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恍然番外
「恍然」 “娘娘,奴婢已經將石榴糕送去則安居了。” 容玨方歸京,每日為調查假幣一事忙碌,案子棘手,他幾乎是宿在了則安居。謝渺聽聞容璟今日入府,便差錦秋送了自己做的糕點去則安居的書房。 她此時正在作畫,朱砂筆點在墨黑枝干之上,“退下吧。” 錦秋領命后正欲退出房,又被擱下筆的謝渺叫住,“等一下。” “娘娘有何吩咐?” 她有話問,想知道容玨在看到那份石榴糕時是何反應,可轉念便又覺無話可問,不論何種反應好似都不具備意義。 “下去吧。”她開口,聲音輕淺,淡淡好似帶著嘆息。 錦秋是從謝府陪嫁過來的家生子,自然瞧出自家二姑娘近來好似不對。可二姑娘向來是有主意的,她也不敢貿貿然詢問,只得退了下去。 謝渺無法繼續靜心作畫,瞧著宣紙上紅艷的梅花總覺扎眼。她放下筆,頹然地坐進太師椅里,任由彎曲的靠背把手將她圈裹。 正值午后,陽光撒了些進來,可十一月的長安早已落雪,這點光暖不了人。 待到日薄西山,錦秋進來,“娘娘,廚房那邊派了人來問晚飯的安排。” 那副畫還擺在桌上,墨跡早已干涸,謝渺正隨意拿了卷書冊翻開。聽見錦秋的話,她想到容璟也在府中,開口說道:“讓他們按照以往給的單子選幾個五皇子喜歡吃的菜,再添個繡丸和鰣魚。“ “聽管家說,王爺和五皇子又去了大理寺,不知今夜會不會回來用食。” 謝渺一愣,放下手中的書,“那便讓廚房隨意做兩個清淡易入口的菜。” 錦秋聽見后,問道:“娘娘是沒胃口嗎?” 謝渺沒說話,她又道:“那我讓廚房那邊做點開胃的小菜?” 她點了點頭,待錦秋要退出去時說道:“讓他們莫忘了溫些湯菜。” 錦秋懂她意思,這是叫給王爺留菜,以免晚間王爺回來想吃東西時沒有。 “奴婢省得。”錦秋退下去吩咐,挑了幾道菜讓廚房準備。 因著容玨不在,飯菜直接送到了思紛小筑。謝渺并無什么胃口,沒有讓錦秋在旁伺候,自己盛了湯等著放涼。不多時卻聽見錦秋見禮的聲音,緊接著容玨便進來了。 瞧見風塵仆仆的人,謝渺有瞬間的恍惚,明明他回來已有一旬,她卻覺自己好似已經許久許久未曾見過他了。 看著桌上清淡的飯菜,容玨朝錦秋道:“添副碗筷。” 謝渺已經回神,起身問道:“殿下還未用食嗎?” 見容玨點頭,便對錦秋道:“吩咐廚房添道湯浴繡丸、再添個脆筍煎豆腐。” 容玨已經坐到她身旁,“不用這般麻煩,這些便夠了。” 謝渺知道容玨并不重口腹之欲,也就沒有強求,只讓錦秋添了碗筷。兩人相鄰而坐,謝渺脊背僵硬地挺直,往日明明能很好的相處,此時此刻她卻如此局促。 她嘗試著笑了笑,同容玨說道:“不知殿下會回來用食,所以準備得簡單了些。” 容玨看她一眼,深邃的眼神落在她面上,似要看穿她強裝的鎮定。 “是我忘了差人同你說。”在她面前他向來貼心,開口主動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蜷了蜷,謝渺輕聲岔開話題,“菜上了快有一會兒了,再不吃要涼了。” 容玨點頭,看向她碗中的什錦蔬菜湯,問道:“可是沒胃口?” 謝渺趕忙搖頭,“下午吃了些石榴糕,現今還不餓。” 說起石榴糕,容玨便想起下午容璟說的話來,容璟問他是不是和謝渺鬧矛盾了。他并不是眼盲心瞎之人,自然更早發現謝渺的不對。這次從泉州回來后她明顯不對,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他,是以今日忙完后便趕了回來,想弄清楚她到底為何會這般。 可謝渺是內斂的性子,什么事都能裝在心里,若對方不主動些或契機不對,她能花一輩子去蹉跎。 容玨點頭,隨后叫了她一聲:“懷霜。” 謝渺其實很是喜歡容玨這般叫自己的小字,他聲音低緩溫潤,每每喊出這兩字時便有一種莫名的繾綣。此時聽見他忽然這般叫自己,謝渺心口一緊,應道:“殿下有什么事嗎?” 容玨望著她,無聲地咬咬后牙槽,試探著問道:“你是在生氣嗎?” 謝渺心中大驚,第一想到的便是他知道自己窺見了他的密辛,這讓她不可遏制的膽怯驚慌。她的言行舉止向來端莊得體,坊間常言她如驚鴻仙子,生在云端不渡紅塵,此刻她卻露出了慌亂,似被人言中心間隱秘。 以為自己猜中了,容玨連忙放軟語氣說道:“我與那柳靜靜并無曖昧。” “她是此案關鍵,現今又局勢難測,若不將她護好,可能會斷掉重要的線索,是以我才將她帶回府中。” 聽見她如此說,謝渺松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失落,她笑了笑,回答道:“殿下誤會了,懷霜并未因柳靜靜的事生氣。” 容玨還是盯著她看,好似不相信一般。謝渺下意識地抓了抓袖擺,尋了個由頭解釋:“近來我身子不爽利,又知殿下忙著案子的事,才沒有貿然打攪。” 容玨知道她身子較虛,有時來月事會疼痛難當,聽她如此說,便問道:“可還有喝藥調理?” 她從小懂事,無論做什么都不需人過多cao心,偏生怕苦不愛吃藥,總得人守著才行。 “嬤嬤都守著呢。”她換了輕快的語氣,還帶著幾分委屈,好似當真是個被逼著喝藥的小孩。 容玨這才松懈下來,她沒有因柳靜靜的事介懷便好。轉念他想到這幾日謝渺避著自己時心中那些微失落,想了一瞬,開口說道:“懷霜——” 可方開口又不知要如何說,當觸及她的秋水眸,他緩聲道:“若你心中有事,可與我說。” 謝渺一愣,又聽他道:“你我已是夫妻。” 夫妻一體,自要坦誠。 謝渺努力讓自己笑,她聽見自己回答,“好的,殿下。” 可是殿下,你可愿將你的心事與我說? ////////////// 假幣案告結,因缺少證據,齊王府和許家并未受到牽連。 案子結了,容玨手頭的事便少了許多,也不用再夙興夜寐,總算可以回思紛小筑好生歇息。謝渺卻在此時染了風寒,整個人渾渾噩噩,待在房中做不得旁的。 容玨知曉后趕忙去看她,她正臉色滿面緋紅的裹在被子里,明明已經汗濕發鬢卻還是覺得冷。她雖身子弱,可成婚這般久,容玨還是第一次見她病得如此嚴重。不由得冷了臉,沖錦秋道:“還不去叫大夫?” 錦秋忙道:“大夫已經來看過,為王妃開了藥,已差人去煎藥了。” “叫修明去宮里請御醫。” 謝渺渾渾噩噩的,聽見他的聲音,勉強睜眼,艱難地說道:“殿下,不用這般麻煩,我——” 見她醒了,容玨坐到床沿,替她掖了掖被角,安慰道:“你好生歇息,其他事不用管。” 說完便又沖錦秋道:“你這是要本王請你嗎?” 錦秋趕忙小跑了出去,容玨回眼去看謝渺,她整個人沒生氣,懨懨地躺在床上,連眼皮好似都發紅。他伸手探探額頭,guntang的溫度讓他心驚,皺眉說道:“怎如此燙?” “我沒事殿下。”謝渺鼻塞嚴重,說話時聲音堵在鼻腔,“近來落雪天冷,殿下也要當心才是。” “我知道,你好生歇息,莫要再費心旁的事。”容玨聽著她低啞的聲音便覺難受,哄著讓她好生歇息,隨即又問她,“可要喝水?” 謝渺搖頭,還不忘同他道:“殿下先去忙自己的事吧,莫要在此過了病氣。” 聽見她如此說,容玨似有些惱,“說什么胡話,病糊涂了不成?” 被他這般一兇,思緒混沌的人有了幾分清明,抿唇望著他不說話,看起來頗為有幾分委屈。容玨瞧見她這神情,自知說重了話,嘆息道:“你先歇息,旁的事等太醫來了再說。” 謝渺不說話,望了他一眼,閉上眼往被子里縮。她盡量去忽視他的存在,如此才能心無雜念,可閉眼便是夢過的場景,腦袋越發痛起來。 瞧見她蜷縮身子,腦袋幾乎要埋進被子里,容玨心中越發著急,只想叫人快馬加鞭去捉個太醫來。 //////// 因容玨去泉州錯過了中秋,回來后又一直忙著假幣案,待他好不容易忙完,淑妃想在拾翠殿中舉宴為他補個中秋,誰料謝渺又病了。 淑妃命身旁伺候的大丫鬟給謝渺送了補身子的名貴藥材,并留了話讓她好生養病。謝渺這才聽聞拾翠殿的家宴因自己而延后,心中慌亂的同時想讓淑妃莫顧慮自己,她去不了也無妨。她還未想好如何同時面對他們,能避開是極好的。 謝荷卻極為疼愛自己這位侄女,怎可能在她生病時還舉宴,直言要等她身子好轉。 又過幾日,謝渺知躲不過,慢慢的身子便好轉許多。聽聞她身子好了,淑妃便差人來邀他夫妻二人入宮。 謝渺向來愛穿素色的衣裳,錦秋為她取了身青藍色的宮裝。她瞧了瞧,沉默了幾瞬,讓錦秋給她取了身丹紅色的來。 “紅色好,紅色襯得您氣色都好起來了。”錦秋嘴甜,忙去取衣裳。 謝渺沒說話,瞧瞧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氣色確實不好。 入宮時謝渺與容玨同承一輛馬車,說來容玨也甚少見她穿紅色,只有重要場合她才會穿艷麗的顏色。不過她本就是恬靜淡雅的性子,平日里就算一身素色也正相配。今日初初見她,容玨有片刻怔愣,好似自己與她分開了許久。 因著她生病,謝渺怕將病氣傳給他,勸解他夜間回則安居住。容玨本是不肯,她便沉默地望著他不說話。她本就病了,再加上那副憂郁的神情,楚楚可憐得容玨說不出重話。明明白天還是日日相見,也不知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怎么了?”容玨發現謝渺好似有些心神不寧,總望著一處發呆,“可是身體有什么不舒服?” 謝渺朝他笑笑,“興許是太久未出門了。” 聽聞此言,容玨自然而然地牽過她的手,溫聲說道:“待你身子再好些,我陪你去咸集樓。” 謝渺卻是一僵,可還是忍住沒抽出手。她發現他的手很暖和,寬大的手掌剛好可以將她冰涼的手整個包住。容玨也發現她手冰涼,問道:“這般涼,怎不帶個手爐?” 說完便將她另一只手也包住,謝渺垂眼瞧了瞧,笑著回他:“一時忘了。” 容玨無奈地笑笑,將她手捂得更緊些。 他們到時容昭早就守在拾翠殿中,剝著橙子念叨,見兩人來了,擱下橙子便往謝渺跟前跑。她與自己表姐親厚,這些日子沒見著她,自然念著。 兩人先同淑妃請安,謝渺心中裝著事,瞧見淑妃含笑的眉眼,心中直擂鼓,卻又忍不住往容玨那頭瞧。容玨看起來并無什么不同,仍舊與平時一樣,她便又去看淑妃的發簪,只瞧見些簡單的步搖,心中莫名松了口氣。待淑妃叫她到身旁,貼心地關懷她的身子,她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一系列打量,不由得心中一驚。 謝渺同淑妃話家常時容昭湊到容玨跟前,笑嘻嘻地說道:“叁哥你還會刻玉哪,我生辰的時候給我刻個腰墜怎么樣?” 謝渺聽見這句話,心臟縮了一下,下意識朝容玨望過去,只見他笑了笑,“你那里可有父皇賞的鏤空纏枝暖玉腰椎,豈還需要我刻的?” 他拒絕了,謝渺垂了垂眼角,在淑妃叫自己時收回目光。 說是補中秋的團圓宴,其實也就他們四人,還有來打秋風的容璟。見此,淑妃便差人將淳妃也請了來,便又熱鬧了幾分。 謝渺怕被看穿,吃飯時便盡量少說話,細嚼慢咽吃東西。為了照顧她,淑妃特意囑咐廚房備了些清淡的飲食,她便一直夾著眼前的山藥片吃得認真。淑妃還為她備了藥膳燉的雞湯,呈上來后她又改成喝湯,當別人問到自己時再回答一兩句。如此乖乖巧巧的,旁人也瞧不出什么不對來。 也不知是如何說起的,席間的話頭轉到了謝渺和容玨身上。 “懷霜和玨兒小時候便有緣分。”聽到自己和容玨的名字,謝渺抬頭,便看見淑妃望著他倆笑。 容昭最喜歡聽這些故事,忙問:“母妃這話什么意思?” 容玨也沒料到淑妃會如此說,投過去的目光充滿驚詫。謝渺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心中緊張起來,不由得捏緊了湯匙。 淑妃笑了笑,沖容玨道:“那時懷霜進宮陪我,有天去御花園時她說未去過沉香殿旁邊的園子,非鬧著要去看看,不然也不會遇上你。“ 發現容玨神色吃驚,謝渺搖搖欲墜的心終究是直直落了下去,她收斂目光,垂頭盛了一口湯送進口中。湯的味道很足,而且溫度恰好,她卻覺飲燭淚。 “當時遇見你,還是懷霜拉著我的袖子說你需要照顧。”淑妃并不知道兩人心中暗潮涌動,接著說道,“這樣說來你二人也是緣分早注定。” 容玨再也忍不住,不敢置信般看向身旁的謝渺。感覺到他的目光,謝渺忽覺如坐針氈,想遠離卻又沒有辦法。她捏緊湯匙,抬頭故作鎮定地笑著,輕聲回答:“那時候還小,許多事都記不清了。” 他的神情仍舊吃驚,謝渺望著他的眼睛,有瞬間清明。難怪會如此,因為從一開始他便未能看見她啊,故事在開篇時便寫下結局了。 他看見的人不是她。 ///// 回去時兩人還是同乘一車,謝渺在拾翠殿拿了個手爐。 夜間天更冷,身旁的人問她:“可冷?” 他語氣溫柔,是真的擔心她的身體。 她卻笑了笑,從披風里探手給他看,“殿下,我有暖爐了。” Fin. · 簡單講一下懷霜詐死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