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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quán)臣本紀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公卿及內(nèi)職大臣當如之何?”

    虞仲素不再接話,只看著成去非,眾人的目光一時皆落在他身上,偷眼打量著,大司徒已細說了州郡地方,就看下頭尚書令要如何闡釋了。

    成去非在一旁已冷眼聽了許久,此刻便道:

    “至于三公九卿及內(nèi)職大臣,自當就其職務(wù)進行考績。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nèi)職大臣,納言被闕,無善不紀,無過不瘵。且天下至大,萬機至眾,誠非一明所能遍照,”話至此,就勢望向上頭英奴,神色為之一正,繼續(xù)道,“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

    言之鑿鑿的一席話,聽得英奴極為受用,不由笑道:“尚書令此言,正合古人云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業(yè),非一士之略。公義不修,而私議成俗,實不可取。”

    殿上一時默了一刻,卻聽顧未明又道:“今上,臣以為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責實,糾勵成規(guī),所以治末也。如今,大綱不舉而抓細小之事,不重視國家大政方針,而以制定考課之法為先,恐怕不足以區(qū)分賢能和愚昧,以顯明暗之理。”

    成去非聽他胡扯一通,偏又說的像模像樣,倒還真不是槃木朽株。雖不回首,似也能瞧得見顧子昭藏著的那一縷惡毒自滿。

    英奴便道:“大綱要舉,細小要抓,豈可偏廢?今日之事,大致于此,眾卿還有什么要說的沒?”

    話音落了頃刻,中書令張?zhí)N持笏道:“今上既欲定考課之法,當命大尚書分條著述,諸曹則分工而行。考績之賞,在于積粟富民,善莫大焉,臣附議。”

    此事似乎就此塵埃落定,百官紛紛附議,即便有些質(zhì)疑聲,也隨之淹沒于東堂之上,至于眾人心中作何他想,只隨著有司高聲道的一句“散朝”而暫時中斷,廷臣們依舊同來時一般,三五同行,仍在議著考課法。

    尚書臺一眾人仍往臺閣方向去,后頭幾位尚書郎聚在虞歸塵身側(cè)亦在商量細則,成去非一人走在最前面,似是無心開口,直到往臺閣坐定,先問顧曙土斷一事,聽他把近日情況一一報上來,該審批的公文隨手批了,顧曙方拿了一卷圖紙過來,待徐徐展開,卻是建康城東北輿圖,由金水上游劃出一道線來。成去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是要開渠么?今年風調(diào)雨順,正宜如此。”

    旱澇天災,建康向來只知堵,不知防,經(jīng)常弄得陂竭歲決,不堪再用。阿灰這度支尚書確實做的越發(fā)精細起來,疏浚河渠、改造農(nóng)具、經(jīng)營軍屯、庫藏保管等諸多事宜,皆納入其掌計范圍,不可謂不周密。

    “這渠倘是開了,可灌溉兩岸良田無數(shù),今年雖氣候穩(wěn)定,可縱觀這數(shù)十年來,建康總歸是旱澇無定,反復無常,此舉有利民生,大可為也。”成去非略略一打量,便知道他意圖,顧曙并不覺異,大公子焚膏繼晷,何事不察呢?

    “我已細算過,要數(shù)萬勞力半年之久,方能疏通此渠。這兩年邊塞戰(zhàn)事頻發(fā),募兵頗多,只怕民間會有怨聲,尚書令您看……”顧曙話說間無意瞥了一眼他方才匯報上去的公文。

    成去非頭也不抬,指尖在輿圖上游走:“不是非得征用民夫,”說著把那一沓公文推到他跟前,點了兩下最上頭的那一份,冷笑一聲:“顧未明的莊園里客隸便夠了,何不用之?”

    顧曙面露難色,成去非這才稍稍抬首看他一眼:“你既能摸得準他莊園具體情況,就用不來那些客隸了?”

    “朝廷自能下詔,只管拿他當大頭,其余世家莊園里再征召些,日后諸如此類,還能少么?”成去非復又垂首,“他私匿這么多人,不想收付廷尉,就得聽話。”

    顧曙輕嘆:“尚書令當他會怕廷尉?”話雖這么說,可也明白了一件事,成去非尚無收拾他的意思。

    “是么?”成去非冷冷注視著輿圖,顧曙聽他不再續(xù)言,心底存了多日的那些話,終試探而出:

    “當日之事……”

    成去非手一揚:“臺閣里不議私事,想說,等出了尚書臺再說,我還有事要問你,你先把戶調(diào)田租的賬簿拿來我看。”

    第121章

    顧曙聞言, 把這一季的冊薄拿來,正要遞給成去非,只聽他又道:“上回石啟清理出的那些人,是否重新登記造冊, 編入戶籍?”

    說著接過冊薄逐一展開,細細看了。

    “會稽郡還不曾上報, 我著手催一催。”顧曙道, 成去非不由皺起了眉頭,“各級有司不是有專管戶籍的官吏么?石啟既查出來了, 登記造冊本該緊隨其后, 只怕又要拖, 拖到你忘了,拖得你煩了, 拖到無疾而終,便不了了之么?”

    話里有責備的意思,顧曙忙道:“是屬下的失職。”

    成去非擺了擺手,抬首思忖片刻, 吩咐道:“底下那些個掌管錢糧戶房的稅吏,也該時常去, 賬冊上的收支記得是否清楚,朝廷倘是懈怠監(jiān)察, 保不定有人在上頭做手腳,弄出一堆爛賬死帳來,屆時, 好比河中淤泥越積越多,想再清理,便是難上加難。”

    他這話自然是針對前一陣八部從事所遇咄咄怪事而發(fā),郡縣府衙動輒失火,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到,從事們雖是中樞遣去的欽差,可到了底下照樣得應(yīng)付花樣百出的刁難敷衍。

    其實不必交待,顧曙一直在此事上分外留意,每一季度各州郡往中樞上呈賬冊時,他常通宵達旦細致查閱,難免亦有諸如魯魚亥豕之誤,少不得打回酬詢,等再度上呈,仍要再費番功夫。

    不過成去非既如此說了,他唯有應(yīng)著,轉(zhuǎn)而想到了什么,便把不久前剛統(tǒng)計出的戶籍總冊拿了過來,本朝郡國諸戶口,稱黃籍,皆用一尺二寸札,所在官役者皆具名其上,顧曙匯總時,分門別類,一目了然,這般大規(guī)模重查一次,實屬不易。

    總冊在,待土斷結(jié)束后,再兩相對比,收效如何,也就有了眉目。成去非便先把戶調(diào)的冊子放一放,按條錄大略瀏覽了遍,總數(shù)已計算得十分清楚:戶五十二萬三千,吏三萬兩千,兵二十三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

    果真仍是不比祖皇帝年間,豈不荒唐?

    眼下就看土斷結(jié)果了。

    這么一路看下來,成去非忽停頓問道:“寺院的戶籍這么少?”

    顧曙答道:“各州郡是這么報上來的。”

    成去非不予理會,卻也沒再說什么,目中只快速掠過一絲陰郁,便把總冊緩緩合上了,重新打開戶調(diào)的賬冊,這才問道:

    “你之前既提計資而稅,擬定九品混通制,如今執(zhí)行如何,你心中可有數(shù)?”

    顧曙同他到底是算相熟,尤其這兩年一起共事,大概摸得清他話風指向,聽出這是發(fā)難的前兆,卻不知他要從哪一樣具體事由挑頭,只得應(yīng)道:

    “縣宰召集鄉(xiāng)邑三老,計貲、劃等、定課,一切皆按富戶多納,貧戶少納或不納的準則來的,再由各地方官上報中樞,眼下戶調(diào)征收正是按此制執(zhí)行。”

    成去非微微頷首,繼續(xù)道:“可這里頭,有一項規(guī)定,各州郡上交的實物,須達到本地每戶平均定制的總和,這里頭會有什么漏洞,你難道不知?”

    話鋒陡然作冷,那邊虞歸塵幾人自然也聽到了,不禁循聲望過來,卻見顧曙默然不語,再偷眼看成去非,倒沒什么異樣,一時不好再多相看,仍忙活考課議題。

    他倆人皆心知肚明,成去非也無須他回答,自顧說道:“再好的時策,總要變味,如今借著土斷,不單是清理人口,丈量土地,亦要計算地方官員家貲,這上頭,你得留意,倘報上來的數(shù)字太離譜,你也自該多想一層,不能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天下公田私宅,皆是你的職責所在,這副重擔你不挑何人來挑?”

    “下官謹遵尚書令教誨,只是,這天下的重擔,自然得是您來挑,君子思慮,當己分內(nèi),不得出己之外,而思他人事。”顧曙嘴角牽出一絲淡淡苦笑,成去非便笑看著他:“這是什么話?我說的何事,你又往哪里扯?難不成讓你去做火中取栗之事了?”

    顧曙輕笑搖首,眉間黯淡:“這其中難處,尚書令豈會不知?我倒也不是訴苦,不過是想這世上總少有十全十美的計策罷了。”

    成去非很快斂了笑意,面上便又冷幾分:“中元節(jié)那日晚上,我在青溪遇上一件事,見一婦人竟把自己所生男嬰溺死于河中,問起來,說是交不起添丁錢,百姓現(xiàn)如今連兒子也不敢生了么?”

    中元節(jié)尚書令去青溪做什么?顧曙腦中只略微一閃此念頭,卻也無心追究,天下各類賦稅,皆由他出,添丁錢他自然知道,不過逼得百姓生子不舉,何以至此呢?

    “如今,你當西北是關(guān)籥蕃籬?尚未到沉烽靜柝的時候,一將功成萬骨枯,后頭黎民百姓卻連兒子都不得撫養(yǎng)成人,這也算亙古奇聞了。”成去非佛然作色,“方才你擔憂募民修渠招人怨,就怕日后連招人怨的機會都不再有。”

    顧曙聽得一陣尷尬:“添一男丁不過百文小錢,不至于此才對。”

    話音一落,成去非心頭跳了跳:“百文小錢?”見顧曙點頭,自然不會有假,可那婦人分明說的是添丁需納百萬錢,遂致家貧無以輸官。

    既如此,定是中飽私囊了,這些人果然貪婪歹毒,成去非心中凜然一驚,方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兀自冷哼一聲,顧曙不知內(nèi)由,見他神情越發(fā)深沉,一時莫知所措。

    等了良久,方聽他才再度開口:“百姓實交百萬錢,你定的是百文錢,天壤之別,你說是怎么回事?”

    顧曙一怔,他確是不知這里頭暗箱cao作,成去非看了看他,道:“這一件,可謂是莫躓于山,而躓于垤了。”

    顧曙心下猶豫,試探道:“可要交付廷尉徹查?”

    “底下有司難道就都是吃白食的了?”成去非嘆道,“不用交廷尉署,當日既是在青溪遇到,離建康縣不遠,周邊郡縣有司各查各的,到時你留心下便是。”

    兩人商議這半日,也說了不少事,那邊擬考課法細則亦不是一日兩日之功,成去非念及自己已多日不曾實地勸課農(nóng)桑等事宜,把手頭公文批閱完,便和眾人一道離了臺閣。

    等過御道,眾人各自讓禮告辭,顧曙便略略提及夜宴之事:“當日曙實不知那位賀琬寧竟會突然造訪,而子昭所行,讓人汗顏,不知那位賀姑娘是否受到驚嚇?”

    他問得極為克制,當日早把九盞和煙雨兩人尋來細細問話,知道內(nèi)情后,不禁暗自懊惱自己實不該打此主意,難能想殿下未至,琬寧竟會貿(mào)然行事,險些釀成大禍,倘真有好歹,自己萬死也自不能贖其罪了!

    “你何必替他汗顏?”成去非語氣平淡,“他可還知道‘汗顏’二字如何書寫?你家老夫人向來嚴明,怎就放任他這般恣肆無憚?”

    顧曙聽他未言及琬寧,心下稍稍安定,應(yīng)是無事,便含糊應(yīng)了兩句,登車往家中去了。

    成去非不急于回烏衣巷,同虞歸塵一起往城郭東南方向走。日頭毒辣,到了晌午又向北行三五里,正是用飯的時辰。只見一條溪流,綿延于蒹葭之間,一處村落十分規(guī)整,村道貫東西向,巷道則南北通,倒連成一個井字。

    院落一般大小,屋脊一齊高低,門和窗是普通白木,匠作卻精到,木面光滑,古拙樸實。這村落里人原多作木匠,房屋蓋的自別具一格。趙器便進去一戶給了錢讓準備飯食。

    院子里與普通農(nóng)家無異,一株兩人能抱過來的老槐樹,底下案凳簡要,但色澤極沉,近似莧菜中那一點,泛著濃郁的紅,看不出紋理,又未著漆,大略照著胡床的樣式做出來的,有那么幾分像,倒也新奇。

    木匠姓邵,十分好客,見幾人進來便喊一聲上茶。很快一個村婦端托盤來,茶盅有吃飯的碗大,一色的白,磁糙,也無任何裝飾圖案,卻潤厚結(jié)實。送飯菜的丫頭大約是邵師傅的女兒,身量尚小,尖臉高額,笑眼彎彎,時不時露出一口的小米牙,倒不怯生。待酒菜布好,人就都不見了。

    涼菜熱菜具有,尤其一道豆腐,切的四方四正,大小約同,芝麻油調(diào)和,撒著小白細蔥,一口下去,松軟滑嫩;那四腮鱸魚有半臂長,七八條埋在寸二長的野菜里,用自制的豆豉燉,香氣撲鼻。喝的雖是濁酒,但因斟在大碗里,反倒讓人頓生豪氣,他兩人略飲一些,以示禮節(jié)而已。酒意蕩漾,醺然中,邵師傅話便稠起來。

    “兩位雖是官家,倒往田里跑得勤。”邵師傅一笑,他的長相是小窄臉,眉眼疏落,唇薄,齒細,說起來有些鼠相,但神情自得,毫不怯懦,手藝人一技在身,歷朝歷代都有飯吃,所以牌位上供著魯師祖,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多有叨擾處,”虞歸塵細品鱸魚,“飯食很可口,費心了。”邵師傅聽得喜笑顏開,見兩人酒飲得稀,便一直勸著多吃菜品。

    此地隸屬建康縣,前任縣令張子野剛調(diào)任廣州沒多久,此人素有清名,據(jù)聞常食不過菜、干魚而已,在政潔己,省繁苛,去游費,百姓安之。兩年任上,政績頗豐,建康縣是揚州和丹陽郡治所,正處秣陵帝都腹地,事務(wù)繁雜且掣肘多,張子野倒能使眼前百姓安居樂業(yè),實屬不易。

    兩人便同邵師傅閑議起農(nóng)事來,主客漸說得融洽自得,院子里溢著笑聲。期間那小女兒過來送些從天井里撈出來的蔬果,沁涼入肺,滿口盈香。成去非又飲幾大碗冷茶,十分適意。

    正說到濃處,院子里忽閃進一人影,仍是個姑娘,比那小女兒大上一些,沒留意到家中有客,只一把丟了頭上斗笠,額間幾縷發(fā)絲濕透,腳底沒穿鞋,光著兩只腳丫,面上悻悻的,嘴里小聲嘀咕了一句,等踏步往這邊走時,才看到他兩人,先是一怔,隨即大大方方見了禮,在她父親跟前站定了,耷拉著腦袋:

    “今日被官家逮著了。”

    邵師傅“哦”了聲,因他倆人在,也不多說,只道了句“知道了”便揮手讓女兒走了。

    見他二人目中有征詢的意思,邵師傅猶豫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小女是跑村外頭那條昌河里摸魚去了,怕是遇到官家,把漁具收走了,所以哭喪著個臉,見笑了。”

    此語此景,成去非仿佛在哪里聽過,再一想,原是許久以前琬寧曾提及過一句“不該與民爭利”,當時諸事還尚無頭緒,他姑妄聽之,并未太著意,這一回,自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相視一眼,成去非便問:“可是不許百姓在河中捕魚?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有處罰?”

    邵師傅心底一驚,本覺詫異,忽靈醒過來,這兩人也是官家,一陣畏意碾過,雖不知兩人是多大的官,此刻只唯恐說錯了話,遂訕訕笑了幾聲:“我那女兒膽子大,慣壞了,回頭定教訓她。”

    他二人已看出邵師傅顧忌,且石幾上一片殘山剩水,便起身告辭,邵師傅一壁喊了女兒來收拾,一壁忙又讓人給帶了一筐蔬果。

    “公子們不嫌棄,就收下吧。”邵師傅笑言,趙器見成去非無異議,便開始掏錢,被邵師傅一把攔下,莊稼人手勁大:“小民見公子們面善,敘話也盡興,農(nóng)家沒金貴東西,一點心意望公子們笑納。”話說得誠懇,幾人不再勉強,帶著蔬果上路了。

    第122章

    他們一行人待出了村落, 轉(zhuǎn)上大道,沒多久,忽聽前頭一陣擊鼓聲,趙器因素日里在外頭走動勤繁, 此刻忙上前道:“不多遠就是縣衙治所。”成去非了然,怕是撾登聞鼓, 便對虞歸塵道:

    “今日你我倒替御史出使巡按。”

    虞歸塵笑道:“回頭看他如何謝你我。”

    自古就有御史大夫監(jiān)察御史等風憲糾核機構(gòu)定期出使巡按, 他二人今日是巧合,往前再行片刻, 果真見那府衙門口站著對中年夫妻, 由男子擊鼓, 因拼勁全身功夫,看著像是要把那鼓擊爛了才肯罷手。

    堯有欲諫之鼓, 舜有誹謗之木。此鼓設(shè)立初始本意是讓欲諫言者擊鼓已達上聽,自本朝祖皇帝始,敢諫之鼓添鳴冤之用,撾登聞鼓以此成制, 歷經(jīng)百年,鳴冤早已大于諫言之功。

    如此震耳欲聾擊打半晌, 只見府衙里頭終走出一人來,細問了情形, 那中年夫妻忽泣涕漣漣,自是在訴苦,把那狀詞遞給官差, 不知說了些什么,卻見官差面色陡然一變,轉(zhuǎn)身匆匆而去,徒留夫妻二人仍立在府衙大門前似在相候。

    不多時,方才那一官差很快又疾步而出,對這夫妻擺手道:“大人受理,且先回去等消息。”

    夫妻二人只得一步三回首地走下階來,面上仍是一片戚戚然,成去非見狀遂給趙器丟了個眼神,放了簾子,兩人在車內(nèi)聽話。

    趙器等兩人近了身,赫然發(fā)現(xiàn)那婦人兩眼紅腫,翻爛在外,已然成縫,在這日頭底下,竟難能睜眼的感覺,遂斂容問道:“不知賢伉儷是為何事來府衙陳冤?”

    看趙器面生,又問的突然,這對夫妻自然起了疑心,面面相覷,趙器忙又道:“敝人也正想到府衙來告狀,可又多有擔憂,遂問賢伉儷所為何事,也想知府衙是否愿為受理替民做主?”

    聽他言之懃懇,這夫妻二人相視一眼,那婦人竟又抹起淚來,抽噎不能語。這男子亦含淚嘆道:“我二人,結(jié)為夫婦多年,一直難育子嗣,好不易盼來一對孿生兒女,風里來,雨里去,不成想養(yǎng)到十三四歲,竟被人雙雙給搶了去!”

    趙器心底納罕,想這青天白日,還有硬搶人兒女的?遂一臉驚奇問道:“何人囂張至此?”

    男子緩緩搖首:“怪我夫妻二人心善,不想惹出一樁大事,本是一隊車馬自當?shù)亟?jīng)過,忽有家仆模樣的人來尋水,我忙讓我兒汲水給送去,不料我兒遲遲不回,反倒是那家仆來了,問我可是還有一個女兒,小民不知內(nèi)情,便實話說了,那家仆忽丟給我?guī)状X,說是他家公子看上我這一雙兒女,要帶府里去養(yǎng),還道這是我家修來的造化,眼見我那女兒也被拉扯出去,我夫妻二人哪里能忍,跑出來相爭,不等上前,便被一眾家仆摁倒在地打了一頓,小民當時又氣又急掙著身子喊了一句‘強盜!看府衙不抓你們!’,那家仆聽言又給了小民一窩心腳,笑道‘盡管去告!’小民氣昏了頭,惱恨得很,便嚷道‘說你們姓名,我這就去告!’只見這一隊車馬已揚長而去,丟了一句‘回首之顧,告去吧!’”

    車內(nèi)兩人聽到此,不由碰了碰目光,好一個回首之顧,成去非巋然不動,面無表情瞧著那隨風而翕動起來的簾幕,只聽外頭仍繼續(xù)道:

    “小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個回首之顧,后來有人給出了主意,讓我來府衙告,可小民尚不知是何人擄走我兒,要告誰去呢?好在有人相幫,告訴小民,那回首之顧,說的便是建康城里,烏衣巷顧家,小民眼見我這婆娘要哭瞎了眼,這才請人寫好了狀詞,來府衙討個公道!”

    一席話說完,那婦人哭得更是凄慘,這漢子怕是想起當日情狀仍歷歷在目,便也氣得渾身亂戰(zhàn)難能自持,趙器安慰幾句,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做,耳畔忽傳來兩下輕叩車壁聲,便又說幾句客氣話,目送那夫妻相攙遠去。

    成去非打了簾子,目光朝建康縣府衙探去,仍是沒多少表情,趙器立在跟前不敢出聲,幾句話下來不意問出這么個事,回首之顧,這江左還有幾個回首之顧?事情一目了然,也只能是那位顧家的六公子了。真是喪氣,此行本格外順利,兩位公子心情似乎也十分舒暢,這下定是給攪沒了,趙器一想到顧未明那張總是笑得不明不白的臉,脊背都跟著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