yǎng)在我身邊，很多事，祖母也不知道，也就沒有多教你。你如今還小，本來有些事說就早了一些，祖母相信，無風(fēng)不起浪，鑰姐兒這些話，也不是憑空就有的。你倒是說說，你心里當(dāng)真是這么想的？當(dāng)真是不高興？”

    傅鈴嚇壞了，她忙拉著姚姝跪下來，“祖母，孫女兒天天和大jiejie在一起，孫女兒并沒有看到大jiejie不高興呢，這必定是謠傳！”

    “謠傳？”傅鑰冷笑一聲，“我都聽說了，大伯父生了氣，都用馬鞭抽大jiejie了，難道這還是謠傳不成？”

    姚姝抬起頭，望著老夫人，她還記得，她剛進(jìn)府的時候，老夫人拉著她兒啊rou地叫。她也還記得，老夫人把她安置在碧紗櫥，每晚讓人過來問她的冷暖。她著實(shí)是不太明白，老夫人為何如今對她這么不好。

    老夫人的臉色非常凌厲，“姝姐兒，你是侯府的長嫡女，你一言一行都被人瞧著呢，將來要是傳出一些不好聽的，你自己不好議親，也影響了兄弟姐妹們的姻緣。”

    她嘆了口氣，眼睛望著門外，“自古姻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紀(jì)還小，不要想些不該想的。”

    姚姝咬著唇，無話可說，她目光落在傅鑰的臉上，怨毒，憎恨，幸災(zāi)樂禍，種種情緒交織，令得她一張好看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了。姚姝便問她，“傅鑰，胡說八道是你的本事嗎？是你唯一的本事嗎？”

    姚姝的聲音如金石相擊，又帶著金戈鐵馬的氣勢，慶云堂里的幾個人，被這聲音激得全身緊繃，朝姚姝看過來。姚姝冷笑一聲，她無懼無畏地望著老夫人，“祖母，我進(jìn)侯府已經(jīng)一年了，我原先膽小怕事，不管傅鑰如何罵了我，還是罵了我爹爹母親，我都忍著。”

    她抬起手，直直地朝著傅鑰指過去，“我總是在想，二叔和父親兄弟情深，后院里的一些事兒，只要不傷筋動骨，哪怕受些氣也不算什么，可并不代表，孫女兒就活該被人欺負(fù)。她罵我是野孩子，罵我母親狐媚我父親，祖母，這些話，她是怎么知道的？還是說，府里的人就是這么想的？”

    門口，突然發(fā)出“咚”的一聲聲響，緊接著，便是一陣驚慌的叫聲，“夫人，您怎么了？”

    “大嫂，你沒事吧？”

    姚姝扭過頭看去，自己母親的額頭上，紅了一塊，二嬸娘用帕子在按那一塊，被母親抬手推開，她同樣推開扶著她的丫鬟婆子們，讓她們先出去。她走到老夫人跟前來，跪下來，“母親，門口沒有人，媳婦找不到人通報，就闖了進(jìn)來，是媳婦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