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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籠中雀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宋枕霞等這一刻,已等得有些無聊了。一見此景,他立時興奮起來,吹了聲口哨,朝身后兄弟比個手勢,人便立即躍了下去。

    “抓人了抓人了!抓著領頭的有賞錢!”宋枕霞笑嘻嘻地喊著。

    一時間, 早已布下的衛兵便盡數涌出,將那些黑衣人包圍了起來。黑衣人見勢不妙,竟往馬車里鉆去,想來是要挾持攝政王妃,以謀出條生路來。

    “這群人手生,粗手粗腳、處處是破綻,我看倒不像是毫州王的人,”傅徽按捺住躍躍欲試的宋枕霞,道,“怕只怕,不過是些雜魚。要引那毫州王上鉤,還得下些魚餌。”

    宋枕霞點頭,也覺得有道理。

    在傅、宋兩人示意之下,衛兵假作無力抵抗,任憑黑衣人鉆進馬車里。但聽那車廂里一陣晃動,隨即,黑衣人便扛了一個大黑麻兜出來了。那麻兜扭動不停,顯然是裝了個大活人在里邊。

    “這攝政王妃真他娘的沉!齊國娘們就是不一樣!”黑衣人嚷了一聲,往馬車下跳去,口中喊道,“兄弟們,撤!”

    一聲令下,那群黑衣人便個個都急著往外竄,但大部分卻都走不脫,立馬便被衛兵制住了,好在那扛著假王妃的男人已經走脫了。難為他背著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老爺們,此刻還能健步如飛。

    待巷子里靜了下來,宋枕霞問傅徽:“傅大哥,能找得到嗎?我記得你不是會聞什么香味兒么?當初找王妃時,你就用過一回,管用的很。”

    “怕是不行。”傅徽露出歉意,道,“那香丸我只留了一顆,這次就沒得用了。橫豎咱們的人也跟了上去,也用不著我那奇巧yin技。”

    “也是,”宋枕霞笑意十足,對部下招招手,道,“去請王爺來,好戲開場咯。”

    宋枕霞的部下悄悄跟上了黑衣人的步伐。一路跟隨,只覺得這幾個黑衣人都是門外漢,個個都只會些皮毛功夫,一點兒都沒發現身后黏了尾巴,實在是不像毫州王手下那些訓練有素的暗衛。

    但見這幾人扛了假王妃,竟朝花柳之地跑去,一股腦兒便溜進了一家青樓的后院子。眼見著這夜色里嬌聲軟玉、鶯紅燕翠,一路蹲行屋頂的宋枕霞不由喃喃道:“這回小郭子可真當是有好福氣了。”

    蕭駿馳來時,宋枕霞已在含春樓的窗外趴了許久了。蕭駿馳走近宋枕霞與傅徽,彎腰低聲道:“我叫你倆追毫州王的暗衛,你們跑到這秦樓楚館來做甚?”

    傅徽訕訕不語,宋枕霞則比了個靜聲姿勢,示意蕭駿馳朝窗縫里頭看。

    屋里頭的裝扮有些寒酸,僅一張床并幾張毯子。低低矮矮的屋梁,險些要垂到人臉上來。樓上的人咚咚走兩下,便有灰簌簌地從縫隙里漏下來。床前塞了痰盂、腳踏,看起來都臟兮兮、破破落落的。

    顯然,這是那些年老色衰、身價便宜的□□接客之所。

    郭世通還被蒙著大黑布兜,坐在床沿上。一高、一矮倆黑衣人,正守著郭世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那樣子,活像個不敢掀開新娘蓋頭的新郎官似的。

    那矮的黑衣人咽了口唾沫,道:“虎哥,不是說這攝政王妃是個絕世美人嗎?我們掀開她的蓋頭來,瞧一瞧是有多美。賣給別人之前,自己先過把癮不成?”

    “你不要命了?!”虎哥罵那矮子,“你摘了她的蒙頭布,萬一讓她看見我倆長相,那該怎么辦?只要有點腦子都知道,她在這含春樓里頂多被折騰三四天,就會被攝政王府的人找回去。要是那攝政王按著長相來找我倆,那豈不是送死?”

    矮子一聽,頓覺得十分有理,點頭不止,訕訕道:“俺錯了。”

    “更何況,一會兒還有貴人要來,若讓那貴人撞見這腌臜場面,”虎哥磋磨了下拳頭,警惕道,“那以后這生意,我兄弟幾個都不能做了。”

    就在此時,房間的門開了。

    一個披著斗篷的人緩緩踏了進來,那步子極雍容,看身形是個女子。一見這人,在屋外蹲守著的人便心知,大魚上鉤了。

    “毫州王竟派女子來做這事?”窗外的宋枕霞嘀咕道,“不像他的作風。”

    房間里的虎哥朝那女子點頭哈腰,諂媚地說道:“萬事皆已打點妥當了,小的在這含春樓有個相好,最是會調弄女子,無論是貞潔烈女,還是清白良婦,保管都讓她變成這花柳之地的小□□。貴人您只管滿意就好!”

    那披著斗篷的女子點了點頭,問虎哥:“有匕首沒有?”

    雖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這音色,卻有些耳熟。

    虎哥立刻從身上摸出一把短匕來,捧到那女子面前,道:“有的有的,您隨意用,隨意用。”

    那女子極是滿意,接過匕首,幾步走到郭世通面前,聲音愈發低沉了:“你不是自恃有絕色美貌么?我今日就親自動手,叫你這張臉再沒法見人!”說罷,便是一串森冷笑聲,那笑聲極是瘆人。

    窗外蕭駿馳一見此景,立時嚷道:“不能等了。”揮了揮手,道,“算了,莫等毫州王上鉤了,怕只怕毫州王就沒摻進這趟渾水,根本等不到。總不能讓小郭子真被毀了容。”

    他說罷,傅、宋就應聲說是,隨即推開窗扇,陡然跳了進去。

    女子手持鋒銳匕首,狠狠地朝著郭世通臉面刺去。就在此時,蕭駿馳筆直地拽住了斗篷女子的手腕,恰恰好讓那刃尖懸在了郭世通鼻梁前。

    “險些就真毀了人家的容。”蕭駿馳冷哼了一聲,一只手攥得愈發緊,幾乎能聽到骨骼捏裂之聲。那女子哀叫一聲,聲音極是凄愴。仔細一看,原來她的手已被擰得脫了臼,腕子紅紅腫腫地歪著。

    那虎哥與矮子雖然武功拙劣,卻也是有功夫和蠻力在身的,大驚之下,立刻抵抗起來,與傅、宋纏斗在一塊兒。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傅、宋是孤身來此,部下都留在這花街外。遠水難救近火,二人也指望不到其他幫手。

    這屋里乒乒乓乓的聲音驚動了門外青樓女子,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們打開門來,撞見這一幕,陡然尖叫起來,四處呼喚著含春樓養著的雜役。不多時,男人們扛著扁擔、菜刀趕來,場面一時極是混亂。

    蕭駿馳本想拽了這女子便走,卻忽見那握著匕首的尾指上,戴了一枚點翠鏨花玳瑁的護甲套。這眼熟的玩意兒落在他眼里,不由讓蕭駿馳心下一驚。

    “你是……”

    伴著他驚疑之聲,斗篷兜帽自那女子的額頂滑下來,也叫那一張面孔徹底袒露在蕭駿馳面前——五官寡淡清秀、面色蒼白微悴,透著驚懼與扭曲之色,正是本該遠去靜亭清修的房月溪太后。

    蕭駿馳身子一僵,不由松開了手。

    房月溪明明已離開太延,為何又會在此處出現?!

    這可是一國太后!

    若房月溪在此地為他所傷,那世人鞭笞他的罪行,豈不是又增一項?

    房月溪被抓著手腕之時,一顆心已近乎跳出嗓子眼。待見到蕭駿馳,她眼前頓時一片灰敗衰絕,心知這次行事大概是早就被蕭駿馳看在眼里,她不過是如涸池之中一條瀕死的魚一般,只是在他面前垂死掙扎罷了。

    蕭駿馳在此,那此事便必無成路了!

    怕是蕭駿馳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故意布下這局來甕中捉鱉!

    難怪毫州王總不肯助她!

    此事被蕭駿馳撞破,她又豈能有好下場?轉念一想,她憶起蕭武川口口聲聲說“不要再回這西宮來”,心里愈發絕望。

    佛山清苦孤寂,她若真去了,便是一無所有,生不如死。與其被打發去佛山,又或是被蕭駿馳處死,倒不如在此地搏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她房月溪不得好過,奪走蕭武川的姜靈洲也不得好過!

    一時間,她腦海中理智之弦已然崩斷,人若瘋癲一般,忍著脫臼之苦,揚起匕首,便狠狠朝著那黑麻兜里的人身上刺,想方設法地扎著要害。

    她原本只是想毀了面前這個人的容,現在,她想要面前這個人死!

    蕭武川正當猶豫著是否要動這一國太后,誰料這房月溪便已面色如狂,將匕首深深插入了郭世通身上。伴隨著“噗嗤”一聲輕響,血味便蔓延開來。

    郭世通嚎了一聲,立刻彈了起來,在麻兜里扭著朝旁邊滾去。

    “哀家的腹中有著你們蕭家的骨rou!”她一邊將那匕首再次朝郭世通身上捅去,一邊癲狂地尖叫狂笑起來,“攝政王,你若是敢動哀家,便是對不起蕭氏列祖列宗,要先帝斷子絕孫!”

    蕭駿馳不敢猶豫,立時制住了房月溪,朝宋枕霞嚷道:“還不快救人!”

    宋枕霞從雜役的鋤頭下逃脫,頂著滿天飛的銅鏡、釵簪,急急地解開了郭世通身上的麻兜和綁繩。他伸手一探,大驚道:“不妙,破的是脖子!救人要緊!”說罷,他扛起郭世通就跑。

    房太后眼睜睜見著宋枕霞背著郭世通跑遠,癲狂的神色怔住了,繼而,她像是個孩子似的發出奇怪的喃喃自語來:“竟……竟……竟不是那河陽公主……?!”

    她像是陡然失了力氣,手中牢牢握著的匕首脫手墜下,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竟……竟不是河陽公主……”她身子癱在地上,聲音猶如夢囈,“這竟不是河陽公主?!”

    此時,京畿兵士也趕到了,將這含春樓里里外外包圍了起來。

    蕭駿馳見她不再掙扎,寒著面孔,朝傅徽抬了下手,道:“把房月溪帶回西宮去,別驚動陛下,省得中道生變。把這兒也處理干凈了,誰也沒見過太后娘娘,只不過是幾個煙花女子在鬧事罷了。”

    傅徽應聲說是。

    房月溪渾渾噩噩的,便被捆著、扯著帶上了馬車,押回了西宮。從始至終,她都像是個無知孩童似的,在馬車上喃喃著什么。仔細一聽,說的都是“河陽公主”、“攝政王妃”之流的話。時而低笑起來,叫人毛骨悚然,一點兒也無從前那和氣太后的模樣。

    待她重新到了自己宮里,雖身旁俱是玄甲兵士,心思卻鎮定了下來。

    她腹中可有著蕭家血脈,蕭駿馳又能拿她如何?

    這樣想著,房月溪理了理凌亂鬢發,又恢復了那副柔和面孔。先前尖叫弄啞的嗓音還沙沙的,她卻有模有樣地發作起看守著自己的兵士來了。

    “哀家這手折了,還不快去請太醫來?”

    只是玄甲軍向來只聽蕭駿馳號令,聽了這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大膽,哀家的命令,在這西宮里竟作不得數了么?”房月溪的聲音高了些,可卻依舊無人理會她。這時,房月溪才有些凄楚起來。

    她在這西宮里,雖有權勢威嚴;可若出了西宮,要對那攝政王妃下手,卻是遠遠不及的。她本想求助于毫州王,可那毫州王竟對她不屑一顧。無奈之下,只得自己動手。可她久居深宮,并未做過這等事,一出手便叫蕭駿馳抓了個痛快。

    宮門被推開了,殿外夜色溶溶,那暗沉沉的天色,像是能把人吞入腹中似的。幾盞微渺的燈籠,被人提著急匆匆地游走著,隨時都能被那夜風吹卷了去。

    蕭駿馳一撩衣帶,帶著兩三個內侍走了進來。

    王德海垂頭弓背,雙手端著個盛了紅絲墊的錦盤。他將那錦盤托得高高的,抵在額前,像是什么祖宗牌位似的敬著。一路走來,王德海的步子極是小心,像是怕顛了那錦盤里的物什。

    房月溪定睛仔細一看,那盤里裝著一盞小金杯,雕著飛鳳浮龍,金燦燦的映著燭火,好不貴氣。只是其中盛著的酒液,就叫人不寒而栗起來。

    蕭駿馳在她面前站定,原本纏在手腕上的念珠被取了出來,掛在右手背上。他慢悠悠地撥著那檀木珠子,沉紅的數珠一顆、一顆滾過指腹,發出細細的輕響。

    這聲音明明極細小,卻偏偏讓人心里如針在刺般難受。

    房月溪原本端坐在鳳椅上,見此情狀,她向后縮了一下,繼而又擺出副端莊模樣來,問道:“攝政王,你這是何意?”

    蕭駿馳閉目,喃喃念了一句佛語,繼而淡淡開口:“送太后娘娘上路。”

    西宮里的更漏聲傳來,遠遠的,極是幽長。

    房月溪的嘴唇顫了顫,她露出個勉強的笑來,道:“……攝政王真是說笑了。哀家何錯之有?”

    更聲停了,蕭駿馳慢慢睜開眼,低聲道:“太后心里,難道不是跟明鏡似的清楚么?”

    房月溪屏住了呼吸,戴著指套的尾指顫個不停。

    ——是,她確實極清楚,只是她不甘愿就這么死去。

    她強自故作鎮定,眸中浮出淚意來:“攝政王,這也是哀家的錯么?奉先皇之召入宮,卻不曾被當做妻子對待;武川與我,雖是母子名義,卻無血脈親緣。只不過是生不逢時,這也罪當至死么?”

    看她這幅哀戚模樣,若有不知情者,恐怕真會被她打動。

    蕭駿馳斂了眉眼,想到郭世通生死未卜模樣來。去時,那小子還在憨厚地說著對他如何仰慕,回來時便已去了大半條命,也不知能不能熬下來。

    他也未曾料到,這房月溪竟如此心狠。

    她本想將姜靈洲送去煙花之地折辱,此事本已是不可饒恕;為了親自毀去姜靈洲的容貌,房月溪竟不惜獨身一人重返太延來;后來,竟萌生出殺意,親自動手。下手之狠毒,令人驚愕。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信這是女子的手段?

    “房月溪,你錯在三處。”蕭駿馳淡然地開了口。

    不知為何,這初夏的寒夜極冷,竟讓房月溪隱隱有了如在冬季的錯覺。可明明如此冰寒,她身上的津津冷汗卻浸透了華美衣衫。屋外的夜風涌了進來,吹得那香籠里的燭火明滅不定,幾度要熄了下去。

    “你勾引陛下,悖逆人倫,有愧于先帝。此為其一之罪。”

    “你謀害帝嗣,幾度暗害妃嬪落胎,又栽贓嫁禍于梁妃,此為其二之罪。”

    他聲音鏗鏗,猶如一把堅匕,直直插入房月溪心里頭。她的手顫著,胡亂地抓了下什么,卻只摸到座椅上冷冰冰的盤雕云母,鋒銳的棱角刺得她肌膚生疼。低頭一看,那原是處刻著鵲橋相會的浮紋。

    “那、那……又如何?”房月溪面色倏白,咬著牙道,“你可知,哀家身上還懷著你蕭家血脈?你若是要我死,那便是斷了先帝子嗣,你可對得起列祖列宗?”

    “太后娘娘莫不是糊涂了?”王德海掐著嗓子,小聲提醒道,“先帝已薨逝了那么些年,太后娘娘哪兒來的身孕?……更何況,陛下這后宮佳麗啊,足有三千人,興許明兒個就有哪位主子懷上了。又怎能算是‘斷了子嗣’?”

    房月溪聽聞,忽而低低冷笑起來:“他休想!”

    “太后娘娘好似是有些癲了。”王德海心有余悸,不由后退了一步。

    “房月溪,若說這前兩樁罪,本王都可以忍,那這最后一樁,本王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的。”蕭駿馳聲音愈冷,面上泛出令人膽寒的薄戾之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