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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臣本紀在線閱讀 - 第145節

第145節

    她緩緩起身施禮,溫柔注視于他,輕聲問道:“會稽的事,大公子是不是已將此平息?”成去非一面將筷箸遞于她,一面笑道:“你真聰明,琬寧,我說過,待此事一過,我會來告訴你的。”

    不多時,四兒已將新備的幾樣精致飯菜送至,琬寧隨即吩咐道:“姊姊,勞你再給備些清酒。”

    四兒忙道:“娘子,您如今不宜飲酒。”

    琬寧卻笑道:“今日有喜事,姊姊只管去備。”

    四兒看看成去非,得他目示,只得又給備酒。成去非將稻米飯撥入她碗中,又將一汪春潭翠出的滾湯吹了吹,方把銀匙給她:“怎么,今日是有何喜事,難得小娘子主動要提飲酒?”

    琬寧挑了兩片清淡菜蔬入口,笑回道:“我替大公子歡喜,也替會稽的百姓歡喜,這難道不是喜事?”

    成去非借燭光清晰可辨她支離模樣,不禁摸了摸她手,果真在這樣的時令中仍是冰涼一片,琬寧暗暗抽出,只管用飯,成去非遂也不點破,一時口中無味,待酒擺上來,自己小酌一杯即罷,卻阻攔住琬寧:“你還是好生用飯罷。”

    琬寧不作強求,抿唇一笑,默默將那小半碗稻米飯吃完,已是盡力。然她心中愉悅,有他在,一飲一食,皆人間煙火,唇齒間也都作甜蜜咀嚼。

    待兩人用完飯,一時無事,琬寧便坐到小榻上,成去非同她一道安坐,見她抬眸看自己,笑道:“今日不許你做那月下把火之事。”琬寧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扭頭朝西天看了看,纖月早退,遂笑道:“月匿高墻,今晚沒有月色,大公子。”

    雖無月,但漫天星子已顯,佳辰難得,成去非命人滅了幾盞燈,只留榻邊一盞,指著小榻問道:“可是你想出的主意?”琬寧含笑點頭緩緩躺下,成去非便將那床薄衾替她掩在身上,不多時,聽她喃喃啟口:

    “大公子,您看這星河耿耿,不知存了多久,而人生如寄,跟日月星辰相比,人世中的你我,便真渺如一粟。”

    成去非半臥靠著荼蘼花架,自身后將她擁在懷中,下顎抵在她鬢間,低聲應道:“天地乃萬物之逆旅,你我本就是過客,日月永恒,人同它們相比,確不值一提。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那兩句詩,說的也正是這個意思。此生須臾,日月星辰卻是常存的。”

    “即便不跟日月星辰相比,單比草木,也是比不上的,這株荼蘼,此刻花事已了,但明年暮春,它還是抽出新綠的枝丫,也會開出繁茂的花來,年年春日可重得青春,但人卻不能,人總是要老去的,光陰過了便是真正過了。”琬寧察覺出他的手覆上來,便無聲同他手指徐徐交纏至一處,目光仍鎖著天上星,似是恍惚自語,“大公子,您說人死了到底要往何處去呢?儒家不語怪力亂神,我本不曾疑它,如今卻越過越糊涂了,有時想總要有一處歸途,有時卻又想,人死不過如燈滅,喜怒哀樂俱亡罷了……您說,人倘是死了,一個人躺于棺木,埋于漆黑無邊的地下,會害怕么?會是很孤單的罷?”

    成去非心頭一震,好半日沒有應話,良久方道:“琬寧,好端端不要想這些,”他緊了緊懷中人,所幸懷中這具身軀尚是溫熱可知的,不似雙手那般涼得他心灰。琬寧視線漸漸模糊,卻也僅僅是模糊,她察覺到他的溫度、力度,從未如此深刻清晰,仿佛天涯萬一見溫柔,遂無聲笑道:

    “等您閑下來,帶我去西北好不好?我還未曾見過大漠狼煙,也未曾聽過胡笳羌笛,即便是月色,西北的月色也當與江南不同,您在并州時,其實我也曾幻想過并州的月色,不知為何,總覺它該帶點凄冷,又因風沙之故,不會那么明亮,大漠風塵月色昏昏,昏昏月色中靜臥著一座又一座的邊塞孤城,可那里同樣有淳樸的黎庶,同江南的黎庶一樣,有歡笑,也有悲傷,大公子,我說的對么?”她同樣知曉的是,他不會有閑暇,她也不會有機會親臨西北大地——

    她的瞳孔深處卻仍奔騰著春日的激流,心中也仍做著最遙不可及的夢。

    好似沙漠夢想著甘泉,蝴蝶追逐著花朵。

    “我會帶你去的,看一看雁門,看一看大河,請當地的百姓教你吹胡笳,到了西北,你也會覺得山河原是如此壯美,值得珍視,值得守護,”他附在她耳畔輕輕廝磨,不乏真誠,不乏柔情,“正因如此,琬寧,你更要安心調養,等著同我一道,我們一道策馬去西北,”他吻了吻她發髻,傾訴于她,“琬寧,我一直都愿意同你一起去的。”

    她聞言莞爾,微微偏過頭,藏于他臂彎,借他衣裳毫無痕跡地抹掉那點晶然淚漬,眉頭眼角復歸沉靜,不著悲喜之態,只從他懷中起身,雙手捧著他那張亦因cao勞而清矍異常的面孔:“我覺得大公子離我很近,從未這樣近過,我心里,”她今晚已說了太多的話,余力不足,此刻身子直顫,卻仍要說完這一句,“我心里再歡喜不過。”

    成去非靜靜望著她,慢慢露出些許笑意,琬寧的目光則移向那些花樹,重新躺于他懷內:“大公子,多謝您為我新種了如此多的花卉,一到春日,木葉閣很熱鬧,我喜歡這份熱鬧……我不知如何謝您,”她將臉貼在他掌心,仿佛貼著一天的星光,輕聲笑道:“小時候,家中的姊姊教我唱詩,我唱一首給您聽,算是酬謝可好?”

    東門之楊,其葉牂牂,

    昏以為期,明星煌煌。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

    昏以為期,明星晢晢。

    她緩緩闔目啟口,他不知她唱起歌謠來,原是如此甜美悅耳,他忽后悔在桃花盛開的時令,應當折一枝贈與她,他應當做的實在太多,而他真正做的,卻又實在太少。

    即便如此,即便方才,有關西北,有關月色,此刻他自己也清清楚楚,不過幾句——

    空許約。

    后來,她聲音愈來愈低,乃至到徹底無聲,只留勻凈的呼吸,成去非仍就著薄衾一個姿勢擁緊她,在她沉睡的這一刻,湊近她耳畔,低低道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可聞的私語。

    第279章

    鳳凰八年浙東叛亂于入秋前大體了結, 馬休率一眾殘部消遁海上,王師搜尋半月無果,于帝國而言,一來仍可算隱憂一件, 遂東南沿海警戒不可松弛, 二來此一役中,京口府兵推鋒而進,威名大震,于短短數月間便收復三吳諸郡,天心大喜的同時,亦懷大憂,京口府兵實際領袖乃成大司馬,乃時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這支遠甚中樞王師的流民軍隊, 于天子群臣而言,可仰仗,卻更需提防, 是以天子在例行封賞過后, 心緒依舊悒悒。

    殿中,天子把弄著案上朱筆, 狀似無聊,一旁中書舍人見天子手底仍壓著此役軍報, 遂輕聲道:“今上, 您倘是看好了, 容臣整理。”

    自韓伊因前大將軍之故橫遭杖斃,天子感其忠勇,便征辟其弟仍擔此職,掌傳宣詔命,幾載相處下來,中書舍人與帝也愈發親厚,遂被引為親信。

    天子卻似充耳不聞,盯著那軍報好半日,方輕描淡寫道:“都給朕燒了吧!”中書舍人聞言一怔,并無諫言,也并無動作,只道:“回今上,照我朝慣例,這要歸檔臺閣的。”

    “韓奮,”天子淡淡一笑,“用不著你提醒朕,”他摔下軍報,起身負手踱起步來,大殿里燭火一時只映著天子陰郁的面孔。

    “今上,”韓奮注視天子有時,緩緩垂下眼瞼,“今上當再耐心等候。”

    天子步履一頓,低首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繡服,冷笑道:“中書舍人,你說,朕像不像漢獻帝?走了董卓,來了曹cao,當年你兄長為朕血濺太極殿前,仿佛就在昨日,”天子語氣忽傷感不已,茫茫看著四下燈火,“如今,滿堂再也尋不出第二個韓伊來。”

    韓奮聞言隨即撩袍跪倒:“臣慚愧。”

    天子搖了搖頭:“你起來,朕并不是這個意思,朕也不愿你再做無謂的犧牲。”韓奮稍稍抬目,望著天子道:“今上,臣的兄長固然烈性可表,然也如今上所言,不過是無謂犧牲,臣更愿意陪今上一同靜候良機。”

    “當日東堂之上,如此良機,朕本以為大司徒偕仆射之力,難道還拿不下他成去非一人,”天子眼前掠過刺目血腥,仍不由一陣心悸,“卻不料成去非竟詐死,硬生生反敗為勝,朕事后每每記起,只覺脊背發涼。”

    “如今天下兵權,三分他便控了兩分,除卻現如今看似安穩,實則不知懷著何樣鬼胎的荊州,天下大權,盡入大司馬之榖矣!”天子目中郁極,君王的憤恨最終以暗啞之調道盡,韓奮見他身子晃了一晃,忙上前扶道:“今上!”

    天子頹然坐下,換上一副疲憊面孔:“如今浙東大捷,朕又不得不賞,成去甫仍重回禁軍,京口府兵就在京畿腳下虎視眈眈,內外皆大司馬私人,朕往何處安身立命?”

    局勢說盡,天子似是厭倦至極,渾身了無氣力,正欲示意中書舍人就此退下,卻聽韓奮忽道:

    “今上不可如此灰心,大司馬能有今日,只在一字,便是忍,他既能忍,今上便也能忍,當日鐘山也好,東堂也好,無不是稍縱即逝之機,大司馬蟄伏隱忍一朝發力,乾坤扭轉,臣以為這也恰恰正是今上可效仿處,今上難道不曾察覺,日后也恰恰正是運轉之時?”

    天子無語有時,方稍提精神道:

    “還請韓卿替朕解惑。”

    韓奮稽首道:“今上如此說,折煞臣了,臣如何擔當?今上曾云‘朕空有南面之尊,而無御總之實’,臣聞言猶如破心挖肝,國家不幸,幾度權臣當道,滿朝高門,則占盡國家貲財,臣等微寒,不能替天子分憂,枉為人臣,不過臣還是要請今上細思,大司馬如今大施新政,已然得罪高門,會稽一事,更是得罪寒庶黎民,大司馬四處樹敵,難道不是自取滅亡之道?”

    天子聞言沉默良久,仔細咀嚼,盯撰奮問道:“韓卿方才所言會稽一事,大司馬得罪寒庶黎民如何說?”韓奮認真答道:“臣有一舊相識,在公府做事,大司馬曾于會稽事發之際,召回了當初的巡行使陳肅,聽聞會稽今日之禍,怕正因土斷所釀。”

    “可有實據?”天子目中一驚,韓奮道:“我那舊識,也只是見陳巡使背了一大一小兩副叉尺進來,方大膽猜至土斷一事。”天子自不懂這些細微,待韓奮耐心解釋方清楚一二,不由冷嗤道:“朕還未來得及細究會稽之事發端,倘真是如此,大司馬確是將人悉數得罪一遍。”年輕的天子忽記起一事,于案頭尋出一份上表來,正是馬休所奏,匪首獅子口大開,大言不慚,要求封王封爵,彼時其言入目,自引得天子震怒,此刻再細細重觀,方留心馬休所舉大司馬各條罪狀,懇請天子誅殺其人以泄民憤,天子終于此刻得不一樣收獲:

    所謂不遺葑菲,正在此道。

    “是故臣方說,今上勿要心急,大司馬畢竟也是rou身凡人,而非十全十美,今上總會等來合適契機。”韓奮見天子面上漸露微妙笑意,連再叩首勸道,久不聞天子言語,韓奮在小心抬目的那一刻,終聽天子輕飄問道:

    “馬休殺的是哪幾家官員?朕記得除了會稽沈氏,亦有出任地方的烏衣巷子弟,是嗎?”

    說罷似無需韓奮回答,天子實則早存心間,此刻微微一笑:“看來朕該騰出手來,也好好問一問陳巡使。”

    殿內天子神思待定之際,公府之中,大司馬正同尚未離京的龍驤將軍秦滔磋商日后浙東海防之務。

    “大司馬請看,”秦滔手指輿圖上句章縣,“句章當為第一道防線,馬休不可能一直躲于深海不出,流寇早晚死灰復燃,”秦滔手指又移動幾分,“這一處,宜命吳國內史筑造瀆壘防御,以備危急之況,最后一道則應設在上虞,三道防線,照卑職所想,倘嚴加防范,時刻警惕,流寇當無機可乘。”

    成去非兩手撐案,目光停在句章處,眉心不由微皺,指點道:“我少年曾去過此處,句章城小,不過可容戰士百余人,馬休倘出浹口,攻句章,極易得手。”

    秦滔頷首應聲道:“大司馬所言正是,所以卑職諫言,句章必須由死士來守,一旦逆賊有所動作,便將他們牢牢釘死于第一道防線之上,逆賊所善乃水戰,只要不是在海上廝殺,他們登陸后,絕不是騎兵對手。此前他們尚占人多之勢,經此一戰,損失頗巨,真想再如此興風作浪,只怕也難。”

    數尺輿圖,于成去非雙目中波動不止,他靜靜觀摩許久,方直腰輕吁一口氣道:“秦將軍,不如你我再換一樣思路,馬休自也會按常理判定朝廷會死守句章,他如繞過句章,你說,他會選擇何處?”

    秦滔一愣,再觀輿圖,不時便看出玄機來,脫口道:“馬休倘繞過句章,定會選擇向北直撲海鹽!”

    “不錯,吳興之當早構筑陣地,以備不虞,”成去非挑眉看他一眼,忽就調轉了話鋒,“馬休到底帶了多少人逃遁海上,你心里到底可有個數目?”

    大司馬突然發難,秦滔果被問住,一時犯難,照常理,王師大敗叛軍,馬休一眾自然風流云散,即便僥幸存有余孽,也是寥寥,然實際交手中,流寇之眾,確讓主帥亦感意外。馬休潰逃之際,又順帶裹脅一眾百姓隨其入海,然詳實數目卻是無從計算的,秦滔此刻滿面漲紅,羞愧應道:“此次確是卑職的……”

    “過錯已鑄,你現在跟我說這個了無意義,”成去非一語擋截,他滿面肅然地看著秦滔,“我已說過,下不為例,如今我擔心的是馬休手里還有不少人馬,小小的海鹽縣城,并無充裕兵力,倘馬休猛攻不松,海鹽守不住的。”

    秦滔不禁訥訥道:“那大司馬的意思是……”

    成去非緩緩搖了搖頭:“現如今只有嚴加戒備,別無好法,秦滔,”他語氣不重,卻依舊讓龍驤將軍再度難堪起來,“這一回,你們的確是錯過了一次良機,這樣的后患實不該留。”

    “日后擔子還要你來挑,”成去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這段日子你也累了,我不留你,回頭你再將浙東海防總務相關事宜具文給我。”

    秦滔感激看成去非一眼,抱拳揖禮道:“卑職領命!”

    待秦滔離去,成去非仍獨自揣摩那輿圖,度支部李祜進來時見他如此,遲疑見禮道:“大司馬……”成去非頭也不抬,揚手打了個手勢,李祜會意,卻是坐不下的,徑直將此次浙東之亂所耗各項匯總遞了過來,他實在不愿開這個口,又不得不由他來開口,家國不寧,風雨終日,他本慶幸于大司馬解決薪俸一事后便可靜候土斷之效,如今看來,經此戰火,浙東的夏稅怕是又再無頭緒。

    成去非默默看了半日,不由揉了揉眉頭,道:“我已同成將軍談過,這次封賞的錢絹人戶皆謝辭不受,你將此再入庫歸檔罷。”李祜一怔,暗嘆大司馬為國至此,只能委屈自家人,正兀自感慨,成去非已啟口問起話來:

    “你怎么看這一回浙東的事?”

    李祜又是一怔,倘真論起看法,他不是沒有,卻又唯恐引大司馬不快,自己徒添煩惱,一時猶豫,無意迎上成去非靜如止水的目光,竟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仿佛顧忌已全然被對方勘破,遂咬咬牙道:

    “會稽三吳之地積怨太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先前賦稅早于六年時便征到九年的,”他略作停頓,內情不必點透,可謂前仆射埋禍,成去非也不必他點透,只道:“你繼續說。”

    “百姓除卻要負擔中樞,還要負擔當地世家,賦稅徭役苦不能勝,下官以為,馬休此次之所以能一呼百應,既可得寒庶平民支援,中樞當警戒,人心向背……”李祜說到激動處,忽又有了些悔意,不知自己是否說的太過了,轉念一想,大司馬向不喜人遮掩,索性一口氣道完,“歷朝歷代,倘有民亂迭起,下官以為那便是國家滅亡的先兆,如再不愛惜民力,重固人心,國祚斷不會長久的!”

    振聾發聵的言辭猶如利刃,刀刀落在成去非心頭,忍字頭上一把刀,倘忍無可忍,那把把刀到底要揮向何人呢?

    李祜言畢暗暗覷了大司馬一眼,卻見成去非面上并無半分慍色,而是淡淡道:“你說的不錯,只是不知幾人肯直視這樣的危如累卵。”

    頓了片刻后,成去非便起身將陳肅所呈的兩弓取出,將當日之事大略說與李祜聽,見李祜一副結舌模樣,遂道:

    “積弊確已太深,馬休正是借端生事。”他卷起一旁輿圖,輕撫幾下,似陷入沉思,李祜目光一直緊隨著他,聽了這半日,忽想起元會的事來,不由蹙眉道:“陳肅當日乃大司馬親薦,會稽內史當日又在天子嘉獎之列……大司馬,您要將此事上報與今上嗎?”

    成去非略一頷首,李祜面上登時痙攣一陣:“大司馬請三思,不管怎樣,叛亂已平,大司馬既知了內情,日后自可補之救之,但這事如鬧出來,不但陳巡使及會稽您的母族要因此獲罪,最要緊的是下官擔憂會有人借機向您發難,如今都督會稽五郡軍事權人選尚未定……”

    “李子福,”成去非目光動了動,神情冷淡,“如今我亦得罪人太深,你跟我多年,不會不清楚,這件事,即便我不說,難道紙可包火?你擔心他人攻訐,到時就無人攻訐了?要我等著輿情肆虐才出頭么?這一事,我本就有不可推卸之責,至于會稽沈氏,既無鎮守一方之才,且又釀下如此大禍,國家之法,賞當其功,罰當其罪,他們自然也不能例外。”

    大司馬心志既表,且對親族如此不留情面,李祜一時無話可應,腦中掂量幾番,心道大司馬于此事中可算失察之過,至多罰俸停薪而已,主動請罪確才是正道,遂垂首訕訕一笑:“方才是下官淺薄了。”

    第280章

    八年浙東叛亂結局在時人看來, 已是鐵板釘釘一塊,石頭城動蕩的人心稍稍安定之際,大司馬成去非忽上表言會稽土斷事, 言會稽內史沈獻事, 言會稽巡行使陳肅事,一時間內情大白, 丑聞迭起,大司馬先引咎自責, 罪己用人不當, 治理無方, 不協眾望,自請處分,又進言天子此事當依律問責各級官吏。如此一番霹靂動作, 時議矚目,大司馬于何時秘密查訪此事內情,已不得而知。天子亦暗驚大司馬出手之快,蘭臺再無可攻訐彈劾之理, 大司馬如此剖白心志既在服眾,東堂之上,于成大司馬的降罪旨意, 也真正如度支李祜所料:

    大司馬成去非因失察罰俸六月。

    而六月后鳳凰九年的孟春,建康的暖意仍遙遙無望,去歲入冬后,整個江左, 雪虐風饕,以致于九年春燕來遲,春草不發。

    建康尚如此,西涼大地比起京畿來,氣候本就同京畿差了半季有多,此刻冬意更是如凝滯一般,遲遲不得向前流動,蒼涼夕照,古道荒蕪,而自去歲入春起,匈奴聯合鮮卑一部便不時sao擾西涼,幾度皆被涼州守城大軍擊退,刺史李牧同征西將軍成去遠在此事上經商議,并未驚動中樞,一面因胡人偷襲不定,或為試探之意,一面則因西涼亦聞浙東之亂,中樞自顧不暇,分身無術,西北之事即便上奏,中樞也只是有心無力,李牧同成去遠剖析這一眾胡虜不乏當初并州潰逃一部,這兩載元氣漸蘇,遂蠢蠢欲動,實為常態。

    這兩日又落了陣雪,刺史府里請來的師傅仍在叮當作響,打著開春即要用上的農具,眼前“滋滋”白煙亂竄,一把把鋒刃雪亮的鐮刀業已成型,排排擺放整齊。一陣冷風卷著雪沫子揚起,刮得瞇住人眼,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成去遠一路踩得融雪“格格”作響,待進得府來,看了看火光中四下忙碌的匠人,攔住一親衛道:

    “刺史在書房嗎?”

    “刺史用過晚飯,帶人又去巡防了。”親衛一語剛了,外頭忽連跑帶撞沖來一人,左右尋了幾眼,瞧見成去遠身影后,便疾步朝他飛來急喘道:“將軍!刺史……刺史中了胡人的流矢!”

    “什么?!”成去遠凜然大驚,愣怔片刻,方如夢初醒般邊吩咐人備了步輿邊隨來人往城頭方向奔來,半路便遇一隊人嘈嘈嚷嚷擁作一團堵在路上,眾人見成去遠現身,自覺散開,果真中間有人背著刺史李牧,因人多反倒牽扯他傷口,低微的呻吟聲淹沒在一片七嘴八舌中,成去遠喝了一聲,忙命人將刺史放平移至步輿,匆匆往刺史府趕回。

    醫官早靜候一旁,待撕開刺史衣裳,仔細查看,漸漸變色,顫聲沖成去遠回道:“將軍,箭矢只怕有毒……”成去遠不由趔趄一步,面色陡然煞白,一旁其貼身侍衛已抹目泣道:“刺史正于雉堞巡示,不料胡人竟敢于夜間前來打探,且放出冷箭……”成去遠心頭一寒,按劍之手微微抖動,卻聽李牧艱難啟口喚了他一聲:

    “子遐……”

    成去遠立即伏到榻邊,握住他顫顫伸出的一只手,見他傷口處流矢入得極深,兀自在胸口隨身而晃,扭頭朝醫官吼道:“還不趕快拔箭!”醫官惶惶回神,本欲出口的話只得咽下,一陣忙亂過后,那箭頭終帶出一團黑血,又瞧得成去遠一陣眩暈,李牧緊握他手,眼珠幾欲瞪出,痛得痙攣錐心,大口喘了好一陣粗氣,方蠕動雙唇:

    “吾深受國恩,守……守邊疆十幾載……恨不得死所,今日卻遭胡虜暗害……如有萬分一不幸,子遐,子遐定要堅守國門……”成去遠不由滾下兩行熱淚,凝視刺史哽咽道:

    “刺史……”

    李牧眼珠間或一轉,成去遠與他相處幾載,已十分默契,立刻會意,隨即屏退了左右。

    “你……”幾乎可以做征西將軍父親的刺史,在看到征西將軍淚痕清晰宛然時,心底卻愈發擔憂,將軍重情重義,卻太過仁厚,遇事也總有猶豫不能決時,倘自己一去,年輕的征西將軍只怕掌控不住涼州局面,胡人看來已鐵心挑釁生亂,而幽州一部,又向來詭詐,西涼國門處境實危……是以刺史攢足余力,吩咐道:“你速速修書與大司馬言明涼州局勢,一同,一同再知會并州刺史,讓劉將軍,做好支援西涼準備……還有,幽州……”李牧忍住要害處的鉆心劇痛,仍堅持細細囑托,“倘事至關鍵,幽州軍臨陣逃脫,勿作強留,子遐,你現下就快去修書,快……”

    成去遠聽刺史言語,如遭雷擊,牙關抖動不能自已,他已明白眼前長者的言外之意,他也相信眼前長者的敏銳前瞻,涼州同胡人必有一場惡戰,而這場惡戰,許是胡人伺機多載的機會,胡虜熬死了驃騎將軍周休,又暗害了涼州刺史李牧,孤獨的邊城中唯剩年輕的烏衣巷子弟,他們不信這個自江南而來的年輕人,曾被美酒、女人、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包圍著的年輕人,可守塞上江南這確又絕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