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喬昭抬了頭,對阿珠笑道:“阿珠,去取花鏟來,我給它挪個地方。” “噯。”阿珠沒有多問,應了一聲扭身進了屋子。 鄧老夫人走進院子時,正見到小孫女手握花鏟蹲在石榴樹下挖草。 老太太頓時忘了來意,走過去問喬昭:“三丫頭,你這是在干什么?” 她倒是覺得這舉動沒什么,要是被東府那位鄉君知道,該聲嘶力竭批判這丫頭舉止粗俗了。 喬昭仰起臉,笑著解釋:“我給它挪個地方,它被石榴樹擋著長不好。” 鄧老夫人不由樂了:“一株野草挪什么地方,生在石榴樹下還委屈了它不成?” 喬昭已經把野植完整挖了出來,認真解釋道:“石榴好吃,它也很有用處。” “那你說說,它有什么用處?” “這是血山草,能止血鎮痛的。祖母您說,用處大不大?” 鄧老夫人頗為驚奇看了喬昭手中不起眼的野植一眼,更驚奇的是小孫女的見識,不由問道:“你如何知道這個能止血鎮痛?” “來京城的路上,李爺爺教我的。”喬昭平靜回答。 她從來沒打算偽裝成另外一個人。偽裝一時易,偽裝一生難,如果不能痛快做自己,那么重新活過的意義何在呢? 更何況,還有一個更實在的原因:要偽裝的人太蠢,這對喬姑娘來說難度略大。 很多事情如果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只要有個合適的理由便很容易被人接受。在大梁,懂得醫術的人受人尊敬,遠的不說,就是富貴人家府上養的粗通醫理的婆子,地位都不是尋常奴仆可比。鄧老夫人心中驚奇,卻沒多想,感嘆道:“那位李神醫居然還教了你這些。” 喬昭尋了向陽處重新把血山草種下,交代阿珠幾句,凈過手沖鄧老夫人重新見禮:“祖母,您來這里,是有什么事要問我嗎?” “呃——”鄧老夫人想起來意,一時有些尷尬。 祖孫二人剛剛還就一株野植愉快溝通過,現在就翻臉是不是不大好? “咳咳。”鄧老夫人清了清喉嚨,伸手從青筠那里拿過喬昭抄寫的經書,問她,“三丫頭啊,你真愛和祖母開玩笑,怎么把喬先生的字帖送過去了?” 喬昭眨眨眼。 看來是小姑娘黎昭的認識出現了偏差,這位老夫人于書畫一道并不精通。 喬昭自然不會因為這個看輕了鄧老夫人,從她最開始學這些時祖父就教導過她,琴棋書畫不過是怡情養性而已,世間學問不可拘泥此道,若是為之走火入魔便落了下乘。 “祖母,喬先生不曾抄過佛經。”喬昭委婉道。 “所以?”這次換鄧老夫人眨眼。 “所以,這是孫女抄寫的啊,您不是送來祖父留下的端硯,鼓勵孫女努力練字嘛。”喬昭理所當然道。 鄧老夫人臉色頓時精彩絕倫。 別鬧,要是送一方硯臺就能寫出這樣的字來,那京城筆墨鋪子里的好硯臺早就被一搶而空了。 “祖母您聞,墨香猶在呢。” 鄧老夫人真的低頭嗅了嗅,淡淡的墨香令她不得不信小孫女的話,看向喬昭的眼神格外震驚:“三丫頭,你什么時候練出如此好字來?” 再敢說是因為她送硯臺,她可就急了。 喬昭覺得還是要給鄧老夫人一個更合理的解釋,一臉無辜道:“母親多年前就買來許多喬先生的字帖讓我臨摹。” 鄧老夫人嘴角抽了抽。 這個她當然知道,可這丫頭的字一直不怎么樣啊,不然那年為何因為這個遭了東府恥笑? 難道三丫頭一直深藏不露? “三丫頭,你既然能寫這樣一手好字,以前為何沒有顯露出來?”鄧老夫人試探問道。 “呃,不是怕二姐生氣嘛,就和大姐一樣。”喬昭笑瞇瞇道。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從來是恩怨分明的脾氣,既然大姑娘、二姑娘冤枉起人來駕輕就熟,喬姑娘自然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這話鄧老夫人立時信了大半。 多年來東府一直強勢,鄧老夫人雖不是綿軟脾氣,可礙于兩個兒子的前程,加之唯一的孫子年紀尚小,自然不會與姜老夫人針尖對麥芒。 兩府姑娘中二丫頭是獨一份,被所有人捧著哄著,大丫頭琴棋書畫分明比二丫頭高明,可只要是露臉的時候定然比二丫頭稍遜一籌。 鄧老夫人這些年瞧在心里,對自幼喪母的大姑娘更是多了幾分憐惜。 真沒想到啊,原來三丫頭也是如此!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喬昭肩膀:“以后不必如此了,祖母愿意看著你們都長能耐!” 反正她的大兒子要蹲在翰林院編史書到老了,愛咋地咋地吧。 第44章 佛誕日 確定了小孫女寫得一手好字,鄧老夫人心情大好,更加覺得硯臺沒送錯:“昭昭,你的佛經抄得極好,明天祖母會帶去大福寺的,想來佛祖定會感到你的誠心。” 鄧老夫人離去后,冰綠皺眉:“姑娘,婢子怎么覺得,老夫人的意思是明天要把您留下呢?” 主子快說,是我會錯意了! 喬昭坐在阿珠搬來的小杌子上曬著太陽,聞言淡淡道:“你沒感覺錯。” 冰綠肩膀垮了下來。 每逢佛誕日,京中富貴人家的女眷都會去大佛寺觀禮,隨夫人們前去的姑娘們就能在寺中游玩,那可是頂有意思的事,姑娘不能去多可惜啊。 “姑娘,您去年就因為生病沒去成,今年又不能去,多可惜啊。” 喬昭半抬著頭,陽光透過石榴葉的間隙灑落在她瑩白的面龐上,溫暖寧靜。 她目光落在小院子的圍墻上,稍微上移看著遠方,悠悠道:“會去的。” 冰綠一臉疑惑。 阿珠見主子神情安靜,忍不住解釋道:“姑娘的字好,抄寫的佛經一定會入了高僧們的眼,高僧把姑娘抄寫的佛經送去疏影庵,說不準那位師太就想見咱們姑娘了。” 冰綠一聽,輕哼一聲:“別以為你聽別人說幾句閑話就以為什么都知道了!我跟你說,疏影庵那位師太多年來從未見過外人,頂多就是誰家姑娘的佛經抄得好傳出幾句贊許的話罷了。” “她會見的。” “怎么可能——啊,姑娘!”冰綠一臉尷尬,頗為無措。 喬昭不以為意笑笑,肯定道:“她會見的。” 就算有人字比她寫得好,那位大長公主只要見到她抄寫的佛經,就只會見她。 小丫鬟冰綠有兩個原則:第一條,姑娘說的話一定是對的。第二條,如果覺得姑娘說的話不對,那一定是她理解不到位! 于是小丫鬟開始憧憬起來:“那太好了,到時候那些太太姑娘們都會對姑娘刮目相看的。哎呀,姑娘,您說到時候婢子是穿那件蔥綠色的衫子隨您出門呢,還是穿那件繡迎春花的桃紅色馬甲?” 見小丫鬟眉飛色舞的樣子,喬昭居然認真想了想,建議道:“你皮膚白,穿那件蔥綠色的衫子挺好。” 冰綠不由捧住臉。 姑娘說她白!哎呀,以前姑娘從沒這么直白夸過她! 阿珠默默扭過臉,不忍直視。 冰綠忽然又擔心起來,踢了踢掉落在地的樹葉:“可是姑娘抄寫佛經又不能署上名字,到時候咱們府上所有姑娘抄寫的經書都會放在一個匣子里送過去——啊,萬一有人搶了姑娘的名頭怎么辦?” 大姑娘綿里藏針,二姑娘見不得別人比她厲害,其他幾位姑娘也不見得是好人! 冰綠越想越不放心。 “搶了名頭?”喬昭微怔,顯然沒想到有長輩們在場還會發生這樣離譜(不要臉)的事。 冰綠狠狠點頭:“是呀,明日姑娘又不能跟著去,萬一有人欺負姑娘不在場,冒名頂替呢?” 順著冰綠的思路想下去,喬昭嫣然一笑:“去把你的蔥綠色衫子翻出來吧,別人搶不去的。” 總有人不明白,這世上有些東西是搶不走的,誰若強搶,那便要倒霉了。 一聽主子這么說,冰綠頓時放心了,脆生生應一聲是,扭身翻漂亮衣服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喬昭與阿珠,喬昭笑笑:“阿珠,替我按按額頭吧。” “是。”阿珠上前,動作輕緩嫻熟,早沒了初學時的窘迫慌亂。 “所以說,學到手的本領,才是最可靠的吧?”喬昭忽然睜開眼,笑看著上方的阿珠。 阿珠微怔,隨后恭敬笑了:“是。” 所以她也不必胡亂替姑娘擔心了,姑娘說搶不去,那就一定搶不去的。 石榴樹的枝葉隨風輕晃,陽光仿佛更溫暖了一些,喬昭合上眼,呼吸悠長,阿珠默默把動作放得更輕。 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整個黎府就處在一片熱鬧興奮中。 “大嫂,今天昭昭還不用過來請安啊?老夫人可真是疼她,不像嫣兒與嬋兒兩個天沒亮就被我拉起來,到現在她們眼睛還睜不開呢。” 路上遇到同去青松堂請安的二太太劉氏,聽她一開口,何氏就險些氣個半死。 真當她是傻子聽不出來呢,不就是笑話她閨女被罰閉門思過出不了門嘛! 何氏目光落在劉氏身邊的四姑娘黎嫣與六姑娘黎嬋身上,笑笑:“嫣兒和嬋兒真能睡,跟我未出閣時養的貓似的。弟妹是沒見過,那只貓從早睡到晚,一身膘老肥啦。” 無辜被波及戰火的黎嫣與黎嬋:“……” 四姑娘黎嫣腹誹:早就提醒過親娘,別跟棒槌似的大伯娘一般見識的。 六姑娘黎嬋則直接撅起嘴,跺腳道:“娘——” 幾人進了堂屋,給鄧老夫人請安。 何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鄧老夫人手邊的大姑娘黎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死丫頭來得倒早! 鄧老夫人環視一眼,見劉氏母女穿戴妥帖,而何氏還是一副家常打扮,不由蹙眉:“何氏,怎么還沒換衣裳?” “老夫人,今年昭昭不去,兒媳就留下陪她吧。”何氏解釋道。 劉氏忍不住開口:“大嫂,去年您因為昭昭生病沒去這沒什么好說,今年怎么還不去呢?唉,昭昭被罰不能出門,其實老夫人也不忍心的。” 所以你這樣光明正大怪罪老夫人,賭氣不去,真的好嗎? 沒想到鄧老夫人居然點點頭,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