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這樣的一個沒用的弟弟,又指望你阿姐能夠經用起幾分心?” 小小的男童聽聞皇帝話語,自尊心受到傷害,挺括道,“誰說的?我日后一定會長成男子漢。幫著我阿姐的。” “哦?”姬澤輕聲道,眸中露出一絲笑意,“你阿姐是御封郡主,又有朕寵愛護持,日后就算遇到難事,也很難籌措。你如果要能夠成為你阿姐的依靠,可要吃很多的苦頭,你可做的到?” 顧令宸被姬澤話語一激,登時挺起胸膛,傲然道“我自然做的到。” 姬澤滿意一笑,“你也算是小小男子漢,日后吃苦頭,可不能哭鼻子,找你阿姐訴苦。” 顧令月從外頭追了過來,“九郎,我進來了。”推門入內,瞧著室中場景。姬澤和顧令宸分據室中一方,眸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上前柔聲道,“屏奴不過是個孩子,不懂事胡亂說話,你別和他計較。” 姬澤見了顧令月,眸光轉柔,收斂了此前的情緒,含笑道,“你放心,朕難道和個小孩子計較。” 顧令月聞言閉口不言,瞧著姬澤的目光卻意殊不信。 姬澤瞧著攛拳拳背在唇前擋著道,“朕是瞧著,這小子的日子過的太輕松了,打算給他加加壓。” 貞平十年正旦大朝會,便在大明宮紫宸殿舉行。 大明宮初次開啟,紫宸殿高高據坐在宮殿基臺之上,威嚴肅穆。姬澤一身帝王冕服莊重升殿,坐在御座之上。長安諸多官員,七品以上盡皆入宮,在殿前跪拜,山呼萬歲。場面極其肅穆壯觀。 這次大朝會后,大明宮正式啟用。 這一日,姬澤下朝之后,穿過長長的長安大街進了永興坊坊門,進了府中,顧令月一身家常衣裳,披散著青絲坐在草堂窗下的金絲小榻上,正在翻看書卷,聽聞姬澤回來動靜,眉目不抬, 姬澤含笑道,“阿顧日日觀書,恐傷了眼睛。還是少看一些,多活動些吧。” 顧令月道,“新年新氣象。今兒宮中大典,我一人在家,想著我們二人一處,也有好幾年了。倒覺得歲月果然如梭,” 挨到顧令月身邊,“大明宮修建已成,今兒朕搬進大明宮,在紫晨殿舉行的大朝會,阿顧知道吧?” 顧令月握著書卷的手凝了一會兒,方笑道,“這等大事,自是聽說了的。” 姬澤唇角淺淺翹起,“大明宮修的不錯。頗是明亮暢快,與太極宮頗有不同之處,阿顧你若見了畢竟喜歡。過兩日,你陪朕去看看?” 顧令月低頭握緊書卷,垂眸不語,過了片刻方道,“勞九郎掛心了。我近來有幾分疲累,不想出門,就辭了您的美意了!” “也不拘著是什么時候,”姬澤道,“等你什么時候空閑了,咱們一道去也就是了。” 顧令月陡然將手中書卷合上,放在一旁,抬起頭來,一雙望向姬澤的眸子熠熠生光,“我說了,我不想去看什么勞什子大明宮。”聲音略帶一絲生硬之態。 姬澤瞧著顧令月如此,眸中閃過微微失望,卻仍柔聲道,“好,你既不喜,咱們便先擱下。” 顧令宸在裴府上了半日課,因著今日新年,提早歸來,瞧見阿姐,眸中閃過歡喜色彩。撲過來,朝著jiejie行禮道,“屏奴給阿姐和姐夫請安啦!”又道,“阿姐和姐夫可要給屏奴壓歲禮物啊!” 顧令月撲哧一笑,果然給了顧令宸一塊玉佩。顧令宸謝過戴起之后,又拿眼瞧著姬澤,“姐夫可不能對屏奴孝期。” 姬澤垂眸,瞧著顧令宸道,“屏奴新的一年又大了一歲,日后除了前往裴府隨你師傅學文之外,每日里還要抽出小半日學習弓馬,朕就送你一匹馬吧!” 到了第二日,便有一名內侍奉命松了姬澤命人擇選了一頭小馬,送給了顧令宸。“屬下奉圣人之命將這匹小馬送給小郎君。圣人說了,大周男兒都需熟習弓馬,小郎君年紀尚幼,高頭大馬習不得,這種小馬產自東疆,個頭小,性子溫馴,倒是極適合小郎君這個時候開始習弓馬所用。命小人送來給小郎君日常習用。” 顧令宸雖然年紀尚幼,到底是男孩子,天然對弓馬之物有著高度喜愛之情,見著送來的小馬,目光登時閃亮,盯著小馬移不開眼睛。 顧令月皺緊了眉頭,委婉與姬澤商量道,“我自然盼望著屏奴出息,只是屏奴如今才五歲,隨著裴舍人隨便學些書文便也算了,這時候便習弓馬,是不是早了些?” 姬澤道,“日后咱們若有孩子,阿顧定是一個慈母。” 又道,“朕知道阿顧心疼弟弟,只是男孩子教養之事,不僅該當嬌寵,更要cao練。朕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深有體驗,摔打皮實著也就成長了。不會有事情的!” 第九十章 顧令月聞言面上神情凝住。 這些年,她雖漸漸有了一絲天長地久的念頭, 這念頭卻太過隱約, 猝不及防聽聞姬澤提及二人之后子嗣, 幾乎不知該當如何反應。面上神情猶如浮光掠影。頓了片刻,方按捺住心中思緒,揚起淺淡的笑意, “九郎許是說的對。屏奴的教導上, 許我確實是嬌寵些了。一切就按照你說的來吧。” 長安城日升月落,白鶴草堂中依舊流淌著皇帝和昭國郡主的動人愛情。姬澤此后數次在顧令月面前提及前往參觀大明宮的提議, 顧令月出于一種眷戀現況,不愿意輕易生出改變的心里狀況,一直不肯應允。 堂上天光明亮, 顧令月對窗高坐, 繪畫丹青。 近年來, 她的性子越發沉靜, 執筆筆力亦越發凝練。開始挑戰氣魄更大的作品,此刻在雪白的絹帛繪畫恢宏的萬里江山。“那大明宮不過是座宮殿, ”語氣悠悠, “就在那個地方。我去看或者不看, 又有什么關系?” “這如何能一樣?”姬澤辯駁, “這座大明宮工部修繕一年有余,頗有些可賞玩之處,值得一觀。”他握著情人的手腕,柔聲勸道, “幼年之時皇祖母愛寵于你,你自幼常常出入宮廷,幾乎將宮廷當做另一個家。如今朕即將打算搬宮,這大明宮日后便是朕處國之處,你難道不想去瞧瞧么?” 姬澤勸說的聲音響在自己耳邊,顧令月無法凝神繪畫,無奈放下手中畫筆,目光閃過一絲無奈之色, “是不是我去看過了大明宮,你就不會再打擾我畫畫了?” 姬澤嗤的一聲笑了,“自然。” 大明宮地基較諸西南方的太極宮更加高平,宮殿坐落在其上,猶顯著寬敞宏偉。姬澤瞧著宮殿,含笑問道,“阿顧,你瞧著這宮殿建的可還過的去?”” 顧令月含笑點頭,“工部善于宮室,精研修繕,自然成果殊人。” 一路沿著宮道觀看,縱然顧令月對于宮殿本身沒有什么興趣,但瞧著莊重的宮殿,心中亦閃過一道嘆服之意。待到行到延嘉殿前,見了延嘉殿的格局,心中陡然震動,“這是——” 立在宮形長廊廊道上,望著面前的延嘉后殿,目光頗為復雜。 姬澤行到顧令月身邊,“紫宸殿乃是日后大朝用殿,講究的是帝王氣象,莊重肅穆。這座延嘉殿方是朕日后起居寢臥用殿。朕日后日常起居盡皆在此。阿顧,”伸出手來,柔聲道, “你隨朕進去看看。” 顧令月抬頭望了姬澤一眼,目光復雜。 一個多月過去,后殿的布置較諸上次姬澤初初前來觀看的時候明顯變的豐富起來。帳幔裙簾等陳設之物布施完畢,整個殿堂便有了居家的風格,頗為柔和,與白鶴草堂頗有相類之處。 顧令月靜默不語,推著輪輿,在鋪設著團花地衣的殿中緩緩行走,推開一間宮室。 見宮室寬敞,天光明亮,內里設著一張寬敞的畫案,案上置著繪畫丹青諸多畫具,筆架上掛著一套各種粗細的畫筆, 姬澤悄聲行到顧令月身后,抱著情人在耳邊低語,“阿顧,這座畫室是朕特意命人為你布置的,你瞧著如何?” 顧令月靜默半響,方開口道,“嗯,宮人們也算費心了。” 姬澤鳳眸中閃過一絲柔情,“朕愿意與卿朝朝暮暮,同住同守。朕日后與你在這座延嘉后殿中居住,殿中一應布置悉按著你的喜好。你日常若想描繪丹青,可在這間畫室中作畫。朕每日清晨穿過長廊,便可前往前朝。若是不舉行大朝會的日子,朕日常就在前殿西廂殿辦公,你在后殿起居,彼此之間不過隔著一道宮廊,朝夕向往,聲音相聞,也算是日日相守了。若是生了什么事情,派人傳喚一聲,朕頃刻間就回來看你。” “當日讓你受了委屈,是朕的不是。日后咱們在這座宮殿中過日子,同起同臥,做一對民間夫妻,阿顧,可好?” 顧令月垂下眼眸,緘默的如同一座雕像,長長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在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聽聞姬澤柔和神情的言語,“圣人一片心意,阿顧心領。只是阿顧還是在府中住慣了,這大明宮雖然好,我卻不想搬進來居住。” 姬澤不意佳人如此,陡然怔住。 顧令月呵呵輕笑一聲。 她曾經在宮廷之中生活,遭受宮妃侮辱,一怒之下出宮回到郡主府。自家府邸氛圍輕松,又有姬澤陪伴在自己身邊,日子過的很是愜意。著實不想放棄目前的平淡美滿生活,重新投入到宮廷這座殘酷的修羅場中去。 “九郎,郡主府雖遠不及大明宮華麗,于我卻是自己的家園。我在其中居住,憑的安心。我并不想搬出來。”頓了片刻,“你我緣分難得。你若愿意回永興坊。我會像從前一樣守在白鶴草堂中,等候你軌跡來;但,若是你決意搬回這座大明宮,”抑制不住言語中露出一絲苦澀之意, “我也不會攔你,你只管一個人回來就是。若是愿意,隔三差五去永興坊看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胡說八道,”姬澤聞言怒喝,上前一步,將顧令月逼到墻角之中,“朕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么?朕只愿與你朝朝暮暮長久相伴,你愿意在哪兒,朕便陪你在哪兒。不會分離。” 頓了片刻,姬澤道,“朕知你心中還記掛當日之事。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大明宮當立,朕自然會搬入,但此前一眾后宮妃嬪都留住于太極宮。這座大明宮頗大,日后不會有旁的妃嬪。你若進宮,只與朕在延嘉殿想守,咱們二人起臥如同民間夫婦,絕沒有不長眼的旁人敢惹你不快。” 顧令月聞言抬頭瞧了姬澤一眼,目露一絲訝然。 她以為姬澤命人修建大明宮是為調養風疾考慮,沒有想到,其中竟蘊含了這樣一重含義。 她性子驕傲,不愿與旁的女子分享男人。可姬澤此前后宮已有妃嬪皇子,他們沒有犯下別的過錯,沒有辦法置之不理,最多只能黜落冷待。長此以往,這些女人自然對自己心有怨言。姬澤索性便將這些個人統統留在太極宮中,自己新修了一座莊嚴肅穆的大明宮,可以與心上人一同搬入,作為一座新的宮城,只有他們二人相守。 她忍不住微微心動,作為君王,姬澤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其實,當真已經很了不得了。 可是。 她的眸光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 就算姬澤為自己考慮的極多,自己依舊不想搬入大明宮。 大明宮做為宮廷,縱然沒有旁的妃嬪存在,依舊有著許多旁的束縛。郡主府卻是她自己的府邸,獨屬于自己一人,她在其中生活十分隨便,便是日后結束了這段與姬澤的情人關系,只需稍稍惆悵一番,就可以收拾收拾,重新上路。一入宮門深似海,入了大明宮,卻需要考慮更多繁雜事項,心情陰郁。 “九郎為妾身著想,妾卻不識好歹。要辜負九郎美意了。” 姬澤瞧著顧令月倔強容顏,嘆了口氣,伸手撫住顧令月美眸,“罷!”嘆道,“朕怎么都拗不過你心意。”輕笑道,“你不想搬進來就不搬罷。了不起朕再每日早起半個時辰,日日入宮也就是了!” 顧令月不意如此,吃吃道,“您不必如此?” 姬澤伸手捂住她的嘴,“此事不必再說。朕如今已經習慣阿顧你伴在朕身邊,若是獨自搬回宮中,晚上沒有你在懷中,朕怕是會失眠的。”湊在顧令月耳邊調笑,“你也不會盼著朕睡不好吧?” 顧令月拒絕了姬澤的一番心意,雖然得償所愿,心中也自有幾分虧欠,當日羅帳之中,曲意奉承,惹的姬澤情動無限, 白鶴草堂春光無限。 第二日,待到顧令月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她攏著被衾發了一會兒呆,緩緩坐了起來。 碧桐聽聞帳中動靜,曼聲稟過后,捧著銅盆悄聲入內,溫柔伺候顧令月梳洗,跪坐在一旁,瞧著顧令月手足微抬之時,肌膚之上偶爾露出來的青紫歡*愛痕跡。心中閃過一絲酸楚之意。 自己受過情傷之后,私心里將顧令月當做了自己唯一的救贖。每一個私密相處的瞬間,都是心中珍藏的記憶。對于郡主如今枕邊的的這個男人,強大的自己連一絲嫉恨之心都生不起來,只能匍匐在他腳邊,瞧著他與郡主恩愛,心中微微酸楚甜蜜。 整理了心中酸甜相繼的心緒,用巾帕擦拭顧令月的臉頰,立在妝鏡之后梳挽青絲,含笑道,“郡主這些日子瞧著比從前開懷了很多呢!” 顧令月聞言怔了一陣,“我近來笑的很多么?” “是呀,”碧桐笑著點了點頭,“郡主這些日子,心思都寬了,剛剛伺候郡主梳洗,我打眼瞧著,衣裳都比從前緊了一寸呢?” 顧令月愕然。 她身子羸弱,胃口極不好,賴姑姑調養多年,身子總是纖瘦不盈一握。與姬澤在一處的這數個月,竟不知不覺的長胖了一些。 凝著心神觀看鏡中女子,見鏡中女兒如花如水。不由的怔思在一旁。一直以來,對這份感情都存在著一種不確定之態。可是這一刻,竟生出一絲奢望,盼著時光停留在這一節點,永遠不要游走,可以永遠停駐在這般的甜蜜中。永不斷絕。 貞平九年春,初興的大明宮朝氣蓬勃,猶如年輕的旅人。在大明宮西側,作為原來的宮城,太極宮失去了帝駕朝會,氣氛卻衰頹下去。猶如遲暮老人。 太極宮苑之中,諸位妃嬪聚在其中,面上閃過憂心情緒。 自大明宮開始修建起,她們便開始憧憬著搬往大明宮后的生活。 大明宮作為圣人新修的宮殿,一應朝會國事皆聚集在此,無可避免將成為大周新的政治中心。更不必說,相較于陰暗、使用了多年的太初宮,干爽,簇新明亮的大明宮顯然更加的有吸引力。 這些人私心里都認為自己作為圣人后宮妃嬪,待大明宮成后,定當隨著圣人一道搬遷入大明宮。幾位妃嬪私下里都打聽過了大明宮的幾座宮殿,私下里開始籌措,自己論資排輩,究竟能夠輪到哪一座宮殿。 大明宮宮殿無數。其中那最華麗,離圣人寢宮最近的,自然屬于惠妃。剩下的十多座宮殿,只能由著上頭人分派了。但無論如何,大明宮占地足夠大,如今圣人后宮中的妃嬪數量又著實不多,圣人對自己女人并非是慳吝的,到最后,總是可以分到一個好地方的。 一行人心里打算的光溜,但時光游走十分迅疾,自九年正月大朝會在大明宮舉行之后,圣駕遷入大明宮后,她們板著手指等著遷宮旨意,沒成想竟是一個月過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心中不由疑慮叢生,經不住猜疑,俱都會到薛惠妃居住的淑景殿。 “惠妃jiejie,”躬身拜見,“如今大明宮已成,不知我等什么時候該當搬入大明宮,還請jiejie前往東宮為咱們問個清楚,咱們姐妹私下里也有些準備。” 淑景殿中,薛惠妃蹙起眉頭,此前昭國郡主承寵,這些妃嬪打算借自己為刀劍,責難昭國郡主。自己想的清晰,躲避了一場無妄之災。但此刻,妃嬪們對自己前途難以逆料,自己作為后宮之中代為執掌宮務的最高位妃嬪,有責任為這些下屬出頭,求得一個說法。 “大明宮修建已成,本宮也不知圣人如何打算,”淡淡道,“眾位姐妹不必擔心,我會求見圣人,問得此事詳細書佛啊。” 宮嬪們聞言面上閃過一絲喜色,曼聲道,“多謝jiejie,”恭恭敬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