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姬澤上前一步,瞧著顧令月近在咫尺的容顏,靜靜荔枝眸中倒映出自己倒影,自嘲一笑,“阿顧,朕從頭至尾期待的,并非一段露水情緣,而是和你一輩子相守。” 鳳眸倏倏,猶如想要望進顧令月的心中,“你這般輕易便說要與朕分離,你的心里,就一絲沒有真心么?” 顧令月不意姬澤如此,眸中露出一絲倉惶之色,猝然轉過頭去,硬邦邦道,“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姬澤自嘲一笑,“阿顧,你明白的。” “郭氏猖狂,你生氣本也是常事。可你大可徑直處置了她,或者待朕回返要朕為你主持公道。你卻就勢出宮回返郡主府。你私心里,固然是因此事怨懟于朕,更甚者,便是想借著這次機會與朕斷絕關系。是也不是?” “嗬?!”顧令月撇開頭,提高聲音,冷聲而笑,“您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是我被你的后宮妃嬪指著鼻子斥外室玩意兒,說到頭,難道竟成了我的錯?” “你受了委屈,朕知道亦心痛萬分。”姬澤道,“你我二人私情超乎世俗之外,會有風言風語,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這本是朕的錯處,朕想要一力維護你,替你遮蔽一切外界風雨,將你留在承光殿中和朕甜甜蜜蜜的過日子。沒有想到……”垂眸自嘲哂笑,“是朕太過自信,終究令你受了委屈。” “如今罪魁郭氏已然打入冷宮,薛惠妃管理后宮不嚴,也得了一并懲處。朕親自到郡主府求你原諒。” 上前握緊顧令月的雙手,“阿顧,你對朕公平一點。不能因為朕是皇帝,就沒有可以和你守在一處的權利。” 顧令月聞言心中大痛。 長相廝守。長相廝守。 她又何嘗不想長久? 只是這份感情太過虛妄,自己覺姬澤對自己的感情本就不知所起。她日日徜徉在其中,覺得甜蜜的同時也頗覺虛幻,更何況沒有夫妻名分,根本沒有踏實的底氣。而這個世界對女子卻又太不公平,如今姬澤對自己情熱,愿意許下終生相許的誓言,可若是他年自己色衰,他又是否能夠堅持如今一輩子的誓語呢? 一時之間心中傷感,轉過頭去倉促一笑,“瞧您說的?”紅唇滴動,“這些日子來,您對阿顧的好,阿顧都知道。是我福薄,沒有這份福氣常常伴在你身邊。” 唇角勉強彎起,“說到底,您是大周皇帝,天下至尊的地位,難道竟還要被人說是可憐么?” 姬澤望著情人目光銳利,“難道不是么?” 直視顧令月,“今日朕回到承光殿,瞧著空空蕩蕩的殿堂,竟覺得自己頗為可憐。” 顧令月聽聞姬澤言語,靜默不語,荔枝眸中蘊育水光。 半年時光,做一對最親密的情人,彼此之間唇齒相交,肌膚交融,怎么可能沒有一點點牽動心腸?遽然抽身,自然也心中苦楚。她以為自己心境瀟灑豁達,看的開。可是直面了那些風言惡意之后,方知道自己并非如想象中堅強。 二人之間彌漫著淡淡的僵持。 良久,姬澤瞧著垂眸睫毛閃動的佳人,自失一笑,“朕拿你沒辦法。” 伸出手指,指腹輕輕抹去顧令月荔枝眸下的淚滴。“阿顧,你覺得委屈,你不肯沒名沒分的入宮居住。那末,好,我從太極宮中出來,陪你在你的郡主府居住就是。” 顧令月聞言愕然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好像所有的天地動靜都靜止,猶如看著一個發瘋的怪物, “你瘋了?” “朕也覺得朕在發瘋。”姬澤切齒冷笑,深深的望著面前佳人,似乎要將顧令月的倩影映在心底里去,“朕長大了這么大的歲數,從來沒有這樣瘋狂的愛過一個女子。” “朕知道女子清名重要,亦知你性情驕傲,不肯平白委屈自己。世人說男女之間隔一步天塹。阿顧你既然膽怯,要退回這一步,那么,就由朕跨到你身邊就好了。” “阿顧,”姬澤聲音低沉猶如呢喃,帶著一絲嚙齒的狠意,“朕愿意跨到你身邊,你只要立在原處,不要拒絕朕的靠近就好。” 顧令月猶如聽見世間匪夷所思的話語,“你……這般又是何苦?”眸光帶了一絲茫然之意,這世上有成千上萬的美好女子,而姬澤作為大周皇帝,太容易伸手獲得,只要稍稍動了心腸,便自然有成打的美人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地上,等待他的恩寵。又何必這般委屈自己,只為了求得她的回心轉意? 話雖如此,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到底此前因著千步廊郭芳儀出言頂撞生出的火氣,在姬澤這不按牌理出牌的示好之中,已經漸漸消散。猶如一道清風,不復存在。 姬澤靜默片刻,將她的手握到掌前,輕輕相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傾之慕之,輾轉反側。阿顧,朕雖是天子,亦是一名普通男子,一心傾慕心愛的佳人。只要能與你一處做情人,便覺天地靜好,并不覺苦。這一路情路走來,并非順暢,早年因著陰差陽錯錯待于你,此后傾慕你多年,費盡心思才能得你垂眸,數年功夫方能一親芳澤……。” “阿顧,朕不想失去你。你與朕在一處這么久,朕不信你對朕沒有一絲情意。咱們二人明明相愛,若當真為了一些外人的風言風語而分散。又豈非太過可惜?” 顧令月聽著姬澤的言語,琉璃眸眸光復雜, 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姬澤伸出手來,捂住了她的紅唇, “阿顧。朕心意已決,不想聽你掃興的話語。”唇邊泛起笑意,柔聲道,“只要你平平靜靜接受朕的示意即可。朝堂民間的風雨,自然會處置好,不會讓它煩擾到你。你若心中并非一絲沒有朕的話,就乖乖聽朕的,莫要與朕為難。” 鳳眸閃動,動了情緒,“咱們兩個人好生過日子,就像世間平常的民間百姓夫妻一般,可好?” …… 長安夜色漠漠。白鶴草堂上的燭燈烈烈燃燒,散發暈黃的光芒。將草堂照耀的空曠凄冷,顧令月一顆芳心柔和,不知邊際。荔枝眸中此前的幽怨、怨懟之意,卻在姬澤的柔語款解中如春水一樣的融化了。 姬澤瞧著顧令月柔軟的目光,胸腔中的心跳也漸漸快了起來。猛的彎下腰,一把抱住佳人,穿過掀起的藺草簾子步入內室。 夜色沉沉降臨,薄如云朵的紗帳在夜風中微微動蕩。 帳后紅杉寶榻中被翻紅浪。 顧令月委身于榻,潛意承歡。 此前顧令月與姬澤洞房是在府中通古齋,后來入宮診治足疾之時居住在承光殿,論起來,自己成年之后最熟悉的居所,卻是這座白鶴草堂。日常起居,堂上一草一木,紗幕榻幾俱都熟悉入微,在這座自己熟悉入微的草堂承歡,乃是第一次。 紅燭深深,顧令月暈紅臉頰在欲海中沉淪,許是因著身處自己的地盤的緣故,身體更容易放松,床榻起承俯合之間卻又多了一番滋味。情深之處,睜開眼睛瞧著在自己身體中起伏的姬澤,肌rou緊繃流暢的線條上零落著汗水,鳳眸之中因染了□□而愈發深幽的眼眸,情心顫抖悸動,芳心酥軟,頃刻間動心動情,身子猶如花兒一樣的綻放開來…… …… 昭國郡主府白鶴草堂一夜胡天胡帝,顧令月倦極而眠,臨睡的時候,似乎聽見花開的聲音。 天光破曉,姬澤從榻上起身,瞧著顧令月沉沉睡在自己身畔。面色瓷白,睡顏甜美。心中憐惜無比,彎腰在她額頭親吻,吩咐道,“莫要驚擾了郡主。” 侍人們躬身應“是。” 太極宮中傾軋,昭國郡主一怒出宮回返郡主府。圣人聞訊竟并未發怒,決意縱容昭國郡主,圣駕搬入郡主府與昭國郡主一同起臥。這等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出去后,一時之間,整個長安城都被震驚的處在一種失語狀態。 反應過來后,登時猶如熱鍋里潑進去油水,濺出火花無數。 大朝會上,朝臣風聞此事跪地勸諫君王,兵部尚書、宰相張皋執笏跪伏在地上振臂直呼,“自古以來,君王皆居于宮中。這也是興建宮殿,統尊帝王天威行事的道理。古往今來,從未有君王在京城之中不居于宮廷而居于臣女府之事,圣人如此行事大大不妥。臣等泣血懇請圣人即日搬回宮中,莫要受妖妃蠱惑,日后在大周青史之上留下昏君之名么?” 姬澤立在御階之上,望著滿朝伏跪在地的文武眾臣。 整個太極殿殿廷上,幾乎所有的朝臣都跪伏在地上,懇請圣人收回成命。此等相較于此前阿顧在宮中獨擅寵愛朝中反對聲浪,幾乎是大山小山,不可相提并論。 唇角逸出一絲冷笑,他當日做出這等決定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朝上會有激烈的勸諫之聲。他心慕佳人,在無法光明正大的立后之前,強求其與自己結歡,本就委屈了阿顧,便絕不肯將她置在言語堆中,聽憑人詆毀的道理。 俯身垂視朝臣,淡淡笑道,“朕之起居乃朕之私事。朕為大周天子,,日日臨朝,不怠國事即可。至于朕晚上居住什么宮室,歇在何處,不過私事小節,朕獨斷自行即可。眾位卿家何至于這般耿耿于懷?” “天家無私事,如何可以私事之名將此事剝離朝堂之外?”張皋振臂呼之,“天子一身系天下安全。宮中戍衛嚴謹,可最大程度保證君王安危。若圣駕常年空懸于宮外,令小人窺視,置圣體于危險傾襲之中。雖萬死難贖其過也。懇請圣人為天下計,收回亂命,回歸宮中。令我等臣子放心。” 第八十一章 今上踐極以來,對外開拓西域, 平定北地之亂, 終結節度使割據局面, 對內愛惜民力,政務修明,一派中興明君風范。滿朝文武俱都膺服, 一朝為昭國郡主女色所迷, 竟行出如此荒唐之事來。眾臣痛心不已,誓要勸諫君王, 撥亂反正,鼎力懇求圣人收回亂命。 “哦?”姬澤聞言冷笑,鳳眸凝視張皋, “張卿的意思, 長安城的治安竟是如此的差, 朕行走于長安大街上, 還要擔心刺客刺殺?”猛的抬頭,目視朝堂臣子, 沉聲道, “若真是如此, 朕倒要好好整肅一番十六衛了!” 群臣以圣駕安全為提要, 本是奉勸圣人珍重自身,回返太極宮,沒成想皇帝竟劍起突峰,倒打一耙指責起十六衛戍衛能力來。不由一時怔楞。 兩儀殿中一片肅穆。 姬澤負手在殿中御階上行走, 君威深重。“朕少年讀史,一個皇帝的青史令名,乃在于他是否能夠抵御外敵,興業安邦。帶領百姓過上富足的日子。不是眼睛盯在他后宮有幾個妃嬪,晚上又歇在哪個地方這等小節之上。朕若治國有方,令國民安康富足,便是天天居于宮外,也會有萬民稱頌明君;如是國治昏暗。就算朕日日固守宮中,足不出宮門,日后史書上也難逃一個慈弱評價。” 甩袖決斷,“此事聽憑朕意,請不必再提!” 皇帝乾綱獨斷,一力對抗百官反對,置朝上百官勸諫于不顧。幾位丞相下朝之后,面上猶自有憤憤不平之事。 “圣人以天子之身遠離宮廷,居于臣女府邸,此事太過荒唐。我等做臣子的,該當鼎力勸諫。”首相柳忱發言道。 “我等俱都知道如此。”賀相賀瑛聞言唇邊露出一抹苦笑,“只是圣人近年來越發乾綱獨斷。寵愛昭國郡主,為討內寵歡心,竟不顧體統至此。視滿朝文武進諫如不見,我等又有何辦法?” 張皋聽聞二人話語,思及昭國郡主,心中生出一抹厭惡之心,振袖斥道,“妖妃禍國!” “當年顧氏郡主初返大周,我在濟陰驛館便覺此女有禍國之嫌。因此在議功之時,便想著將此女名爵押一押。只是沒成想,圣人親自出言為顧氏報功,滿朝文武不解我之憂慮,竟同意加封其國字封號。今時今日因顧氏惹出事體,悔之晚矣!” 柳忱聞言噎了一噎,事已至此,再提前事,又有什么用處。“如今咱們重要的還是如何勸諫圣人收回成命?”一語定下此次議事基調。 “我等可勸諫圣人納昭國郡主為妃。”賀瑛皺眉,想了片刻道,“郡主既為圣人愛寵,以其身份,入宮得封妃位足矣!若郡主為妃嬪則自然便應入宮居住,如此圣人出宮荒唐局面可解。” “后宮妃嬪,當以德行睦化天下。”張皋聞言卻不同意顧令月封妃之議,甩袖反對道,“顧氏身體不足,又有和親故事。更不必提其此前魅惑圣寵,如今更是令圣人置祖宗禮法于不顧做下如此荒唐事體。此等妖媚女子如何能夠高封妃位?我等大臣若忠于社稷,便該當勸諫奏請圣人處置此等禍國殃民之女。更不必提奏請封其為妃之事了!” 柳忱聞言眉毛微微蹙起,“此事僅止于圣人后宮之中,不涉前朝。張公還請就事論事。莫要過于生發,若是惹怒圣人,不僅徒然無功,怕還是會損及自身。 張皋挺身傲然道,“臣一心效忠大周,百死無悔。縱知此舉將觸怒君王,然雖千萬人吾往矣!” 政事堂中,幾位大周宰相論及帝王政事,一片憂心忡忡。皇帝日常起居的甘露殿中卻靜默祥和。 雪片一樣的奏折傳入了殿中,堆滿了御案,姬澤卻完全不予理會,想起昨日白鶴草堂中,顧令月態度軟和下來,帳中軟媚柔媚的風情,目光柔和。將一疊勸諫君王保重自身安危回宮居住的折子堆在一旁,吩咐高無祿道, “日后這些無用的東西便不必送進來了。” 高無祿躬身應道,“是。” 姬澤瞧了瞧殿中滴漏,已近酉時,便將手中一本奏折合起置在一旁,吩咐道,“時辰不早了。阿顧在府中怕是等久了,吩咐圣駕備好回郡主府。” 哎喲,圣人,您話語中這個“回”字,其意若何? 高無祿心中惶恐之余生出一絲好笑之意,苦著臉道,“圣人,外頭好些個朝臣跪在兩儀門外,恭敬圣人收回圣命,以正朝綱,為天下表率,該當若何?” 姬澤聞言唇邊泛起一絲諷刺之意,“為天下表率。” “自古以來帝后一體,朕如今所為,正是為了正天下綱紀,為天下表率。” 高無祿躬著身子,聞言目光倏然緊縮。 身為圣人身邊人,最擅長聽聲聽音,聽聞“帝后一體”,方知圣人心中竟是視昭國郡主為后。更不必提,數代大周皇帝都傳有癡情名聲,圣人雖稟性嚴謹,亦是姬氏子嗣,如今既對昭國郡主傾情,說不得一輩子都不會變心。自己既知圣人如此心意,此后對昭國郡主便要恭敬入骨子里去。 姬澤目光掃視過身邊的高無祿,若有深意,“高無祿,你是個聰明人。當初梁七變在朕身邊伺候,風頭比你更甚,那也是千伶百俐的人,一朝行差踏錯落得個如今下場。你若聰明,該當知道日后該如何行事。” 高無祿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處,背脊深深的弓彎下去,恭恭敬敬的應道,“是。” 一彎暮色漸漸降臨永安坊。 白鶴草堂藺草簾子輕輕落下,遮住外界無端的揣測窺視目光。 草堂返璞歸真,此前堂上陳設簡單達雅,自姬澤入住之后,堂內許多地方擺設了皇帝日常使用的器具。整座草堂少了幾分從前曠達之氣,多了一絲富貴氣息。 昭國郡主顧令月坐在堂上月牙榻上,從美人斛中擎下一支薔薇花,剪了枝椏,插在案上白玉花瓶中。 花瓶中數支花枝高低錯落,形成了一瓶藝術品,頗為美觀別致。 自當日皇帝以大周天子的身份悍然搬入昭國郡主府,一時間,整個長安官民之間盡皆失語,猶如形成一個真空。登時無人再糾結自己到底算不算皇帝外室的問題了。她在眾人的話語感官中,升級為禍國妖女,迷惑的一代盛世君主失了自己的理智,諂媚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枉顧朝廷體統和圣駕自身安全,做出這等荒唐事體來。 顧令月唇角微翹,雪白纖秀的手指穿插在花枝之中整擺。花枝吐露芬芳,開的幽雅熱烈。 長安城風聲涌動,心情竟并沒有受多少影響,反而頗好。 相比較被人鄙夷的認做外室女子而言,她倒覺得,自己寧愿頭上按著個紅顏禍水的名頭。 至少, 唇角翹起一個微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