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大明宮燈火明亮,照耀重疊樓閣宮觀。 楚王姬洛入長安城當日,皇帝在宮中廣寒樓上設宮宴,宴請久別歸來的十二皇帝楚王。姬洛恭聲領宴,在宴上起身,向著上首姬澤和顧令月恭聲行禮,恭賀新后顧令月立后之喜。 顧令月瞧著姬洛,眸中閃過感嘆之色。闊別長安將近十年,當年稚嫩的少年親王成長為長身玉立的青年,容顏俊美,神色憂悒,問道,“燕王一別多年,別來無恙?” 姬洛聞言拱手行禮,恭敬答道,“多謝皇后娘娘垂詢。洛一切都好,只是楚地濕冷,居住多年,頗有幾分思念長安。” “難為你了。”姬澤放下手中的琉璃酒盞,含笑道,“如今好容易回來一趟,便在長安多留一些日子吧。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順便請皇姑和你皇嫂替你cao持,擇選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將婚事給辦了。日后身邊也有個貼身女眷照顧!” 姬洛聞言面上神色陡然僵硬,靜默片刻,方才勉強笑著推辭,“臣弟多謝皇兄關懷,只是臣弟性情浪蕩,并無成家執念。不愿意拖累旁人家的小娘子,這娶親之事,還是日后再議吧。” “什么日后再議?”姬澤聞言面上怫然不悅,“算起來,你今年也有二十二歲了,尋常人家的男子這個年紀,早就該當娶親,膝下的孩子都有幾歲了。此前你在楚地便也算了,如今既回長安,朕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做主為你cao持。”見姬洛聞言欲要開口說話,一甩大袖道, “此事就這么定了,不必再提。” 清風吹過大明宮墻,亭臺樓觀光鮮亮麗,海池子波光粼粼,閃耀著點點金光。 宴會后,顧令月與姬洛在大明宮中私下相聚,談起幼年舊事,頗是感慨,“小時候我初回宮廷,第一次見你,你個子小小的脾氣倒是很大,一晃眼,竟都這么多年了!” 姬洛面上浮起完美的微笑,“娘娘說的是。”拱手行禮道,“臣弟幼年性情頑劣,如對皇嫂有些得罪處,還請皇嫂多多見諒。”又道,“當年我和皇嫂、阿鵠三人在宮中玩耍,實則沒曾想到,顧表姐日后竟會嫁入大明宮,成為大周皇后,我的嫡親皇嫂,這世間萬事卻是變化多端。” 顧令月聞言啞然失笑,“不過是緣分罷了。你皇兄要你成婚,是為你好,你莫要心中埋怨。” 姬洛聞言默然片刻,最終道,“臣弟自然是知道皇兄是為我好的。只是心境,著實不愿成婚。”抬頭瞧著顧令月,憂郁的眸光中陡然冒出期望之色,“娘娘,”沉聲問道,“前些日子,阿鵠在宮中想來與你曾經相見。她如今過的,可還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吭哧吭哧補更新! 第一一零章 顧令月聞言啞然。 燕王與衛國公主男才女貌,互相記掛刻骨銘心, 若非是親兄妹, 定能成為一對最堪讓人羨慕的璧人。只是世事造化令人唏噓。 他們二人竟偏偏是嫡親兄妹。 她收拾了心中情緒, 笑著道,“阿鵠過的很好,前些日子從土門入京述職, 騎著大馬, 瞧著英姿颯爽,風姿可謂傾倒大半長安。耀眼極了” 姬洛聞言唇邊露出笑意, 驕傲而又心酸,“阿鵠自是極好的。”含笑道,“早年我就知道, 她心志高遠, 性子堅貞, 日后定會成為了不得的人。可我卻也沒有想到, 最后她竟成為了女將軍。” 將軍統帥軍隊守衛國土,征戰四方, 自然是威風凜凜, 光芒耀眼的。可是他卻覺得心疼, 戎馬生涯雖然看著光鮮亮麗, 內里卻含著無盡的心酸汗水,說不出的苦頭。身為大周公主,姬紅萼本可以享受常人難以想象的富貴生活,卻放棄了這等安逸生活, 甘愿風里來雨里去,與一群男子爭奪沙場功勛,雖然驕傲,卻也心酸。 …… 貞平十年年末,姬澤宣布來年改元為宣陽。 貞平這個年號已經用了十年,一些大周人都認為圣人將會長久的使用下去,沒有想到皇帝決意更換年號。 宣陽元年乃是第一年,顧令月以大周皇后的身份,主持宮中新年慶典。如今大周國力興旺,顧令月中宮已立,圣人膝下也有了嫡出皇子,正是和樂融融的時候。宗室親王、公主俱都湊趣,宗親宴和樂融融。 宗宴結束,一眾宗室親王公主離宮,姬澤和顧令月返回延嘉殿。殿中爐火溫暖,溫煦如春。顧令月想念麟奴,命乳娘將麟奴抱了過來。 過了年,麟奴又長了一歲。較之前些日子,又長的健壯些了,小小的手足分外有力,一個乳娘幾乎看不住他。 顧令月雖然精神有幾分疲憊,但聽著兒子咿咿呀呀的聲音,便覺得精神陡然振奮起來,將麟奴抱在懷中,柔聲哄著, “麟奴,今兒個有沒有想娘啊。” 麟奴咯咯的笑著,抬頭瞧著顧令月梳洗溫暖的臉龐,忽的脆生生的喚了一聲,“娘。” 顧令月聽聞麟奴的聲音,整個人僵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方回過神來,眸光閃過狂喜之色,雙手輕輕按攏在麟奴的肩膀上, “麟奴,你剛剛喊了什么?” 見麟奴轉了頭去,眼睛咕嚕嚕的轉著,盯著殿中光亮的燭臺,咿咿呀呀的叫喚。顧令月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心態,耐心哄著麟奴,麟奴果然被哄的叫喚了幾聲“娘”,指著燭火示意著阿娘替自己取來。 顧令月整個人微微顫抖,望著姬澤道,語無倫次嚷道,“九郎,你聽見了么?麟奴叫娘了。” 姬澤自然聽聞了剛剛幼子喚娘的呼聲。 他雖然君臨天下,統治大周江山,畢竟也是初為人父,第一次聽聞麟奴叫爺娘,心中自然也頗有觸動,只是到底城府深重,面上把持的住,含笑道,“是呢。”瞪了麟奴一眼,“這沒良心的孩子,只會叫你這個做阿娘的,便怎生沒有叫朕一聲父皇呢?” 顧令月芳心柔軟,正是最疼愛兒子的時候,聽聞姬澤職責麟奴,登時便不愉起來,將麟奴抱在懷中維護指責,“你怪麟奴作甚?誰讓你自己國事繁忙,沒有太多時間陪兒子,兒子對你不如對我這個阿娘熟,自然不肯先叫你。” 姬澤瞧著顧令月護短抱著兒子的模樣,不由失笑。 深夜如水,大明宮夜空中閃爍著無數的星子。他瞧著面前場景,心中柔軟。延嘉殿中溫暖如春,心愛的妻子,健康聰明的幼子俱在面前,日常生活怨懟話語,充滿著濃郁的煙火生活氣息, 這——許就是自己希望享有的生活吧。 這一刻,姬澤心中滿是柔軟之意。望著顧令月認輸道,“是是是,阿顧說的是,是朕做的差了。” 第二日,玉真公主入宮探望新任顧皇后,領命主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玉真大長公主早年風流。如今與駙馬李玄結締夫妻,玉真公主如今手中牽著一個,懷里抱著一個,身上完完全全的籠罩著煙火氣,早年的那些風流都被丟到爪哇國去了,凝視著顧令月嬌美動人的容顏,笑著調侃道,“瞧著阿顧如今雨露滋潤,當真是堪如嬌花一般。” 顧令月聞言抿唇而笑,到底如今做了皇后,要承擔更多場面應酬禮儀,不會再如少年時一般,玉真公主隨意調笑一句就滿面暈紅,笑著道,“論這個,我如何及的上小姨?”目光微微一掠,如波光凝動, “小姨怎么沒有帶表弟入宮?” 玉真公主聞言扶額嘆息,“那兩個孽障。”想起自個兒的一雙兒子,口中怨懟,“我從前日子自在,自從得了他們兄弟二人,簡直要減壽十年。”嘴里話語雖如此,但提及兩個兒子,神情之中滿滿的喜愛眷戀之感。握著顧令月的手交心道,道,“我雖然知圣人對你有些情意,卻從未想到,他會為你做到這個地步。” 顧令月聞言微微愣怔,她性子隨遇而安,實則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姬澤扶持而來。個中姬澤為了二人名正言順相守做出的種種努力,她雖不言不語,但皆是看在眼中心中,“我也沒有想到,九郎他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阿顧,”玉真公主望著外甥女,目光正色,大有深意,“你是我胞姐丹陽留下唯一的女兒,此前身世孤獨,命途坎坷,因此這些年來,更多的是心疼你。如今,倒是有些心疼圣人了。” 顧令月聞言望了小姨一眼,一雙荔枝目漂亮燦爛,。微微嘟噥,“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心疼他一片丹心向著某個小娘子,”玉真公主有趣調笑,摸了摸她的頭心唇角含笑道,“那個小娘子卻女心如鐵,辜負了他一片真心啊!” 顧令月聞言不語,一雙荔枝眸目光微微閃爍。 她此前與姬澤一處,對這段感情信心不足。只是姬澤如今一番作為,扶持自己登上后位,實打實的證明自己一番真心,確實是讓她感動的,可是感動之余,內心深處卻終究有一絲空茫之感。只是覺得芳心深處空缺一小塊地方,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方能填滿,但終究是不夠完滿。 她從懷想中回過神來,收斂精神,望著玉真公主關切的眸光,心中一暖,“小姨對我的關心我明白,從今兒后,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新年伊始,玉真公主作為長輩,奉圣命開始cao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太皇太后所出子女相互友愛,玉真大長公主對下一代晚輩外甥、侄子都頗為愛護。她此前關注顧令月,如今顧令月已然入宮為后,膝下育有大皇子,可謂幸福美滿,一時之間不需自己再cao心,自然而然的將注意力投到別的晚輩身上來。 楚王姬洛作為侄子中年幼至今沒有婚配的,自然而然得到她的最高注意力。 她奉了皇帝姬澤的意思,將長安文臣勛貴中適齡女子篩選一遍。又詢問姬洛喜歡的女子模樣。姬洛興致缺缺,卻抗不過玉真公主熱情和皇帝旨意,只得敷衍塞責,心中苦悶。 長安晉昌坊 顧宅一片清冷。顧家家主顧鳴逝世之后不過小半年,整座長安城沉浸在新年的喜悅氣氛之中,這座宅子卻因著守孝的緣故不見一絲喜慶之色,廊上殘留掛著的白藩在風中微微飄浮,一片素色清冷。 顧嘉禮端著一碗藥湯,步履沉重走到正屋門前,敲了片刻門掀簾而入。 正屋之中陳設清減,蘇妍一臉病色,躺在榻上,面上一臉病色。顧鳴逝世之后,蘇妍迅速的衰老下去,昔日尚可稱保養的徐娘韻致的臉龐,如今已經見了點點皺紋。 “娘親,”顧嘉禮跪坐在榻前,溫聲道,“阿爺已經故去,藥湯熬好了,你喝一些,養好了身子方是要緊。” 蘇妍聽聞聲音打點精神,“錦奴。”顧鳴去世之后,蘇妍心中傷感,此前一直渾渾噩噩的,對于外事不是太過清楚,這個時候問道, “你……三jiejie在宮中確實封后了?” 顧嘉辰靜默片刻,應道,“是的。” 去年十月里,昭國郡主顧氏封后,那場盛大的封后典禮轟動長安,自己在宅中也曾聽聞。尚在父親孝期之中,不好前去祝福。只是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這個命途多舛的jiejie此去宮中收獲幸福,后半生不會再有煩憂。 去年如今過年,顧皇后想來在宮中主持慶典,怕是沒有空閑回顧宅拜祭阿爺了。” 蘇妍聞言眸中閃過萬般情緒,怨恨,欣喜,傷感,算計諸多情緒一一閃逝而過,最后平靜下來,“那也沒甚關系。”慢慢道,“我的身子已經好些了,你不用掛念在心上。過些日子,遞書去永興坊尋那位魯定之魯家丞,請他向皇后娘娘帶一個口信——” 顧嘉禮聞言手僵硬了片刻,生硬喚道,“娘親。” 阻勸道,“如今阿爺逝世尚未滿半年,兒子該當在家中清凈守己,為亡父守孝,去尋魯家丞做什么?” “知道你對阿爺的孝心。”蘇妍的聲音柔和緩緩,“但事情有輕重緩急。顧令月封后,自然該當澤延娘家,論理。大周立皇后,皇后娘家該當封公爵的。如今你阿爺驟逝,你是顧皇后唯一的血緣親弟弟,這爵位自然該當落在你的頭上。只是顧皇后與咱們家本就生分,府中又養了個旁支過繼的嗣弟顧令宸。你若不去尋她爭取,”滿面露出猙獰之色,惡狠狠道, “莫非是想將這皇后娘家的好處讓給郡主府里那個旁支孽種?” 顧嘉禮的眸光定定的望著蘇妍,忽的道,“阿娘,當初大jiejie身死之時,對皇后娘娘滿懷怨恨之情,終日詛咒不肯閉目而亡,雖則阿姐事多偏頗,可到底是您的親生女兒,您身為阿姐生母,難道要抹了阿姐的臨終囑咐,依附上顧后求得三jiejie給咱們好處么?” 蘇妍聞言心中劇痛,唇兒微微哆嗦,揚聲道,“我這是為了誰?” “阿瑜是為娘身上掉下的rou,她慘死,我難道不心疼?”眼圈兒一紅,凄聲道,“可是她如今已經不在了,你才是我唯一的兒子。論理你是顧國公唯一的兒子,理應繼承顧家衣缽,錦衣玉食,如今卻隨著我在這個破落宅子里度日,我這個做母親的為你心疼,難道不應該么?” 顧嘉禮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深重悲哀。 人生在世,自然都希望自己前程錦繡,可是做事總要講道義良心。“母親,”他昂然道,“我自然希望自己光宗耀祖,重新恢復顧家門楣。但是這樣的榮耀該當是由我自己爭取,而非是靠著三jiejie。咱們顧家當年曾經慢待過丹陽公主和皇后娘娘。如今這個時候,皇后娘娘過的光鮮亮麗,我也沒有臉面去沾她的好處。你又何必這般折騰,給彼此留一點余地不好么?” 他跪在地上,扶著蘇妍殷殷道,“阿娘,如今雖然阿爺不在了,可還有我這個兒子,我和玫娘會好好孝敬你的,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這樣子難道不好么?” 蘇妍聽聞顧嘉禮話語大怒,狠狠的將藥碗擲在地上。 碗盤“啪”的一聲摔的粉碎, 褐色的藥湯灑了一地。 蘇妍指著顧嘉禮怒聲斥道,“你說什么胡話?” “咱們顧家從前也是公爵世家,穿金戴銀的。因著公主母女的緣故,方才失了從前富貴。”目光憎惡的掃過晉昌坊昏暗破舊的屋子,“似這種落魄的生活,我一天不想過下去。” 她用力抓著被衾,恨聲到,“顧令宸那個小崽子今年才幾歲,能頂的什么事情?” 目光望著兒子閃爍著炙熱的光芒,“我兒不必擔心,你方是顧令月要的依靠。皇后在朝中也需要有依靠,你是她的嫡親弟弟,她待你好,你自然會在朝中幫著她,姐弟二人互為依靠,方是長盛不衰之道。這道理說給她聽,她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