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顧令月吩咐道,“伺候我下來,回白鶴草堂。” 國賓館 高孝予心中一片空白,長安冬日寒涼,他的四肢胸口卻比冰雪更加寒涼。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返回國賓館的。 這世上男女情愛最是炙熱獨占,高孝予再是異域來使,生疏大條,到底也是一個紅塵中滾打多年的男人,對于男人在情人糾葛之間表現的情態有著本知性的了解。瞧著當日煙波湖旁,姬澤憤然情勢,分明是對顧令月情根深重的表現。 瞧明白了這一點,便覺冰雪蓋頭,涼透入心,恨不得立即死去。 賓館之中,崔真熙瞧著高孝予慘白的面色,不由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攙扶,“高君。” “這是怎么了?” “……你昨夜不是前往和昭國郡主在一塊么?怎么竟弄成這般模樣?” 高孝予蒼茫懵懂之中,聽聞崔真熙提及昭國郡主顧令月的名頭,身子猛然顫抖。目光哆嗦,投在崔真熙面上,過得片刻方得定焦。 “崔君。”慘笑道,“我等完了!” “這趟出使大周,不僅注定無功而返。怕還會禍延母國新羅。諸般禍害,皆是由我一人而起。我高孝予已然成為新羅罪人。” 崔真熙愈發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高君這是什么意思?” 高孝予慘然笑道,“昨兒我與昭國郡主共賞樂游原,被大周皇帝撞破,持劍幾乎當場格殺。”予面上露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周帝思慕昭國郡主,我這番時日與郡主行從過密,怕早已經礙了他的眼,卻洋洋自得絲毫不知。如今大禍臨頭矣!” 崔真熙聞言瞪大了眼睛,“周帝傾慕昭國郡主?”頗覺匪夷所思,“高君,你會不會看錯了?” 高孝予苦笑,“我雖不才,也是個在紅塵對堆里打過數年滾的人,如何會看錯男人對女人的心思?。” “這世上男人最是理解男人,這個世上沒有男人會容忍另一個覬覦自己心上人的男子。更何況,周帝掌大周天下,生殺予奪,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他的逆鱗。他必不會輕易放過我。若禍延己身也就罷了。最怕牽連道陵太子和母國新羅,我就萬死難辭其過了!” 崔真熙聽聞高孝予說明個中細務,瞪大眼睛好容易才消化接受事實,一時也是覺得頹然,“想來也沒有這么嚴重,皇帝陛下許是覺得你不知者無罪。”說到后頭,連自己都覺得心虛沒法子延續下去。 感情的事情,由心做主,哪里會容得跟你講道理。 “”崔真熙勸道,“說不得過些日子,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然而安慰友人,自己的心卻也茫然起來。 他們飽含著拯救道成太子的目的來到上國長安,如今竟面臨這般尷尬局面,新羅政局該當何去何從。 ************* 昭國郡主府 白鶴草堂藺草簾輕卷,顧令月坐在堂中下榻上。陽光照在少女身上,分外燦爛平和。朝著自己微微一笑,“姑姑,你回來了。” 朱姑姑瞧著伶仃的少女,只覺心痛難忍,“郡主,我可憐的孩子。若是公主在天有靈,知道你受了委屈,” “姑姑,我沒事。”顧令月輕輕道,聲音平靜,一雙眸子卻如同燃燒的火焰,明亮灼燙著人的眼睛。“這世上只有自己心靈強大,才能無懼任何風雨。我這些時候,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想通一些事情。” “郡主,”朱姑姑越發擔心起來,“你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你便說給姑姑聽。姑姑總會替你想法子的。” 顧令月微微一笑,“我很好。” “說不得這輩子,我再也沒有一刻時間比如今更好了!” 長安東市 一座藥鋪打出了“神醫宋”的名頭。據聞來自江南的宋神醫前來藥鋪坐診。這位神醫年紀輕輕,醫術卻精湛異常幾乎可以通神。長安百姓如有疑難病癥纏身,自可上前求診。 眾人圍觀,開始之時將信將疑。及至數位病患入內診治,長安諸多名醫難以醫治的病患在這位年輕的宋神醫手中頃刻見效好轉。方信實了去。一窩蜂的上前求診。藥鋪面前頃刻排成了一條長龍。 一輛七寶香車悄悄的停駐在藥鋪對面,帶著灰色斗笠的妙齡華服少女從車上款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工作太忙,忘記把加更放出來了!真是! 第六十四章 日光漸漸西斜。 宋鄂俯身伏在醫案之上,振筆疾書藥方。喚道, “下一位。” 藥堂靜默片刻, 一陣輪輿滑動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一名女子停留在宋鄂面前。 宋鄂抬起頭來,只覺面前女子殊色容光壓制而來,登時便有眼前一亮之感。 待那陣驚艷之感暫時退卻后, 再度仔細查看, 面前女子身形纖瘦,眉畫如柳, 眸形荔枝,瞧著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清麗的如同畫面一般。 他的目光從少女身后隨侍的體含力氣的丫頭身上一掃而過, 落在少女身下的輪輿之上。瞧起來這位少女身子不好, 方會用輪輿代行。 “這位小娘子到此, 不知想要治療何癥?” 顧令月道, “我姓顧。聽聞宋神醫醫術高超,我身患疾病, 前來請神醫診治?” 宋鄂聞言又是一怔。 長安城中似這般形容聲名顯著的年輕貴女只有一位, 便是昭國宜春郡主顧氏, 得封國名尊號, 盛寵隆重,尊貴異常。圣人這次費心力將他強請至長安,便是為了醫治這位郡主的足疾。 再度打量面前的貴女。 心中便猜測,面前這位貴女大約便是傳言中那位身負盛寵的昭國宜春郡主了! “今晨醫館門前喜鵲落枝, 嘰嘰喳喳的叫著,我便當有貴客到,卻知是誰,”微微一笑,“原來是昭國郡主。” 顧令月聞言仔細打量了宋鄂片刻,“神醫認識我?” 宋鄂道,“我雖方入長安不久,也曾聽聞有人提起過郡主足疾之事。” 顧令月靜默片刻,“您既然聽過我的名字,自然該當知曉我自幼罹患足疾。不知可否治愈我的足疾?” 宋鄂沉吟道,“草民是聽了一星二些,心中也有一些事。只是大夫治療,不可紙上虛行,總要親自診治過了,才能更有把握。還請郡主容草民冒犯,親自手診一番。” 顧令月輕輕頷首,“這是當然。” 宋鄂便起身,請顧令月進了內室。 蹲下身子,朝顧令月再度告了個罪,方伸出手,握住顧令月的一只雪足。自膝蓋而起仔細捏查骨骼肌rou情況。 面上閃過思索警醒神色,過了小半刻鐘,心中方有了初步定論,輕輕將顧令月的雪足放下。 顧令月問道,“如何?” 宋鄂拱手,“草民斗膽,可以一試。” 顧令月一瞬間神色凝固。她此前面上雖則平靜,實則心亂如麻,如今聽聞宋鄂這般答復,知道困擾自己多年的足疾有了治愈期望,一時間竟是悲喜交集。 碧桐聽聞這個消息,也是驚喜無限,“郡主,你聽見了么?您的足疾說不得可以痊愈了。”握著顧令月的手,面上猶自帶著笑,兩道淚水卻流了下來。 顧令月含笑道,“我聽到了。”轉過頭來,朝宋鄂施了一禮,鄭重道,“如此,請宋神醫給我醫治。” 宋鄂嘆了口氣,“請恕草民不能。” “按說為醫者見了病患便應救治。只是草民此次進京乃是受了貴人所托,如非貴人開口,不好私下給郡主醫治。” 顧令月聞言一瞬失語,片刻之后方道,“我知道邀請你的貴人是誰。我與他……之間另有些糾葛。宋神醫您是大夫,我雖不才,倒也有些資產,若您是為了診費的問題,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宋鄂聞言深深的看了顧令月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探究之色。 毫無疑問,這位郡主氣度嫻雅,著實是一個美人兒。圣人花了數年時間,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在江南尋找自己的下落,便是為了醫治這位郡主的足疾,顯見的將這位郡主放在心上。如今,昭國郡主卻試圖撇開皇帝獨自尋自己醫治足疾。個中詭譎,說不得有些不為人知的蹊蹺。 他對這位郡主頗有好感,若從個人本心而言,倒也愿意傾心為其醫治足疾。只是心中另有旁的顧忌,到底要讓昭國郡主失望了。“這不是錢財問題,” 他道,眸中閃過一絲柔和色彩,“草民有一位傾心愛慕的女子,因著家族連累緣故,落入官籍。草民發愿為其脫了官籍。那名貴人權勢煊赫,您也是知道的,既然草民入了貴人的眼,則我草民心系女子的官籍便只有他發了話,才能免去。草民絕不敢違背他的意愿。還請郡主諒解。” 顧令月聞言怔住,“原來如此啊!”輕輕道,唇角泛起諷刺笑意。 宋鄂瞧著顧令月這般形容,心中生出一股憐惜之意,忍不住勸道,“草民想那位貴人既肯花費精力尋了草民,定然是希望為您醫治足疾的。郡主只要好生與之說說,想來求醫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顧令月淡淡道,“多謝宋神醫好意,我心里清楚了。”轉身道,“回府去吧。!” 郡主府綠蔭細細,顧令月坐在齋之中獨自一人思慮良久。 過往的畫面如同彩色的皮影戲一般,一楨楨的自眼前掠過。 困窘絕望的江南湖州童年; 富麗華美的太極宮。 雄壯凄涼的潼關。 蒼涼的北地孫府 …… 良久之后,她終于下定決心,揚聲喚道,“來人。” 釵兒應了一聲,從外入內,問道,“郡主有何吩咐?” 顧令月閉了閉眼睛,“伺候紙筆。” 明亮的燈光將通古齋中照耀的亮如白晝。 顧令月坐在案前,望著面前雪白的箋紙。 筆是上等的狼毫筆,紙是雪浪般的宣紙。提著筆在硯池中蘸墨,懸在紙上一會兒,只覺猶自有千斤之重。 終于落下:“見字如晤,日前所言,歷歷在目,若有閑暇,永興坊當面一敘。” 寫完手書,復捧在手中仔細觀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方封在了信箋之中,交給碧桐,“命桓衍送到宮中,奉交至圣人手中。” 碧桐躬身應道,“是。” 夜空中的月亮悄悄落下,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天光射破天際,照耀太極宮煊赫威嚴。 內侍陳孝捧著一封信箋走到姬澤身邊,小聲稟道,“圣人,郡主府中送了一封手信過來。” 姬澤聞言微微一愣,接過手書,在宮殿明亮燭光下展信觀看。 雪白信箋微微震動,顯然顯示出激動心情。 “朕知道了!”片刻之后,吩咐道,“去郡主府給郡主傳個口信,就說朕如今國事繁忙,明日必定前往郡主府探望她。” …… 長安金烏自西天落下,又自東山升起。 姬澤御駕在昭國郡主府門前停下,一路沿著府道徑直前行。 硯秋從內迎出來,“圣人,”躬身道禮,“郡主在流云亭中侯駕。” 姬澤隨意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阿顧坐在流云亭中,挺直背脊看著從小道上走過來的姬澤,抿唇不發一語。入冬長安天氣寒涼,姬澤披著一件黑貂毛出鋒的大氅,身材高大挺拔俊美,跨步的姿勢頗為瀟灑有力,進了亭子,在阿顧面前坐下。 望著面前佳人,目光中閃過一絲柔情,“阿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