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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籠中雀在線閱讀 - 第21節

第21節

    如是七八人輪過,到了姜靈洲。

    她是競陵王妃,自不用屈尊下席,婢女會替她端來筆墨紙硯。

    姜靈洲略一思量,提筆作了一首詩。剛完筆,又覺得紙上這幾行不得心意,于是便廢了第一首,另啟一頁,重作了一首,這才笑吟吟地將第二首詩遞了過去。

    婢女們將疊好的詩稿遞予蕭駿馳手中,他便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本王一介粗人,著實品不出好壞來。”他揶揄地說道:“只覺得篇篇都妙,分不出高低上下。硬要說,則是這句‘天上飛瓊搖萬花,人間情薄終寂寥’,寫得不錯。”

    鐘小燕微揚起下巴,道:“謝王爺夸獎。”

    “噢?這首詩是鐘小姐所作?”蕭駿馳眸中略有玩味之色:“鐘小姐倒是別具才氣。”

    鐘賢極是滿意,笑呵呵道:“如此,小女便要厚顏向王爺索一份禮了。”

    “鐘小姐想要何物?”蕭駿馳問。

    “……小燕……”鐘小燕低垂了眼眸,口中吞吐不定。

    依照鐘夫人想的教誨,她本當自請嫁予蕭駿馳為側妃。可當她看到河陽公主絕倫容色,忽而又不想自請為妾了。

    天下之大,嫁給怎樣的男兒不好,偏要予人做妾?

    正當鐘小燕猶豫之時,鐘夫人已是笑容滿面地張口接話了:“我們燕兒,自幼便極仰慕一名男子。此生所愿,也只是嫁給那男人罷了。不知王爺可否……”

    鐘夫人話音未盡,蕭駿馳已淡淡答:“不可。”

    鐘夫人的眼一下瞪得圓溜溜的。

    “王爺此話何意?”鐘賢問。

    “噢,本王覺得,此處還有更妙的詩。”蕭駿馳答。

    “何……何句?”鐘賢有些心虛了。

    鐘賢定神,想:若是家族里的其他兒郎撥得頭籌,那便讓他們為鐘小燕求一個側妃之位。

    “這句。”蕭駿馳悠閑地摘出了一頁,慢慢念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妙極,妙極。”

    鐘家集體默。

    ……《般若心經》??

    這是哪門子的賞雪詩?誰,誰作的?

    那邊蕭駿馳一錘定音,道:“就這首了。心若無象,見五色五欲,卻心無掛礙,此乃超脫輪回之界也,足令本王心服。”

    “可是,王爺,”鐘賢垂死掙扎:“此詩并非詠雪……”

    “本王說是頭籌,便是頭籌。”蕭駿馳說:“鐘大人有何高見?”

    ……誰敢在競陵王面前,自表高見?

    作者有話要說:

    姜靈洲蕭駿馳:給我們夫妻倆一個話筒,我們能靠一節般若心經打遍天下。

    ps:鐘小燕所作詩化用自《和范先之雪》。

    第23章 自請愿

    那張書稿的主人是姜靈洲。

    頭籌便這樣落到姜靈洲頭上。

    鐘家人俱是流露出古怪之色,不知該作何言語。

    ——拿佛經搪塞敷衍,竟也可奪得第一,實在是莫名其妙、前所未見。從前他們可不知道,競陵王是如此胡攪蠻纏之人。

    坐在一旁的姜靈洲看到鐘家人古怪表情,笑吟吟說:“王爺,還是算了吧。我原想,妾既是代王爺作詩,那便用王爺最拿手的東西來與他人一較高下。未料到王爺如此愛開玩笑,竟真覺得這佛語足得第一。”

    她心底覺得甚是好笑。

    蕭駿馳這家伙,就連洞房之夜,卻扇之時,都要拿出佛經充數。如今雪中作詩,她也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蕭駿馳丟一丟臉面。

    但她沒料到,蕭駿馳竟厚顏無恥至此,真的說這佛語是天下第一妙詩。

    蕭駿馳瞥她一眼,問:“王妃當真不要這第一?”

    姜靈洲答:“不要。”

    “那好,”蕭駿馳擱下了手中詩稿,道:“那鐘小姐便是頭名了。這一句‘上飛瓊搖萬花,人間情薄終寂寥’寫的實在是好,妙極。鐘小姐想要何物?”

    他雖在褒賞,語氣卻淡了下來,頗有幾分隨便。

    鐘小燕微微咬牙,明艷面孔上有一層屈辱之色。

    奪得第一,又得蕭駿馳賞賜,這本是好事。只是經蕭駿馳如此一番折騰,所有的事都變了味,就仿佛她是運氣好,才在蕭駿馳面前得了這第一。苦心孤詣、精心設計,也不過是討他一時心血來潮的歡喜。

    鐘小燕心下思緒翻滾,久久不能出聲。

    鐘賢與鐘夫人俱有些急,連連偷聲催促她。

    只要小燕攀上了競陵王這棵高枝,那鐘家在競陵自是平步青云,地位愈益穩固。更有甚者,族內年輕輩的才俊躋身太延一二流,也不是沒有可能。

    “回王爺,”鐘小燕微一躬身,終于出了聲:“小燕確有一物想要。”她似終于下好了決心,聲如清鐘。

    “說吧。”蕭駿馳道。

    “小燕懇請王爺,”她忽然跪落在地,言之鑿鑿,聲色懇切:“恕我鐘氏一族。”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鐘氏的青年俱是不懂她何出此言。就連鐘夫人與鐘賢,也都是滿面愕然。鐘夫人已是連忙擠出了笑,忙巴巴地朝蕭駿馳解釋起來:“王爺,小女一時糊涂了,這才亂說起了話,請王爺莫要較真……”

    鐘小燕跪在席下,身姿筆挺,語氣愈益堅定:“阿爹、阿娘不知事,在廳堂中擺出了這價值千金的珊瑚樹。然我鐘家闔家上下,歲石也不過百。王爺見此珊瑚樹,定然心有疑慮。”

    鐘小燕的聲音,于喧鬧聲中響起。

    鐘賢聽著,面色也一變。

    他忽然明白了,鐘小燕為何不自請嫁予蕭駿馳,而是提出這樣的請求來。

    鐘家為競陵巨室,從前行過商。他們雖在競陵足以翻覆云雨,卻不足以躋身太延名門之中,因而眼見也不如那些累世公卿,反而頗有幾分小氣。譬如鐘賢為顯家世累厚,便搬出了庫中的珊瑚樹來。

    鐘家已是百年未出過競陵郡了。從前鐘家在競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何須故意藏起排頭威風?如此,鐘賢并未多想這一層。

    可鐘家首位,亦不過是競陵別駕之身,又何來如此滔天巨富?落在攝政者的眼中,這便是逾距。若蕭駿馳再有些疑心,說他鐘賢授受財物,那就更是一樁重罪。

    一心攀富貴的鐘賢在頃刻間清醒過來,頓時冷汗涔涔。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廳堂內那富麗堂皇的珊瑚樹,在心底慶幸鐘小燕的抉擇。

    “王爺,我鐘家從前行商,因而累下一筆財富;這些年來父親身為競陵別駕,恤愛百姓,清政忠直,不惜自散家財為百姓謀利。如是,百年家業漸近一空。”鐘小燕伏在地上,急急道:“因而,父親才會邀您至府上,望王爺重用鐘家子弟,再啟鐘氏舊輝。”

    說完,她將身子伏得更低:“入仕者求高升,本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錯只錯在阿爹為顯我鐘家家力,搬出了這一株珊瑚樹。然我家中余財已是不多,供著這珊瑚樹已是強弩之末。王爺若是不信,大可查上一查。”

    她話畢,廳室內一片寂靜。

    鐘賢拭一把額汗,連忙跪下來道:“請王爺恕罪。”

    蕭駿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這對父女,便悠閑道:“何必如此緊張?既鐘小姐奪得了這第一,我便自會予你賞賜。”

    他話不說滿,亦不點明。

    可看他語氣,應當是放過了鐘家。

    鐘賢松了一口氣,頓覺得后背上冷汗濕透衣衫。這汗水不僅因著心如繃弦,更因那首座的攝政王總露著一副似笑非笑臉,叫人捉摸不透。一時間,他也不敢再提什么攀姻之事,只忙不迭地認錯。

    “不過,鐘大人還有一事錯了。”

    這邊鐘賢剛放松,那邊蕭駿馳一句話,又將他打入地獄,嚇得鐘賢微微一震。

    “王爺……在下,何錯?”鐘賢小心翼翼問。

    蕭駿馳以食指捻著玉渫,慢條斯理道:“我本是帶王妃出來散心的,可你們鐘家卻鬧出這樣一番事來,難免壞了王妃心情,該罰。”

    姜靈洲原本在一旁看熱鬧,忽而被點名,便眨了兩下眼,說道:“無妨呀。妾身今日出來,倒是得了一句妙詩呢。鐘小姐所作之詩,著實不錯。”頓了頓,她又笑道:“我看鐘家吃食不錯,也算是解了我的悶吧。”

    “這話說的,”蕭駿馳低笑起來:“本王短了王妃吃穿不成?”

    姜靈洲在華亭時,桌上也曾是珍稀佳肴、山鮮海味。只是魏與齊的口味終究有些不同,她還未過了新鮮勁,看什么吃食都覺得有趣新奇。

    眼看著蕭駿馳與姜靈洲又說笑起來,鐘氏族人明白自己是逃過一劫,立刻又緊張地作出喧鬧聲色來。賞雪作詩、熱茶溫手、糕點盈桌,一時間熱鬧十足。

    臨傍晚時,蕭、姜二人出了鐘家,上了馬車。

    蕭駿馳聽見車外鐘氏族人拜別之聲,道:“不過是擺了棵珊瑚樹,細如秋蠅的小事,竟讓他們嚇成這樣。本王看著如此兇煞?”

    他原本就不打算動這鐘家,只因他最近懶得很。太延的公卿世家,一戶戶、一族族,哪一個不比這鐘家麻煩。他既回了競陵,便只想好好休憩一番。

    他撫平了膝上衣褶,又散漫道:“不過那鐘小燕倒是有些意思。”

    “王爺上心了?”姜靈洲說:“納入府內便是,鐘大人想必極歡喜。”

    “那便可惜了。”蕭駿馳輕笑,道:“這鐘小燕有好氣性,嫁給我做妾難免可惜。她這般女子,何不尋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夫婿?”

    姜靈洲原本正瞧著窗外昏黃天色,此時聽他說了這句,側過頭來,語氣猶疑地問:“這天下,有多少男子,能得‘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便是如她父皇那般的人物,除了母后外亦有妃嬪。她長兄雖迎娶了太子妃,可東宮之中也儲著美妾嬌婢。

    只是蕭駿馳好像無意于這兒女情長之事,已錯開了話頭:“我看王妃今日還做了一首詩,只是不知為何后來卻拿了佛經充數。王妃起初作了什么詩?”

    “噢。”姜靈洲自袖中抽出一折疊好的素紙,遞給他:“自己瞧。”

    紙有些薄了,長久掖在衣袖里,皺巴巴的。不過那紙上的字跡,卻是雋秀清麗得很。

    宴上風月八千首,不如亂雪解我愁。

    愿得宵雪幾萬重,鋪盡人間不平路。

    蕭駿馳展開詩紙,一眼掃至底,笑道:“不愧是王妃,果真才氣凜然,氣魄不輸男子。”

    “渾說什么呢?”她說:“王爺不是一點兒都不懂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么?”

    “是不懂,”他答:“隨口亂說,隨口亂說。”

    正說話間,馬車忽而急急剎住。在車內的姜靈洲坐得不穩,不由向前摔去。好在蕭駿馳及時接住了她,將她攬在了懷里。

    “王妃無事吧?”他問。

    “……無,無事。”她揉了揉額,悶悶道:“王爺這胸口,有些硬,撞得妾……腦袋疼。”

    蕭駿馳松開她,撩起車簾來,沉聲問道:“怎么回事?若是傷到了王妃,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