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眾位校官領命,俱都肅容下去。 北衙空曠威嚴,再無一旁人。堂中猛虎下山搏擊屏風煞氣烈烈。李伏忠面上出現苦笑之色,伸手撫著額頭,在心中仔細推敲戍衛之事,至覺得安排妥當沒有問題,方松了一口氣,心焦力悴。 忽見禁衛中掌管俸祿發放的校吏匆匆入內,面色十分難看,拱手稟道,“統領。” “小人今日前往內務司領取下月軍餉。內務司司官卻言上頭有令,禁衛軍的俸祿此后內庫只支取一半,另一半不再在他那兒支取。” “什么?”李伏忠聞言愕然,猛的瞪大眼睛,“竟有此事?” 第八十三章 長安城朝云飄浮,在天空中隨聚隨散。 白鶴草堂曠達悠遠, 郡主家丞魯定之眉頭深深皺起, 拱手慚然道, “微臣多年殫精竭慮,自信此前侍奉郡主也還過的去。但如今郡主府各項事宜復雜,微臣能力不足, 實在不足以主持府中事宜, 特向郡主請辭,請郡主另外聘請有能者管理府邸。” “魯家丞太過謙虛了。”顧令月伸手扶住魯定之, “您如今為難,我也知道。”皇帝住入郡主府后,這座郡主府在某種程度上就形如另一座宮城, 所有安全、飲食、服侍事項提升不止一個等級。又兼著皇帝住在其中, 雖則不涉及政事, 然貼身伺候的內侍和禁衛軍也需一并出入郡主府, 人事程度陡然復雜起來。魯定之一人能力有限,確實有捉襟見肘的現象。 懇切道, “您也當知道, 如今這等時候, 我最是需要有人協助, 您與我多年相得,這等我為難的時候,我不用您,還能用誰呢?” 魯定之聽聞顧令月信托話語, 面上泛起紅暈,精神大振。“多謝郡主信重。”心中激勵心中士為知己者死情懷,雖知前事困難,但胸中激情翻滾,慨然應允,“臣既得郡主將此重任托付,萬死不敢辭。” “顧令月面上浮起一絲欣慰笑容,“如此,我就多賴您老人家鼎力相助了!” 魯定之受了任命,精神抖擻,首先與顧令月商議明立白鶴草堂規矩,“如今白鶴草堂為郡主寢居,圣人也日常起居于此,安全守衛自當第一重視。須當明立規矩,非近身伺候之人,不得進入草堂附近。” “另外府門之外也當安排人手,疏排圍觀百姓。” 顧令月聆聽頷首道,“正是此理。” 堂外碧桐急急的腳步傳來,“圣人,宮中中使崔夜來過來,說是圣人賞賜,送來了大批皇莊、鋪子,瞧起來價值頗為不菲。” 顧令月聞言眸中閃過一絲愕然之色。 ******** 皇帝我行我素,堅持寵幸昭國郡主,大周朝臣都有些下氣。自來萬事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頭幾次苦苦勸諫被圣人冷置處理,心中便有些微預感,知圣人此次心意堅決不會輕易為臣子意見左右。 幾位老臣經歷了先帝神宗年代,不自禁想起當年先帝神宗寵幸唐氏女之時,亦是驚世駭俗,遭滿朝文武跪諫反對,神宗皇帝性情慈弱,遠不如今上堅毅,若是旁事,多半便改變主意隨和群臣了,唯獨為了唐氏女,卻死死抗住了滿朝文武進諫,最終唐氏女在神宗一朝圣寵幾乎絲毫未落,直至今上登極之后,才以挪用軍款、貽誤軍機的罪名,被廢為庶人,出宮做了女冠。 今上心性遠較神宗皇帝堅毅,若當真如神宗皇帝一般癡情,不知道最后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白鶴草堂在暮色之中顯得有些寥落。 顧令月屏蔽了伺候下人,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等候。見了姬澤從外歸來,穿過重重道路回到草堂,忽然生出一種奇異感覺:他們倒真的有幾分過尋常日子的夫妻的意味了!如同尋常人家的妻子,待在家中等待夫君下朝歸來,為其收拾衣裳。二人說說家常,然后一同入寢止息。 若歲月靜止在此刻,朝朝暮暮,也算得是一種美好了! 郡主府中也有不少屋舍,阿顧如何會選取這草堂起居之所?”姬澤回府之后,換了一身燕居家常衣裳,環視著草堂,攬著顧令月腰肢問道。 白鶴草堂燭光灼灼,顧令月聞言抬起荔枝眸問道,“圣人不喜這草堂么?” 她抬頭的時候,容光在暈黃的燭光中便顯的分外嫵媚。姬澤砰然心動,“這草堂陳古樸守拙,天然意趣,瞧著倒也挺不錯。只是朕覺得,年輕女孩子大多喜歡熱鬧,這兒卻顯得素淡了些。” 顧令月聞言唇角彎彎勾起,“我小時候居住春苑,便是個熱鬧的地方。如今漸漸大了,心境清冷,倒更喜歡返璞歸真的,便擇了白鶴草堂做居所。”橫瞪了姬澤一眼。 誰似你這般沒臉沒皮,非要賴著住進來。 姬澤聞言瞇了瞇眼睛,一把將顧令月捉了過來,“你若這般就算年紀大了,朕算什么?” 顧令月聞言吃吃而笑,笑倒在姬澤懷中。 因著草堂乃是自己府邸,因著更能夠敞開胸懷,與姬澤之間的感情,竟也濃情蜜意不少。比諸從前宮中更加生發自然。“我適才聽聞你命人賞賜了一批莊子、鋪子下來。這些年我雖時常接到宮中賞賜,但大多是珠寶絲帛等華設用物,似莊鋪這等經營產業倒是第一次。” “適才我翻了下下頭送上來的賬簿,這些莊鋪盈利頗豐,你這般是何用意?” 姬澤肅容點頭,“朕自然有所用意。內侍省侍候朕左右,禁衛軍乃是貼身護衛朕安全的軍隊,這二者與朕息息相關,日后都會日常進出郡主府。這些人大都性情驕矜,難免有一二自恃是御前之人,與府中原有人丁相處,阿顧你不好轄制。但若他們俸祿軍餉皆自你手中支取,自便不一樣了!” 微微垂首,望著顧令月明媚容顏,“只這筆支出難免不小,朕怕空口一說令你府庫私財受損,便賞賜這批產業下來,你可以之產益做為薪餉俸祿列支支出,不會讓你府庫受損。” 顧令月適才問起,不過心生好奇之意,不意竟聽聞姬澤如此回答,心中大為震動,愕然道, “你竟是為此!” 此前自己與魯家丞商議府事,想到此節,尚覺有些頭疼。沒有想到,姬澤竟也為自己想到此處,更默默周備方案,解除自己后顧之憂。論起來,他賞賜莊鋪作為薪餉來源,又命禁衛軍和內侍自自己這兒支取俸祿薪餉,特特折騰一番,不過是將錢從左手倒騰到了右手,對他自己并無絲毫益處,僅僅是為了襄助自己 默然半響,紅了眼圈嘆息道,“那些個臣子本來就覺得我是禍國妖妃,若聽聞你這般作為。怕是朝野里愈發要說你是個昏君了。” 姬澤嗤聲道,“禁衛軍和內侍本就自內庫開支。是朕私軍,而非朝廷公庫所支。朕如何籌措安排,一體是朕說了算,與旁人何干?” 將顧令月攬在懷中,柔聲道,“朕做出這等事情,是為了討佳人歡心的。不是為了惹你生氣。若是反而給你造成麻煩,便不是我的本意了。” 顧令月躺在姬澤懷中,感覺胸膛中熱力蒸騰,耳中聽得聲聲強勁的心跳。“圣人,阿顧不過常人之姿,不知如何遭惹您這般厚愛,心中常自惶恐,對您的這般深厚情誼,若我日后回報不起,又該怎么辦呢?” 姬澤含笑道,“傻丫頭。” “朕所有所為,不過是因著心悅你罷了。你太小瞧你自己,在朕眼中,你是人世瑰寶,萬金不換。朕不求你如何,只要永遠陪在朕身邊,愿意承受朕對你的好,一生一世半分不離開朕,朕就心滿意足了。” “朕知道,郭氏的話語,雖然朕沒有放在心上,但你卻難免心中不舒服。你放在心上。日后再有人在你面前說這等子阿茲話,你就可以將話扔在上頭。” …… 清晨的晨光照射天際。 顧令月從錦榻上醒過來,身邊的位置已經空置,姬澤早已經起身,早早的回宮處置國事去了。 顧令月靜靜起身,坐在妝臺前梳妝。 六神銅妝鏡中照映出女子容顏,煙柳畫眉,雪膚花貌。 朱姑姑伺候在一旁,瞧著鏡中顧令月容顏,感慨道,“郡主生的真美,老奴從小看著郡主長大,竟不知道,郡主如今竟這般美。”又道,“自古以來天家無情,聽聞郡主和圣人在一處,老奴本是擔憂的緊,怕郡主日后下場不知落到哪里。如今瞧著圣人對您這般疼惜,做到這等地步。竟也能放下幾分心了。公主若是泉下有知,瞧著如今的郡主,定是高興的很。” 顧令月聽聞丹陽公主,心中感傷,“阿娘若是瞧著如今的我,許是會斥我不孝吧。” “我和圣人之間,感情十分復雜。圣人憐惜于我,前來郡主府俯就,我雖然雖然不會主動鼓動,但他決定如此,我也做不來扮賢惠拒絕的事情。這內院丫鬟婆子的管束之事,還請姑姑鼎力為之。” 朱姑姑含笑道,“老奴管了積年的事情,定將此事安置好。” 又道,“只是既然圣人對郡主情分重,郡主也該當好生回報。想想怎樣坐上皇后之位,和圣人長相廝守,方能真正昭明情意,令公主在九泉之下放心。” 顧令月聞言啞然。 此前她對自己與姬澤之前這段情緣并不看好,只當做露水姻緣,稍聚即散,既然如此,什么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根本不必考慮。只是如今,姬澤為自己做了一件件出乎自己的意料的事情,自己芳心到底也非鐵鑄,終究不自禁融化了一些。 可是,若當真要和他做一對正頭夫妻,一輩子相守在一處?埋藏在過往記憶中的陰影又忍不住翻覆出來,影影綽綽的,無法遺忘。終究心中亂糟糟的,無法下定決心。芳心紊亂,不敢決斷,偏過頭回避道, “我和圣人之間,走一步算一步罷!” 作者有話要說: 阿顧終于開始考慮要做皇后的可能性了。 嗯,這對男主是勝利的開始。 預估了下,本文大約十月底能夠完結!在保持日更的基礎上,我還在掙扎著想把更新提前到正常時點,上帝保佑,阿門! 第八十四章 長安流光流轉,轉瞬小半個月時光過去。 帝王緋聞總是先在長安上層權貴之間流傳, 經過小半個月時間的發酵, 撒入長安市井之間。大周國力富足, 北地之戰后人民久安,長安天子腳下首善之都百姓更是安居樂業,百姓日常無聊, 陡然得了這等天大緋聞, 比諸當年神宗皇帝兄奪弟妻,寵愛唐貴妃也不遑多讓, 眾人群情激涌,頃刻之間市井之間議論紛紛,如火如荼。 長安東市最大的酒樓醉仙樓中高談闊論, 有書生揚聲說長安朱雀大街如今守衛森嚴, 監牛衛、執金吾在大街上日日巡查。 也有人說, 自家居于永興坊, 昨日清晨寅時早起出門,在房坊門處與趕往太極宮上朝的圣人打了個照面。 一名書生醉酒含笑, 笑道, “聽起來, 今上竟有幾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風采呢!” 一時間, 整個酒樓靜了一靜,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忽聽“砰”的一聲,桌案被人猛力敲擊, 一名老者忿然站起,指著醉酒書生呵斥道,“豎子慎言。” “昔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其后興起戰事,令百姓民不聊生,圣人與昭國郡主的軼事乃個人私事,于民生何嘗有半分影響。只不過折騰了他自己,自己每日早朝要早起半個時辰罷了,說來這才是真愛呢。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起來,圣人如今宮中無后,昭國郡主亦未有夫君,二人一道未有違背天理倫德之處。圣人乃是中興之君,如今只是喜歡一個女人,難道堂堂一國之君,連這點權利也沒有了么?” 此前戲言的書生猛的酒醒,驚出一身冷汗來,訥訥道,“學生酒后狂言,蒙先生呵斥,方陡然醒悟,多謝先生教我。” 酒樓中經此插曲,漸漸重又松緩下來。 又有人高聲笑道,“聽聞圣人心愛昭國郡主,打算立其為后。只是此前在朝堂上做試探,朝臣認為昭國郡主身體不足不堪為后,昭國郡主又是皇族出身,性情驕傲,不肯為妃,方成就如今圣人與郡主共居宮外府邸的事情。” 長安坊市之中,眾人聽聞今上與昭國郡主愛情故事,一時之間,倒傳唱成了凄美絕戀。 朝堂之上講究規矩體統,市井百姓卻猶愛熱鬧,感念今上治下民眾生活富足。對皇帝和昭國郡主的愛情充滿了喜好祝福之意, 聽聞歷來大周皇族姬氏男子用情頗深,圣人雖然性情嚴謹冷淡,但亦傳承姬氏血脈,想來也如其父祖一般,亦是個癡情種子,一旦鐘愛終生難變。如今與昭國郡主的感情雖曲折,說不得若干年后柳暗花明,又有一番新的風景。 朱雀大街棋盤坊,一座靜默威嚴的官衙坐落在禮部之后,衙門門楣處張掛著“行人司”字樣。 夏部司使韓用九大跨步邁入司門,轉折向東,進了東院大堂,向著堂上正坐的渤海郡公姬焰參拜道“屬下韓用九拜見司主。” 正月末,圣人下旨封渤海郡公為第二位行人司主。四月里,姬焰奏請圣人,為建立行人司密報傳遞專用通道,加強各地行人司密報傳遞消息速度,在各地驛站之中新設一位行人暗驛,專職傳報行人司密報。皇帝納之,并對這位宗室出身的行人司主頗多嘉獎。 “屬下奉司主命,將司中暗人遣散至長安集市各處,探聽民間輿論并加以引導。做了這些日子的事情,如今長安坊市間風頭尚屬正常。!” 渤海郡公姬焰贊道,“你這差事做的不錯。” 堂上天光明亮,姬焰抬起頭來,一張面龐熠熠生輝,“圣人對昭國姑姑甚是在意,絕不肯見民間對此事有所非議。長安城中的差事,我等要辦的妥妥當當的。” 韓東生恭敬領命,“是!” “屬下定竭盡所能辦差,不負司主所望。” 貞平七年七月中旬,長安暑熱未退,早晚已經見了一絲秋日涼光。 一輪清光照在白鶴草堂。 姬澤醒來,瞧見顧令月睡顏,靜靜貼睡在錦榻之間如同秋葉般精美,忍不住生出盤桓之心。 俯身湊近佳人額眉之間,流連輕輕啜吻。 顧令月迷迷糊糊,覺臉頰之上有一種濕熱之感,猶如水滴在輕輕游走,微微怔忡醒來,見到窗外透入淡淡晨光,忍不住一個激靈,問道,“什么時辰了?” 高無祿哭喪著臉應道,“郡主,已經快過寅末了。” “今兒是大朝會,按說圣人卯初就要到宮中的,如今這個時辰,可怎生來的及喲?” 顧令月登時醒來,瞪著姬澤,“九郎平日里都是及時出門的,今兒怎么了,延遲到這個時候?” “朕早早就醒了,準備走的時候瞧了瞧阿顧睡顏,覺可人入心,便貪看了會兒,便遲到了這個時候。” 顧令月聞言臉蛋一紅,又羞又惱,“都老夫老妻了,我稀罕你瞧么?”伸手推搡他的身體,“你既知道遲了,怎么還不快快趕路?若是叫那些個臣子知道,又要越發說我紅顏禍水了!” 姬澤聞聲嘆了口氣,知事不可為,只得起身欲離去。伸手回握顧令月纖細手掌,“今兒等朕回來,咱們一塊兒進黃粱御母羹。” 顧令月覺手心溫熱,覺心中暖流,狠狠瞪了姬澤一眼,“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