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節
下船前,大家都是好端端的,可是眨眼間一名兄弟就這么離開了,其他人個個帶傷,尤其是庭泉,他的傷就是被這些人害的。 現在,這些人跪著求他們留下來。 求他們留下來做什么呢?自然是等倭寇來了好拿他們交差。 楊厚承想著這些就臉色發黑,可是腳下跪著的除了神情麻木的大人,還有不知世事的稚童。 他猶豫了,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去看池燦,卻見平時神情懶散的好友面對哭泣的孩子時,同樣有些無措。 是啊,對成人可以無視,對稚童誰能沒有一絲憐惜之心呢? 楊厚承張了張嘴:“庭泉,拾曦,咱們該怎么辦?” 池燦神色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淡淡道:“你們決定吧。” 楊厚承詫異揚眉。 別人不了解好友,他卻是了解的。拾曦這樣說,其實就是默許了留下。 “庭泉,你說呢?” 邵明淵看向老漢:“保護你們,應該是當地駐軍與官府的責任。” 老漢抹淚:“可是官府也沒辦法呀,那些倭寇太厲害,四五個官差都打不過一個倭寇。” “四五個人打不過一個倭寇,那么十來個人呢?數十個人呢?”邵明淵平靜問。 楊厚承更加詫異。 他以為邵明淵會是他們三人中最好說話的一個。 老漢被邵明淵問得說不出話來。 年輕的將軍一雙星目掃過跪地的人群,淡淡道:“剛剛你們這些人的石塊若是扔向那些倭寇,我大概會有留下來的理由。” 慈不掌兵,他從來不是什么爛好人。 他收回目光,沖楊厚承與池燦略一頷首,沉聲道:“我們走!” 最初的詫異過后,二人默默跟上。 好友的決定他們當然會尊重。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你們不能走啊!”老漢把孫子拽到喬昭腳面前,因為動作太急,孩子跌倒在她腳邊。 喬昭腳步一頓。 邵明淵停下來回頭,與她對視。 昭昭,你要不要我留下來?你若開口,我便留下。 喬昭彎腰把幼童扶起來,替他拍了拍身上塵土,交給老漢,面色平靜道:“我留下來,只有讓你們送給倭寇的用途。而我的同伴,已經有了決定。” 能對抗倭寇的只有邵明淵,除了他自己愿意,別人又憑什么求他留下? 喬昭越過老漢,走到邵明淵身邊。 邵明淵微微一笑:“走吧。” 在小鎮人此起彼伏的哀求聲中,喬昭一行人來到碼頭,上船,漸漸駛向大海。 “會不會覺得我狠心?”憑欄而立,邵明淵問喬昭。 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卻唯一在乎眼前人的看法。 沐浴更衣過的男人穿了一件藍袍,與大海的顏色很接近,夕陽下,眼底波光流動,如大海般讓人看不透深淺。 “不會。”出乎邵明淵的意料,少女沒有任何遲疑吐出這兩個字。 那一刻,邵明淵悄悄懸起的心落了下去。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子不屑撒謊,她說不會便是不會。 “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喬昭看著眼前的男人笑了笑,“慈不掌兵,我相信領兵多年的你會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邵明淵緊緊盯著眼前的少女,目光灼灼。 完了,他又想親昭昭了,可怎么辦呢? 他發現,與昭昭相處越多自制力便越薄弱,他開始擔心會忍不到成親的那一天。 這個女孩子,是上天賜給他的珍寶,讓他覺得以往受的那些苦難都是值得的。那些經歷,全都是為了這一年,當他成長為一個可以頂天立地不用看人臉色的男人時,讓他能與她從容相遇。 喬昭警惕后退一步。 他這樣的眼神是想做什么? 這一次,邵明淵卻沒有仗著臉皮厚亂來,憑欄眺望著越來越遠的海門渡,輕聲道:“那些倭寇應該是不成氣候的流寇,不會有同伙的。” 做任何事他都習慣準備周全,南邊沿海他雖不曾來過,卻有過了解。 沿海地區倭寇橫行,但是有組織的并不多,絕大多數都是在東瀛混不下去的武士來大梁討生活。 這些層出不窮又戰斗力驚人的流寇給沿海百姓帶來很大災難,但他們基本就是十幾人二十幾人的隊伍,甚至還有七八人的小隊。所以那些人擔心的報復不大可能會有。 “昭昭,有個問題想問你。” 第440章 我受刺激了 “你說。”雖然對海門渡的人沒有好感,但聽到那些人不會遭到倭寇報復,喬昭還是覺得心下一松。 邵明淵靠近一步,低聲問道:“你的箭法,是誰教的?”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昭昭竟然會射箭! 喬昭還以為邵明淵會問什么問題,原來是這個,當下不以為意笑道:“是惜淵教的啊。” “惜淵?”邵明淵眸光轉深。 “惜淵”這么親昵的稱呼從昭昭嘴里說出來,為什么這么不中聽呢? 邵明淵不由想起那個夜晚,邵惜淵偷偷跑到靈堂里,想要偷偷看昭昭的遺體—— 呃,這個說法好別扭,可事實就是,他的三弟,對昭昭有超出叔嫂的感情。 昭昭的箭法居然是三弟教的。 邵明淵只要一想起他不在京城的那些年里,陪在喬昭身邊的是邵惜淵,教昭昭箭法的還是邵惜淵,臉就黑得不行。 三弟是不是有病啊,教姑娘家箭法?是不是手把手教的? 邵明淵想到這些,就控制不住地火往外冒。 他還沒有手把手教昭昭箭法呢,那小子居然就搶在前面了? 見邵明淵神情奇怪,喬昭不解問道:“怎么了?” 邵明淵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出來:“昭昭怎么想到學射箭的?” 喬昭看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說的理由卻很簡單:“因為無聊啊。” 在靖安侯府的那兩年多,她抬頭就是宅院里巴掌大的天空,灰蒙蒙的,連湛藍都不多見。 她不用請安,不用交際,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不學點新鮮玩意兒,又該如何打發時間呢? 少女面色平靜,語氣云淡風輕,可邵明淵聽了這個答案,心卻驀地一疼。 因為無聊,在那個栽滿鴛鴦藤與青青薄荷的小院子里,昭昭是如何度日的? “昭昭——”邵明淵嗓子發澀,喊了一聲。 “嗯?”喬昭看著他。 周身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蔚藍色的波浪一波接一波蕩漾著。 身穿藍袍的男人低頭看著身邊的素衣少女,認真道:“我想向你說聲對不起。” 喬昭移開視線,看向遠方:“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或許是因為祖父剛剛過世,在靖安侯府的那段日子,連呼吸她都覺得是沉悶的。 “是我不好,成親當天就丟下你去了北地,讓你過了那么久無聊日子。”邵明淵越說心中越酸澀,用包成粽子的手碰了碰少女隨風吹起的發,“我保證,以后咱們的日子肯定不會無聊的,我親自教你射箭好不好?” 喬昭豁然轉頭,板著臉道:“什么叫咱們的日子?邵明淵,你不要一廂情愿。而且,我不想和你學射箭!” 她看著眼前眸光湛湛的男人,嘆了一聲:“那樣我會想到燕城城下你那一箭。” 邵明淵唇角緊繃,垂下來的手微不可察顫了顫。 “邵大哥,我是不怪你,可我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子。重來一次,我就是不想再走老路了,你明白嗎?” 喬昭說出這些話,心中輕嘆一聲。 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很好很好。她承認,隨著相處日久,她開始忍不住擔心他,牽掛他,甚至心疼他。 她對他大概是有一點心動的,可是,誰規定心動就要嫁給他啦? 等治好兄長的臉,報了家仇,她想走遍大梁的萬水千山,領略各地風土人情,她的醫術足夠她立身,自由肆意一輩子。 這樣不比嫁人強多了? 喬昭說完,察覺身邊的男人反常的安靜,不由抬眸看去,卻見他面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滑過棱角分明的側臉,砸在木制欄桿上。 “你怎么了?”喬昭面色微變,伸手搭上他的手腕。 邵明淵劍眉擰起:“不知道,忽然頭好疼。” 喬昭把了一會兒脈,沒有覺出太大問題,可見邵明淵臉色實在難看,汗滴如雨,這樣的反應又不可能是騙人的,心中不由一沉。 頭部最是復雜,哪怕是李爺爺在,亦不可能對病人頭部狀況了如指掌。他傷在后腦勺,或許會有什么后遺癥—— “昭昭,我想先回屋躺一躺,你別擔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喬昭喊了一聲,有些無措。 難道是她剛才那些話刺激他了?傷在頭部的病人確實是不能受刺激的。 這樣一想,喬昭懊惱不已。 在他面前她為何就沉不住氣呢,那些話什么時候說不好,怎么就在這時候情不自禁說出來了? “真的別擔心,我去躺一會兒就好了。”邵明淵快步走回房間,躺在床榻上,忍不住揉了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