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暴雨過去,顧令月仰望窗外,雨后陽光清靈,射入白鶴草堂。過往的丑惡掩映在歷史塵封的畫冊中,生命中總有更多新鮮的,美好的東西。令人充滿希望。 貞平六年十二月初二,皇商之女何知雪托昭國郡主師姐鳳仙源轉圜介紹,于東市醉仙樓拜見了昭國郡主。顧令月感念何家識趣,答應了何知雪一個請求,保住了何家御賜貢品的名頭。 鳳仙源一身寬松的布質衣裳,坐在顧令月身畔的榻上,挑眉望著何知雪退下消失的背影,“這就是那個差點成為你繼母的女人?” 顧令月道,“正是。” 鳳仙源伸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挑眉道,“瞧著你不大樂意自己有個繼母啊。” 顧令月眸光微垂,“我和顧郎君已然斷絕父女關系,便是他再娶幾門繼室,又和我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鳳仙源有趣的笑道,“你為何要給她方便?” 顧令月靜默片刻,方開口說道。“知情識趣的人總該得到獎賞。” 鳳仙源撲哧一笑,“這話說的挺有趣的!”側首望著顧令月,“總覺的阿顧現在變了很多。”正待繼續說話,忽覺腹部泛起一陣惡心之感,伸手捂住口唇欲慪。 顧令月吃了一驚,“師姐你怎么了?”皺起眉頭,“我命人喚大夫前來。” “不用,”鳳仙源連忙擺手阻止,面上一紅,“我沒事,我只是……懷孕了。” “懷孕?”顧令月聞言愣了半響,方挑眉重重落了下來。“你怎么……” “是了。”唇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師姐和鐵將軍成親這么些年頭,也該懷孕了。” 自嘲笑道,“近來可真是懷孕都撞到一堆去了。” 鳳仙源沒有聽清,問道,“阿顧你說什么?” 顧令月道,“沒什么。”抬頭望著鳳仙源,見鳳仙源面色有一絲黯淡,渾身上下與從前并無旁的分別,忽的生了一絲好奇之心,問道,“師姐如今懷了孩子,有什么感覺呀?” 鳳仙源聞言眉目含笑,撫摸著自己尚未明顯凸起的腹部,面上閃耀著母親的光輝,“我歡喜的很。” “這些年我嫁入鐵家,夫妻恩愛,婆母對我也十分體恤。我心中感激的很。想要為鐵家孕育子嗣。只是一直未能受孕。心中也很焦急。如今終于得了腹中著一個,當真是高興的很。” “阿顧,”抬頭望著顧令月,神情柔和堅毅,誠懇道,“一直以為自己瀟灑,如今多了這個小東西,方覺得人生有了新意義。” 顧令月瞧著鳳仙源這般模樣,一時有茫然之感,“師姐說的這般感覺,我體會不大到。” 鳳仙源道,“你早晚能夠體會的。”瞧著少女,滿是憐惜之意,“阿顧瞧著小屏奴,是否覺得很是可愛?” 顧令月聽聞鳳仙源提及自己新收養的弟弟,頓時覺得一股暖流傾襲自己的心中,面上笑容生動起來,“那是自然。我家屏奴可可愛了。我只要一瞧見他,就覺得心里高興的緊。” “這就是了,”鳳仙源道,“孩子的意義就是生命的延續。充滿了希望。屏奴尚且是你認養的弟弟,已然如此,若是自己生命血脈孕育出來的后代,自然更加珍愛。阿顧你如今還未結婚不明白。日后就知道了。” 顧令月一時心生惘然之意。 “郡主。”釵兒道,“鐵統領在外求見。” 顧令月聞言笑著道,“瞧著鐵大個兒不放心自己的媳婦和孩子,親自過來接你們了。” 鳳仙源聞言臉蛋一紅,笑啐道,“早晚阿顧你也有這么一日,到時候我再笑話回來。” 說話間,鐵勇已經進來,瞧著自己的媳婦兒。一雙眼睛登時炙熱起來,“阿元。” 鳳仙源臉一紅,“好好的過來做什么。” 鐵勇道,“我來接你和咱們孩子回家。” “我自個兒不會回家啊?”鳳仙源抱怨道,“還要你費心吧啦跑一趟。” “這不一樣,”鐵勇笑的裂開了嘴,“這不是咱們有寶寶了么?”傻笑道,“阿元,我高興的很。連我自己都沒有抱什么希望,偏偏你選擇了我,”鐵勇道,“如今,你又懷了孩子。我覺得一生圓滿。便是這一刻要我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鳳仙源含笑瞪著他,“傻子!” 心中甜蜜,鳳仙源挽著鐵勇的手,含笑對顧令月打招呼道,“阿顧,我先回去了。” 顧令月立在原處,瞧著鳳仙源被小心翼翼攙扶的背影,眸中思緒復雜。 此前瞧玉真公主懷孕,已經變了一個人。如今瞧著鳳仙源懷孕之后整個人也散發不一樣的光澤。這般母性光澤分外感染人,竟讓自己也生出了孕育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的念頭。 自己一個人獨身生活,雖然瀟灑,但到底有幾分寂寞。若是自己有一個孩子。 若是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顧令月腦海中陡然升出這般念頭,覺得自己的呼吸忽然急迫起來。 屏奴十分可愛,便是自己的弟妹。自己自然會一手包辦撫養事宜,可是無論他是男孩還是女孩,卻也僅僅是自己的弟妹,她可以付出一定的疼愛,但是偶爾念及隔閡的血緣和對阿爺的厭惡之意,連自己都不敢保證,是否能夠毫無保留的疼愛,不帶一絲隔閡。 如果有一個孩子。 他完完全去出于自己的血脈。 顧令月念及此處,心思沸騰。 這些年,小姨一直對自己懷愧疚之心,希望自己能夠擇選一位長安適齡權貴論及婚嫁,如同無數普通權貴女子一樣,嫁人,生子,過上“正常”的生活。為了達到這樣的“圓滿”目的,曾經一手cao辦,安排自己相親。 可是她一個人生活,自覺閑散自在,想起要讓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進駐自己的生活,參與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自己要為了他適應他的家庭,便覺得心中生起一股疲累之意,根本不愿改變現狀。 認真亂起來,她雖然有著郡主封號,又年輕貌美,可是她畢竟失母,又有過先前那樣一段婚姻,在長安權貴眼中,許并不是一個好的媳婦人選,愿意選她做媳婦的,說不得都是瞧在她的身份和圣寵之上。 而且她喜歡自己現在一個人的生活,若只是一個孩子,她可以將他結納入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全部心力寵他,承擔他的一生,心甘情愿。 但若是要嫁給一個男人。 少女忍不住蹙起眉頭。就必須考慮他的家庭,為他而適應改變。 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這個孩子就需要分出一半血脈。 這個孩子,也不再獨屬于她。猶如獨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分去一半。需要承擔起父族的興旺。 思及此,她便蹙眉,覺得心中生出不適之意。 她想要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孩子。干干凈凈,沒有來自孩子父族的親擾。 雖然這般,在成長的道路上,會少了父族的扶持。可是她自信有著足夠的權勢和心力,自信能夠給予孩子足夠的愛護和教導。也會付出足夠的愛心,全心全意的愛護,一點點的扶持著她長大。如同母親丹陽公主當年愛護自己一般。 她自知這個念頭并非正常,可一旦升起,便在腦海中盤旋生根,再也揮之不去。 她想要一個傳承自己血脈的孩子。可是這世上男女人倫大道方是至理,可自己便是再能耐,也不能一個人生出一個孩子來。 若當真想要一個自己的骨血,便先要選擇出一個男人。 顧令月眉頭皺起來。 她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承襲良好的父系血脈,便需要這個男人有著優秀外貌良好教養。可又不希望這名男子日后打擾自己的生活,與自己搶奪孩子的生活與感情。 這天下男人雖然多如牛馬,但想要找到一個符合自己心中要求的,卻是殊為不宜。 長安街市行人如織。 新羅使臣高孝予策馬走過東市長街。長安居大不易,心憂國事,再度前往衙門詢問,被禮部吏官堆著笑卻軟硬兼施的推了回來,心中情緒低沉,經過長街,偶爾抬頭瞧見了酒樓雅間之中昭國郡主顧令月的臉龐,心情忍不住一動,揮手招呼“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 點題簡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五章 顧令月聽聞呼喚,抬目相望, 瞧著樓下長街之上, 馬背上挺直背脊而坐的高孝予, 微笑露出一口白牙,唇角微微一翹,不知怎的, 心情忽然好起來。 高孝予翻身下馬, 將馬匹交給酒樓伙計牽走,蹬蹬蹬登上酒樓, 拱手拜見道,“小臣見過昭國郡主。今日從禮部衙門出來,偶然抬頭得見郡主, 便前來拜見。”抬頭望了顧令月一眼, “郡主不嫌小人唐突吧?” 顧令月唇邊泛起微笑, “不嫌棄。” “說來, 我還欠著你一個人情呢。怎敢嫌棄你唐突。” 長安城天光朗潤,行人流水如織。顧令月坐在雅座之中, 忽的心中一動, 抬起頭來, 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這面前的年輕男子。 他二十□□歲年紀, 因著出身外域,身上衣裳并非中土大周尋常打扮,而是新羅人慣穿的長衫,略微怪異, 但也不失為一種儒雅好看的光彩。腰間插著一柄長劍,挺腰直背,玉面光照。 平心而論,也算得是個美男子。 顧令月眼睛一亮。“高使君,”顧令月笑道,“恕我冒昧相問,新羅,不知可習詩書?” 高孝予聞言微微訝然,“不敢勞郡主垂詢。新羅搓爾小國,愛好大周詩文,也修行君子六藝。我亦從小熟讀詩文。” 顧令月荔枝眸中顯出點點笑意,目光凝視高孝予腰間垂掛長劍片刻,“我瞧著你日常行走慣配寶劍,不知武藝如何?” “新羅貴族子弟文武兼修,我自六歲起隨武師傅修習劍術,不敢說武藝精通,倒能和三五市井毛賊搏斗。” 顧令月眸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忽的開口道,“久未見高使君,今日相見,也算有緣。這酒樓之中特別醉蟹做的不錯,您可要嘗嘗?” 高孝予聞言受寵若驚,“恭敬不如從命。” 一盤盤佳肴上上來,置在雅座食案之上,高孝予陪著顧令月飲宴,果然覺案上酒菜滋味鮮美,更為鮮美的是顧令月叢旁做陪的情意。尚未飲酒,便覺骨意酥軟,憶及昭國郡主最后蓁蓁話語,“……咱們也算是友人,日后盡可交往。莫要生疏了去。”只覺酒水未飲多久,心卻已醉。 踏在長安街道上的腳步亦是虛浮,輕飄飄的踏在云端之上。 回到國賓館,天色已晚,梳洗過后,換了一身朱紅中衣,躺在榻上回想白日之時與昭國郡主相伴情景,猶自覺得天光云影,如墮夢中。 寢房門外傳來輕輕敲擊聲,卻是副使崔真熙尋見,二人相互見禮面坐,“高君,今日前往禮部詢問,結果如何?” 同伴的問語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此前的迷醉之感陡然消失,撞見冰冷的現實,面容露出苦澀之色,“今日前往四國館,依舊被推拒而回,也不知圣人什么時候才肯接見我等。” 崔真熙早料到如此,聞言倒也不吃驚,眉眼間意興低垂,“我等在長安消磨時間,也不知新羅國中,太子殿下如何踮腳盼望,又吃了妖妃多少委屈。若這般蹉跎下去,也不知耽擱多久,倒不如找找別的名目。” 婉轉勸道,“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可以試著走走昭國郡主的路子。昭國郡主生母是上朝先帝同母胞妹,自幼與皇帝陛下一同長大。據說在皇帝陛下面前極容易說的上話。若是咱們這能走通這位郡主的名目。說不得能爍動皇帝陛下,讓其為道成太子正目。此前高君與這位郡主有救婢之緣,想來能在郡主面前說上一句話,不若咱們試試……” 高孝予陡然截斷崔真熙話音,“崔君,我與昭國郡主友情沉郁,我不想開這個口。此事不必多提了!” 崔真熙聞言目露愕然之色,二人懷抱救主之志前來大周都城長安,大周對于新羅的態度卻沒有想象中的友善,數度遇冷,求助昭國郡主乃是最好的辦法。為何高孝予卻根本不愿意考慮。 瞧著高孝予面上沉郁的神情,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過來,好友心中暗藏對昭國郡主的思慕之意。 ********** 太極宮千步廊 宋鄂立在廊下,神態略略恭敬。他少年為父母拋棄乞兒,幼年被師傅收養之后,雖則習醫術,亦是風里來雨里去,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有在宮廷之中拜見大周皇帝的機會。 姬澤道,“起來吧。”打量片刻宋鄂,見其年輕俊秀,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朕倒也聽聞一些神醫軼事,沒有想到,竟是這般年輕。” 宋鄂昂起頭,露出一絲傲然自信神態,“醫術之事,重在個人修為,與年紀關系并不大。草民雖年輕,自信大周在醫術之上能超過我的人還沒有遇到過。” 姬澤瞧著宋鄂,慢慢道,“朕盼著你的醫術配的起這般狂妄。” 宋鄂微微一笑,“圣人花費了這么大的年紀,想來是有用的上小民醫術的地方。還請圣人明言。” “朕有一位表妹,幼年時從假山上跌落,醫治不當落下了足疾。尋回之后也曾命太醫診治,只是時日日久,到底很難痊愈。不知神醫可有把握治愈?” 宋鄂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之意,“我對肢體病患倒也有些研究。但具體情狀如何,還要親自看看這位郡主娘娘的足疾情況才能夠確定。” 復又拱手傲然道,“但草民可言,若是連我都沒有法子,怕是這位郡主娘娘是再找不到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