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姜靈洲行至崇政殿前,恰好撞見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太子姜晏然。 “皇兄!”姜靈洲一攥袖角,問:“前幾日我差蒹葭來問的事,當真不當真?” 太子見到她,當即皺了眉頭,道:“河陽,我是怎么同你說的?平日無事,莫要出了三門。你這幅模樣,哪有一點兒像是一國公主?” 姜靈洲看他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心下微微一沉,知道那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河陽,你來這兒做什么?”太子問。 “有一件事,”姜靈洲慢慢道:“若是那蕭駿馳真的前來求娶我大齊女兒,不如,便以我降于魏國。……以河陽之身,換齊國率土皆樂,海晏河清,實為河陽之幸也。”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寫古言 第一件事,當然是給男主取個外號了! 從今天起,男主就是蕭大狗了! 第2章 各有命 “以河陽之身,換齊國率土皆樂,海晏河清,實為河陽之幸也。” 姜靈洲說的認真,面色也極認真。 可太子看了,心里卻慍怒得很。 他不怒反笑,捻著手指,道:“我倒想知道,是哪個奴才成天在你面前嚼舌根?” 跟在姜靈洲身后的白露、蒹葭立時低下了頭,一副惴惴模樣。 “總之,你莫要惦記這事了。”太子不耐地說:“在民間摘選一個女子,冠了姜姓,給魏國送去便是。你是父皇、母后的掌珠,又豈能讓蕭家人白白得了便宜?” 姜靈洲懵懵懂懂地點了頭,問道:“這樣做,會不會惹惱了魏國?” “有什么惱不惱的?”太子一副慍怒模樣:“難道父皇還會怕了那蕭駿馳不成?” 他起初說這句話時,鏗鏘有聲,氣力十足;但他一想到幽燕丟的那八座重鎮,還有歸期未定、尺素罕寄的二皇叔,聲勢又弱了下去。 好在,姜靈洲似乎被他的話哄過去了——她展露出笑意來,向兄長辭別,隨即便帶著婢女朝三門處走去。 姜靈洲的背影纖盈如云,映在一段朱紅高墻里,極是殊柔端麗。 太子心下舒了口氣,折身又回了崇政殿。 他本就是出來散散心,緩一緩與父皇議事時梗在心里的那口氣,自然還是要回崇政殿去的。 崇政殿內,齊帝的桌案上,擺著一封信箋。 這信箋乃是蕭駿馳親筆所書,字跡剛勁端方、鐵畫入木;單單是這些字,便已能讓人想到執筆者是怎樣一位歃血沙場的武人。 “——數昔高祖之時,齊、魏曾結秦晉之好。而今競陵仰齊人禮義、慕華亭儒風,望大齊以河陽公主降,聯姻親之美,表門閭之耀;……兵戈阻絕,幽燕息征,永結世好。” 信件末尾,“河陽公主”數字,極是端正有力。 宮中眾人只知蕭駿馳求娶齊國公主,還以為蕭駿馳愿意娶任一公主;殊不知競陵王蕭駿馳求娶的,正是盛名在外的河陽公主姜靈洲。 齊帝坐在桌案前,疏眉緊蹙,眉宇間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郁色。 他望了書函半晌,對太子道:“晏然,若是河陽知道了這事,怕是會自請遠嫁。河陽她……” “父皇。”太子鞠身,低聲說道:“古語有云,‘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如細君、東平公主遠嫁,蓋因國運式微,不得已耳。今我大齊威儀颯颯,又怎能將社稷托于河陽一人身上?” 齊帝按按眉心,面上愁悶之色愈濃。 若是將姜靈洲嫁去魏國,便可解了燃眉之急,與魏國停戰修好,休養生息。 但以“和親”換得如此太平,怕是史官又要提筆寫他是個庸君。 齊帝向來愛惜自己名聲,凡事都求個“賢”字。若最后青史上寫他嫁女求和,諷他將社稷托于婦人之身,難免令他難受。 更何況,姜靈洲是他最為寵愛的長女,好似在掌珠玉、當空圓月,齊帝對她珍愛非常——齊人女子十四便可聽婚嫁,正是因為齊帝挑遍華亭兒郎,也找不出一個能尚河陽公主之人,這才讓姜靈洲在宮中待到了十七歲。如此厚愛,可見一斑。 齊帝與太子對談一會兒,便揮袖讓太子自行離去。 小太監替太子推門,朱紅的門扇開了一半,便撞在了門外姜靈洲的身上。太子抬頭,看到姜靈洲正矗在門口,作出偷聽之姿,登時惱了。 “河陽!你怎么沒回去?”太子說。 姜靈洲低垂了眼簾,眉眼微垂,聲音輕淡:“哥哥與父皇還想瞞我到幾時?那蕭駿馳想娶的人,是我吧。” “身為女子,怎能隨意談及婚嫁之事?”太子斥道:“蕭駿馳要想娶你,怕是得等下輩子了。安心罷,皇兄定不會讓那賊人如意。” 姜靈洲笑一笑,說道:“皇兄,這事可勉強不來。” 太子默然。 他也知道,姜靈洲說得對。眼下正是魏人占著上風,若惹得蕭駿馳不滿,怕是第二日魏兵的箭矢便要射上華亭城門來。國將不保,安論族人? 兩兄妹對望一會兒,姜靈洲緩緩道:“憾只憾,河陽并非男兒身,不能為社稷身死。”頓了頓,又道:“……若能用得著河陽,皇兄與父皇可莫要自己捱著。大齊上下,不獨姜姓一家,還有著千千萬百姓。” 說罷,姜靈洲垂首朝著太子一福,攜婢女離去。 姜靈洲先去看了朱太后,得知朱太后今日不想見人,便又回了自己的覽蕓宮。沿路上,她望見四下里飛甍連闕、鳳翼低垂,朱閣碧樓層疊迢遞,不由在心底低低一嘆。 也不知宮中這般金粉太平,還能維持到幾時。 她回到覽蕓宮中剛坐下不久,三公主姜惠風與生母麗妃便施施然登門造訪了。 姜惠風與麗妃默然坐了好一陣,麗妃這才訕訕開口,說明來意。 “想必河陽殿下也知道,近日宮中所流傳的那件事。”麗妃捏著帕子,綴在額前的翠色花勝曳著一小串豆大的寶珠,盈輝流轉:“——魏國的競陵王,向陛下求娶一位齊國公主。” 姜靈洲頷首,說:“確實有所耳聞。” “我雖是后宮婦人,卻也知茲事體大。我有心讓惠風替陛下分憂,只是那魏國山遠水惡,我又是惠風生身母親,自幼看著惠風長大,到底心有不忍。”麗妃將手帕在眼角碰了一下,聲音戚戚:“這才厚顏前來覽蕓宮,求河陽殿下幫一幫惠風。” 姜靈洲有二字封號,位在麗妃之上。便是在宮中頗有聲勢的麗妃,在姜靈洲面前也需呼敬稱。 姜靈洲淡淡掃一眼姜惠風,見十三歲的姜惠風正瑟縮著躲在母妃身后,便從桌上取了一疊芙蓉紫薯糕,遞了過去。 一邊遞,她一邊道:“河陽也不過是一介女流罷了,能幫上麗妃娘娘的地方,怕是甚少。” 姜惠風見到糕點,便不躲了,小手抓起紫薯糕便啃起來。 “河陽殿下說笑了。”麗妃道:“那蕭駿馳求娶的是姜氏女。偌大皇室,只四位公主,總須挑出一位來遠嫁魏國。河陽殿下是陛下的心尖rou,必然不會蒙此不幸。余下的三位公主,便不好說了。惠風才十三歲,若是嫁去了魏國,怕是得不到一段好姻緣。只望河陽殿下,能提攜惠風二三。” 姜靈洲深受齊帝寵愛,只要姜靈洲在齊帝面前說上一句,姜惠風便會從和親名單中摘去。 “麗妃娘娘,惠風定然不會嫁給蕭駿馳。”姜靈洲心知內情,只好淡淡道:“你便放心吧。” 麗妃心下大喜。她一時忘乎所以,道:“依妾拙見,和親人選倒也不是沒有。二公主可不是極為適用嗎?” 二公主姜清渠,平素最喜與姜靈洲一爭高低。在這宮中,誰都知道二公主不喜姜靈洲。 姜靈洲雖從未對某人顯露出明白的喜惡來,一直對所有姊妹兄弟一視同仁,態度溫宜得當,但麗妃心下揣測,姜靈洲應當是不喜二公主的。 “這些事,自有父皇決議。”靈洲道。 麗妃好似吃了一顆定心丸,當下便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她撫一撫姜惠風的發頂,笑道:“有勞河陽殿下了。”說罷,便攜著三公主離去。 姜惠風摸著嘴邊的紫薯糕屑,扭頭望著姜靈洲,脆生生地說道:“河陽jiejie這兒的紫薯糕,還是和從前一樣好吃。” 麗妃與三公主離去后,在姜靈洲身后侍奉的婢女白露不由露出了蔑色,說道:“這等家國大事,咱們河陽殿下只憂慮著如何為社稷解燃眉之急,麗妃娘娘倒好,盡顧著自家閨女能不能覓得個好夫婿!” 白露一向是個跳脫潑辣性子,敢說敢做,埋汰起主子來,嘴巴利索得很。 姜靈洲聽了,低聲道:“白露,休得多言。人各有命,麗妃只不過是愛女心切罷了。” 一日便這樣匆匆過去。 日光西斜,到了傍晚,又降了一場驟雨。大雨傾盆瓢潑,遮天蔽地,令滿庭枝葉都隱于雨幕白紗之中。日頭昏昏暗暗,叫人看不分明。 剛到擺餐時,覽蕓宮外的宮人急匆匆來通傳。 “太子殿下到訪。” 話音未落,太子姜晏然濕漉漉的身影便自宮門間走出。 他沒帶傘具,一路披著雨水前來。面色灰暗,猶如殿宇外天色。 “皇兄這是怎么了?竟這般儀態匆匆。”姜靈洲蹙眉,連忙令白露、蒹葭兩個去準備干爽帕子并嶄新衣物,自己迎了上去,將手帕遞給他。 “河陽……” 姜晏然說的話有些輕。恰逢天外一道白電劈過,陡然將半個天幕映的慘白,也將太子面上的衰頹映得清晰明徹。 “二皇叔被魏人俘去了。蕭駿馳說,一個河陽公主,換一個姜家王爺。” 宮外悶雷滾滾,伴著大雨澆洗之聲,響徹內外。 姜靈洲僵硬了手,心下一片惴惴。 她先想到幽燕二十萬齊民,又想到朱太后昏沉倚在榻上,多次催問“老二何時回家”的模樣。 悶了一會兒,姜靈洲道:“皇兄,這事怕是不能拖了,快回了魏國吧,就說我愿意嫁給競陵王蕭駿馳。” 作者有話要說: 蕭大狗:你們不懂我的好,嫁給我明明是享福。 第3章 競陵王 太子姜晏然與河陽公主姜靈洲一母同胞,兄妹倆情誼匪淺。他聽到meimei的話,有心再勸她兩句,一張口,卻猝不及防打了個嚏噴,一時間狼狽非常。 他不再言語,而是隨宮女去了側殿,換了一身干適衣服。 太子返身回到覽蕓宮正殿時,便聞到博山香里一味香意。 他仔細一嗅,辨出這是去歲南郡貢來的郁犀香。他想到平日里姜靈洲素來是個香球不離衣、筆墨常在案的風雅人,心下不由一陣百味陳雜。 ——若是嫁去了魏,她以后見到的,盡是些只知道騎馬弄劍的粗魯武人,哪會懂得什么香丸、香線的,只怕這日子著實不好受。 太子的心里悶亂起來。 姜靈洲嫁去魏國,又豈止是不好受,整個蕭家都要視她如眼中釘,她自此就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而活。倘若他日齊魏兵戈再開,只怕姜靈洲便會頭一個化為一捧紫煙。 這般想著,太子盯著那孔雀藍雕金猊的香爐半晌,好一陣沉默,面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