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慕容叡住進了衙署,因為吃了敗仗,新任的刺史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衙署上下都惶恐不安。慕容叡住進來之后,除了開始進來打掃的奴仆之外,就再也沒有人了。 到了飯點,有人送了膳食過來。慕容叡草草吃了點,拔刀擦拭自己的佩刀。 蘭洳推門而入,就見到慕容叡端坐在床上,橫刀于膝上。 “這里比咱們想象里的還要亂。”蘭洳進來,“事都已經辦好了,你是……” 話還沒有說話,慕容叡直接站起來,“走吧。” 慕容叡和人打了一聲招呼,就直接和蘭洳出去了。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人人自危,也沒有那個精力來管他們。 兩人騎馬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那兒原來有個村子,但后來不知道為何,村子荒蕪了,但屋子還在。 兩人進了一間毫不起眼的屋子里,屋子里頭五花大綁個人。那人頭發油膩成一縷一縷的。面無表情看著慕容叡進來。 慕容叡見到他,側臉笑了聲,他隨意拿了一只胡床坐下,“怎么樣,這么多天了想清楚了沒有?” “……”那男人陰鷙的盯著他,一言不發。 慕容叡沒等到他回答,也不生氣,甚至他還點了點頭,“好吧,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強人所難。” 蘭洳噌的一下拔刀,“既然不能用,殺了算了。”他看向慕容叡,“難道到時候要留著和自己作對嗎?” 刀上綻放出寒冷的光,好不抑制的冒著騰騰殺氣。 慕容叡反手就把蘭洳的刀給推了回去,“收回去。” “喂!我這可是為你好!”蘭洳急了,他也顧不上其他,繞開慕容叡,一刀徑直劈下來。 慕容叡閃身擋在他前頭,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散了他手上集聚的力道。 他好笑似得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形容狼狽的男人此刻眼冒精光盯在他的手上,“不要小題大做,說實話他還沒到需要我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說著慕容叡松開蘭洳的手掌,蘭洳不得已把刀收了回去,他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沒有開口,他滿臉絡腮胡,因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搭理,胡子頭發都油膩打結,亂糟糟的全都堆在臉上,只留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精光四射,不停的在慕容叡身上逡巡。 “你既然不愿意,我放你回去。”此言落下,蘭洳驚駭道,“放了?!” 慕容叡沒管背后蘭洳的驚駭欲死,他蹲在那男人面前,“流放的那些人應該都是你認識的吧?”他手指輕輕勾起他身上的繩索,猛然把男人拖拽到面前,兩人幾乎臉懟臉,慕容叡森森一笑,“我知道你想甚么,我放你回去。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你這次回去,恐怕那里已經沒有了你的容身之處了。” 男人眸光閃爍,但是過了好會,他的眼神漸漸堅定下來。 慕容叡揚了揚眉梢,他放開他。抽出佩戴的環首刀,直接從背后,把捆綁在他手上的繩子割開。 “你走吧。”慕容叡收刀回鞘,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男人警惕的瞄他,過了好會見慕容叡說的是真的。他遲疑了下,沖慕容叡一抱拳,拉開門就走。 “這狗娘養的!”蘭洳見那男人竟然還真的跑的飛快,唾了一口,就要追上去。慕容叡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干甚么?!” 蘭洳脾氣暴躁沖動,他這會可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要撲上去殺人。 “養條狗都還知道要跟著主人家呢。你家沒殺他,他自己也該知道,要是他落到朝廷手里,腦袋肯定保不住。現在竟然還真是說走就走了!”蘭洳目眥盡裂。 “你不要著急,再看看。”慕容叡哭笑不得,一手架住他。蘭洳睜大了眼,他低頭,“你有甚么辦法?” “干大事的人,要有點耐心。”慕容叡在他背上拍拍,權當是給他消火。 蘭洳狐疑的盯了他好會,才把那個要殺人的架勢給收了回去。 兩人出來一趟,放走了個人。蘭洳跟在慕容叡后面問東問西,慕容叡開始還回答了兩句,后面干脆直接閉嘴。 現在冀州的形勢很不好,朝廷還莫名其妙的把兵力給撤走了大半。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下頭的那些人,看新來的這位年輕面嫩,心里更是存了些輕視。明里暗里都是不服管教。慕容叡開始也不作聲,只等那幾個事情鬧大了,直接一股腦全抓了。不僅抓了,而且嚴照軍法處置。 軍法向來嚴苛,哪怕只是犯了個小錯,可能都是處斬。更何況這種挑釁? 慕容叡把那些人五花大綁,推到外面,叫所有人出去看斬首。一口氣砍了五六個,圍觀的人看的戰戰兢兢面無人色,等回來的時候,也老實多了。 料理外軍內,他就開始著手于戰事。 那些鎮兵是真剽悍,戰斗力超群。而朝廷軍這些,慕容叡親自去看了一圈,冷著臉回來,蘭洳見到都不敢吱聲。 不過也沒有多少時間留給慕容叡生氣了,鎮兵繼續暴動,而且這次比前一次要更加劇烈。慕容叡帶兵前往,他兵力不多,勉強分成三翼,和鎮兵們對戰。 慕容叡不和鎮兵們直接短兵相接,而是繞著圈子,他曾經和鎮兵們打過交道,但是這群空有武力沒有腦子的野蠻人,竟然能察覺些許他的用意,繞開了他的陷阱。 一次無功而返慕容叡沒有絲毫沮喪,前前后后打了好幾次,明了情況之后,慕容叡干脆來了次狠的,把鎮兵給小小教訓了一次。并叫人放話出去,說現在鎮兵那邊指揮作戰的人只是個傻瓜,過不了多久就會失敗,到時候那些鎮兵還是一樣的要被流放。 幾日之后再戰,慕容叡故作不敵后退,引誘敵軍追擊,等到退到視線埋伏好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騎兵從坡上沖下來了一次甕中捉鱉。 那些鎮兵一部分人死了,領頭的都被抓了,其他的人也不好全部就地處死,只能綁了丟外面。 慕容叡寫好給朝廷的文書,令人快馬加鞭送到洛陽,辦完這事之后,他親自出來。 領頭的那幾個是必須要處死的,把所有的鎮兵都殺掉,顯然不可能。但是領頭的卻一定跑不掉。 慕容叡走到一個絡腮胡子男人那兒。似笑非笑,點了點他,“把人給我帶過來。” 不多時人就送到了軍帳里。 劉洛現在不比被關在慕容淵手下的時候好上多少。他灰頭土臉,嘴唇干裂。兩手在背后反剪,猶如一頭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在別人之手。 當年六鎮之亂,劉洛算是里頭一員大將,殺了鎮將跟著首領后面,帶兵打仗也很有一套,曾經是朝廷軍和蠕蠕最為頭疼的人。后來六鎮兵敗,慕容淵有惜才之心,又因為心底那點野心,沒有把他給交出去,把他藏起來了。 “如何。”慕容叡坐在上面對他笑,“服不服?” 有才之人,絕大多數都有些持才而傲,漢人的話,禮賢下士最好。但是對于鮮卑人這種和野狼似得,禮賢下士根本沒有用處。還不如直接把他們捆起來,狠狠打上一頓,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自己就是比他們強更好些。 劉洛半晌沒有說話,但在慕容叡的注視下,他緩緩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和一頭狼向頭狼俯首稱臣那樣。 慕容叡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放心,這個不會要你命,所有的事都推到那個領頭的頭上。你最多繼續混在那些流放的人里。” 劉洛腦袋抬的更高了,“郎君……將軍,我能問問,你怎么知道我……”他一回到老兄弟里頭,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后來聽到那些謠言,直接讓他退下來,另外換人上。 慕容叡狡黠一笑,“這不是當然的嗎?你跟隨的主人已經死了,或許看你才能上讓你一二,但又怎么會真的讓你當家做主。” 劉洛眼里的迷惑更加濃厚。慕容叡心情甚好的一笑,叫人把他帶出去。 他看中的就是這個脾氣。若是個精通帶兵,而且精于心機的人,哪怕再用也要考慮一二。 好消息很快送入洛陽,少帝得知消息大喜,而李太后得知之后,明面上和皇帝一同高興暴亂被鎮壓的好消息,一回來便是拉下了臉。 此事之后,她也有沒有多少理由繼續攔著少帝。 “太后。”中官從外面快步跑進來,在太后耳邊說了幾句。 李太后聽后臉色頓時就變了,她沉下臉,“真的?” 中官躬腰,“奴婢不敢欺騙太后。” 李太后整個人坐回御座上。這個兒子已經沒有多少耐性了,一步比一步明顯,明顯就是要奪權。 李太后面上凝重起來。 在等待朝廷信使的那段時間,慕容叡閑來無事,去了一趟信都。明姝嫁到慕容家沒多久,就被他護送回娘家看了一次。幸好他當時胡謅她嫡母身體不適,要不然也沒有后面那些事了。要知道她的心扉可沒那么容易打開,何況那時候她對他還有那么大的戒心。 他是靠著自己的真心實意,一點點把她的心給撬開的。 慕容叡缺了一趟韓家,韓家此刻比過去大不如前,出乎意料,他竟然見到了韓慶宗。 刺史府內的吏是由刺史自專,不然韓慶宗也不會在恒州刺史府做事。 慕容叡問起來,韓慶宗滿臉羞愧,“自從新的府君上任之后,我等也就被換下來了。” 慕容叡一臉的恍然大悟,一朝天子一朝臣,刺史府內也是一樣的道理。畢竟自己任命的人用起來格外順手。 “既然這樣,不如你之后跟著我如何?”慕容叡豪氣沖突的提議,看在他是阿蕊的兄長面上,哪怕心里看不起,還是給他尋一個前程。 韓慶宗看著面色有些古怪,婉言謝絕,“多謝郎君美意,只是現在爺娘給我在信都娶了妻,恐怕不能和之前一樣了。” 慕容叡一聽也就作罷了,不過此事總是冒著一股古怪。韓家在信都并不算特別大的權貴,就是當家的家主當年做的官也沒有多大。韓慶宗自己也曾經為前途發愁,他如今都已經說了,怎么沒有半點動心? 他也沒有多想,他和這家人要說沒關系還真的沒有多少關系,要說有關系,單薄的可怕。就是阿蕊對著家人除了對兄長還有那么一點親情之外,對于其他人是真不在乎。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管了。 朝廷的信使比他預計里的要慢,過了半個月,才慢悠悠的來。不過這次帶來了他想要的好消息,除了那些賞賜的金銀珠寶之外,而且還讓他擔任并州刺史。 并州! 慕容叡差點按捺不住心頭狂跳的高興,當場跳起來。官印和綬等物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喜滋滋的接過。 送走信使,慕容叡把官印等物一收,準備前往晉陽。 他把蘭洳叫過來,讓他和劉洛兩個去代郡太平縣,把明姝等人給接過來。 暴亂的賊首已經處死,其他人都重新流放。劉洛也混在被流放的人里,慕容叡用了點辦法把他給撈出來。 經歷了這么一回,劉洛領教到慕容叡的本事,也不敢和過去一樣,他吩咐下來的事沒有半點猶豫應了下來。 信都離代郡很遠,光是路上就走了將近一個多月。 明姝坐在床上,看著那邊長生坐在慕容陟的膝頭,一筆一劃的寫字。長生開始的時候,覺得這個很好玩,興致勃勃的要學。可是孩子的注意力和興趣都只有那么一下,很快長生就覺得厭煩了。 “啪嗒”一下,明姝看過去,見著長生把手里的筆丟開了,鬧著要到地上去。 “不學了,不學了!”長生滿臉的難受,慕容陟一手提住他,免得他一下就滑到地上去。 明姝過來看,“又怎么了?” “阿娘,好難,好難啊!”長生沖明姝撒嬌,他張開手就要明姝抱,卻被慕容叡拉住了衣襟給摁在書案面前。 慕容陟的力氣不大,但是對于個孩童來說已經夠大了,他按在長生的肩膀上,讓他老實坐下來,抬頭對明姝道,“尋常家里的孩子三歲開蒙,說是開蒙,只是三歲的時候正式開始學諸子百家的典籍而已,不是大字不識。不能溺愛他。” 慕容陟說著,把長生在膝頭上盤結實了,捏著稚嫩的小手開始讓他一次一次的寫他剛剛教給他的字。 長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哭一邊抽噎著瞅明姝。 明姝嘴動了兩下,“孩子還小,別嚇他。” 慕容陟抬頭,看她略含輕蔑,“慈母多敗兒。” 明姝被慕容陟這話堵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長生可憐巴巴的瞅她好會,見著阿娘不來救他,知道是沒有希望了,抽抽搭搭的開始認命和慕容陟老老實實學寫字。 不一會兒就寫了好幾個,雖然字跡稚嫩,但比起剛才的亂畫,已經是很有進步了。 慕容陟又讓長生寫了幾個,然后才放他去玩。 慕容陟等長生跑出去,才和明姝道,“長生現在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能任由他玩鬧,否則和二郎那樣又有多大區別?” 明姝聽他話里貶低慕容叡,眉頭打了個結,她抬頭看他,黝黑的眼里浮著一層碎冰。 慕容陟對于她的不滿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