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窟王勾了勾嘴角。

    “希望如此吧……啊，我們到了。”

    他側過身去將走廊盡頭的門洞展示給我看：“就是這里了，審判之間。”

    被巖窟王稱作是審判之間的巨大空間四周并沒有以供賓客落座的席位之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封閉的斗獸場。房間內的光亮較走廊之中強了些許，至少我在第一腳踏入這間屋子的時候，便一眼看見了房間中央，垂首站立的那個人。

    “那是……”

    我剛想開口詢問巖窟王，對面的那人便無聲地抬起了頭，他的半面被一塊殘破的面具所覆蓋著，另一邊臉上的眼中則盡是我所看不懂的妒怒。

    我有些愣怔與那人目中的瘋狂，但在與他對上目光的一剎那——仿佛有一個榔頭當頭敲下一般，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懵了一秒，眼前的景象急速變換，黑石鑄造的牢籠如同被潑了清水一般消融褪去，光亮直射下來照亮了整個視野，寂靜到令人恐懼的周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鍵盤敲擊聲。

    ‘這是……！’

    我震驚于眼前突然轉換的景象：‘迦勒底的管制室？我怎么會突然……’

    “雪見，等會中午……”

    在我尚在愣神的時候，羅馬尼熟悉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我先是一驚，隨后也顧不上思考周遭變換，只是本能地心下一喜，就想要調轉視角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羅馬尼！’

    “啊，抱歉。”

    聽見了自己過分熟悉的聲音，卻未聽見那句我所設想的話語從自己最終吐出，我一下子就懵了。

    ‘羅、羅馬尼？’

    我又嘗試著叫了一遍，這次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了。

    ‘這到底是？！’

    一句責問的話語還來不及說完，我便看到自己的視角轉換了，同時，那個聽了近二十年的熟悉的嗓音也應接傳來。

    我聽見“我”用一種略帶笑意的語氣地對著羅馬尼說道：“抱歉不能繼續陪你了……我能用一個吻作為賠罪禮么？”

    “啊，這沒關系的……嗯，不、也不是……好吧，那就親一下。”

    羅馬尼面上閃過一絲羞赧的神色，然后他站起身來，湊近了過來，在“我”的唇上輕輕烙下一吻。

    “下次可沒有那么容易了？”

    他紅著臉，故作不在意地調侃道。

    “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看著羅馬尼對著“我”露出一個笑容，那本該是充滿了溫度的表情卻讓我此時此刻的我感到了一陣心寒。我覺得自己仿佛被整個浸入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一般，從最大塊的骨骼到最細小的頭發絲，渾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動了個結實。

    ‘不，等等……’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又怎么會見到這樣荒謬的場景。我是在夢里嗎？還是回到了現實？羅馬尼·阿基曼你到底在對誰說話，對誰微笑，對誰叫著我的名字？我在這里，我才是相葉雪見啊！我……

    管制室的場景在我眼前緩緩褪去，灰暗的磚墻和石制的空間再度將我包圍。鍵盤敲擊的聲音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巖窟王放肆張狂的笑聲。

    然而，我卻什么也不想聽見，什么也不想看見了。

    “為什么……”我顫抖著雙臂抱緊自己，感覺到胸口傳來了一陣密集如針扎般的痛楚，我疼到近乎無法吸氣，瀕臨窒息。

    “為什么……”我聽到自己反復地喃喃自語。

    “你明明、明明說過的……你絕對不會把我認錯，絕對……”

    我突然感到一陣反胃的感覺從胸口涌出，本能地捂著喉嚨干嘔幾次后，我終是無力地靠倒在一旁冰冷的石墻上。

    “羅馬尼·阿基曼……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第79章 第三視角

    “嗯，怎么了嗎，雪見？”

    察覺到身旁的人突然從手上的平板上抬起了頭，羅馬尼有些疑惑地扭過頭，看向對方。

    青年今天難得地把頭發扎了起來，露出了一節雪白的后頸，先前他低頭的時候，頸脖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總是引得羅馬尼不自覺地分散自己集中在眼前屏幕上的注意力。

    他雖有些奇怪對方為什么會突然改變自己的發型，但仔細回憶一番，想到了之前也曾有過這樣的情況，便也就釋然了。

    頭發梳起來顯得更加干練啊，也沒什么不好的。羅馬尼這樣想著，情不自禁地就伸手過去，將對方散落在臉頰旁的發絲勾到了他的耳后。

    被觸碰了的青年一驚，轉頭看向他。

    “怎么了？”他問羅馬尼。

    “看你突然抬頭，隨便問問。”羅馬尼道，“在看什么呢？一大早出房間后就一直捧著個平板，以前可從來沒講過你那么認真的的工作啊？”

    “怎么會。”對方笑笑，“我可一直有很努力啊，好歹也是一科之長不是么？”

    羅馬尼看著對方唇邊清淺的微笑，自己也不由地彎起了眉睫。

    “是啊，”他往后靠坐進自己的靠背椅后，頗有些無聊地轉了轉椅子，道，“我一直想說了，你以前一直說欣賞努力的人……明明你自己才是最努力的吧？”

    灰發的青年伸手在平板上點了一下，把頁面切換回了桌面后，才重新開口道：“因為沒辦法啊，天分放在那里，又想要達成自己的目標，只有不斷努力了。”

    他頓了頓，然后頗為無奈地笑笑：“當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努力可以辦到的，畢竟人類的能力是有限的嘛。”

    “這倒也是……”羅馬尼贊同地點點頭，對于人類極限的探索是他親身試驗過的課題，畢竟從人類變為英靈，再變回人類的經歷可不是人人都能體驗到的。

    “話說等會……雪見、雪見？”

    羅馬尼思忖完了對方方才的那番話后，本想著繼續偷懶和他閑聊一會兒，卻有些訝異地發現，坐在身旁的那人又捧著平板陷入了沉思。

    不，那雙眼放空的樣子比起是在思考來說，更像是在放空。

    羅馬尼總覺得對方有什么不對，青年從一大早起床的時候就比往常更加寡言，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他又喚了兩聲對方的名字，那人才堪堪反應過來，應了一聲。

    “是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么？”羅馬尼有些擔憂地問他。

    “是啊……”青年朝他抱歉地笑笑，“果然單人床上擠兩個人還是有些難受吧，畢竟我之前一直都是習慣一個人睡的來著。你呢，我想你大概也睡得不太好吧？”

    羅馬尼撓了撓面頰，沒敢說自己昨天晚上因為太過于緊張，而幾乎沒有睡著的事實。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戀人的身上總是有一種獨特的淡淡香氣，雖然對方曾向他解釋過那不過是自己特調洗滌劑的味道，但在羅馬尼看來，這已經成了“相葉雪見”這個人一個獨有的特征。昨日他擁著對方閉上眼睛后，鼻尖縈繞著的滿滿的都是對方標志性的氣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對方就在你的旁邊，這要讓他怎么能安寧下躁動的心，平靜地陷入睡眠之中。

    雖說他曾是所羅門，擁有許多的情人和妃嬪，但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過于久遠，又或許是因為當時的他還只是一個無機質的機器。總之，當他現在再回憶起當時的生活時，腦中浮現的只有冰冷而純粹的記憶，而毫無些許溫情的情誼，仿佛圣經上所記錄的他曾寫下的情詩，不過是一沓空洞的廢紙一般。

    但眼前的青年不一樣。

    羅馬尼看著身側不知何時又埋下頭去在平板上敲打代碼的現在的戀人，面上的表情不自禁地柔和了一下。他相信自己會喜歡上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巧合，巧合到他都不敢去思考，萬一當初在哪一個環節出了錯，現在兩人之間究竟會是一種怎樣的境況。

    “雪見，等會中午……”

    “啊，抱歉。”

    這次對方的反應倒是很快，但從他口中吐出的回答卻并不是羅馬尼所期待的那個：“我可能得先離開一會兒……嗯，等會再來找你，好么？”

    “誒……好吧，是有什么急事？”羅馬尼看了一眼對方平板屏幕上的內容，有些疑惑于對方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學會了編輯程序代碼。

    青年道了聲“是”，卻沒有解釋自己離開的理由，只是在站起身來后頓了頓自己的動作，有些莫名地開口向羅馬尼索求了一個親吻。

    羅馬尼雖然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抱著一種微妙激動的心情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一吻作罷，他看著眼前戀人突然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自己便也跟著彎起了嘴角，絲毫沒有察覺到灰發青年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

    “你真惡劣啊。”

    一走出管制室的大門，還來不及拐過走廊的一個彎，借故早退的青年便被幼吉爾攔住了。金發的幼童面上掛著一如以往的笑容，眼神中卻多出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看到了。”被他叫住腳步的青年露出了一個以往從來不會展露的惡質笑容，他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就在剛才我向醫生索吻的時候，我感覺到了。”

    驚愕，詫異，絕望，還有一絲幾不可聞的憤恨。

    青年默默地體悟著自自己心底慢慢浮現的復雜情緒，眼前似乎生動地浮現出了尚被困在在監獄塔之中那人面上復雜的神情。

    他長嘆一口氣，對幼吉爾道：“醫生到底沒有認出他。”

    幼吉爾聳了聳肩，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畢竟你和他同出一源，一時之間分不清也是能夠理解的。”

    “別這么說。”

    青年重新又邁開了前行的步伐，他一邊走，一邊向跟在他身后的幼吉爾說：“你就能分得清我和相葉雪見的區別，而且恕我再三強調，我們不是同一個人。”

    “畢竟你可是我的master啊，哪里有servant認不出自己真正的御主的呢？而且，無相喲……”

    被叫出真名的青年猝然停下了腳步。

    “吉爾伽美什。”他轉過身子，面向著身后抱臂站立的、不知何時恢復了成年人模樣的英雄王，語氣平淡地提醒道，“當初擅自篡改靈基、以archer的樣貌現界的帳，我還沒找機會給你算呢。”

    “本王想用什么職介的靈基是我自己的事，你竟敢用自設的規矩來約束本王，說到底還應該是我來定你的罪吧。”

    “而且，不要岔開話題，無相。”

    烏魯克的王勾起一抹興致盎然的笑容：“本王的全知全能之星可不會看錯你和相葉雪見的本質啊，你們就是同一個人。”

    無相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被拋下的吉爾伽美什哈哈地笑了幾聲，豪放的聲音貫穿了整條走廊。

    “怎么，這是惱羞成怒了嗎？哈哈哈，無相喲，本王就說……”

    “閉嘴。”

    已經走出了幾米開外的無相朝后方揚了揚自己的手，上面紅色的三條令咒正在微微地散發著熒光。

    “相葉雪見的令咒對你沒用，我的可不是。不想幫忙就給我滾回英靈座，反正這種事情我一個人也辦得來。”

    “哼，一段時間不見你倒是嘴尖了不少……還記得當初我提醒你的事情么。收斂一點自己的情緒吧，你的狂化屬性已經不止一次影響到表層的人格了。”

    “相葉雪見只是一個人類，你會把他逼瘋的。”

    “他再不瘋我就要瘋了。”無相冷哼一聲，“不然你以為為什么我偏偏選在這個時間把他丟進監獄塔里？這個混蛋，居然有那么好的運氣……”

    說到后來，他的聲音中甚至還染上了幾分的咬牙切齒。

    吉爾伽美什站在無相的身后，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卻依舊從他的語氣之中讀出了些許潛在的含義，他止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起程度之大，甚至連眼角都沁出了些許的淚花。

    “哈哈哈，你這是在嫉妒吧？真沒想到啊，如今的你既然也會有這樣的情緒？！無相啊無相，你果然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類。”

    “嗯，不錯。既然還會嫉妒，那就說明你還沒有徹底拋卻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很好，這點本王甚是欣慰。”

    “……不懂你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