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加上趙老爺出的一筆糧草,隊伍即刻就能出發(fā),趕赴前線支援了。 “那韓巖明我早瞧出來了,壓根是個靠不住的,陛下不該將希望寄托在此等虎狼之輩身上,還好我未雨綢繆,及時籌備募兵事宜,如今才不算走投無路,徹底陷入絕境。” “還有趙老爺出的那筆糧草,我會和他家二公子,趙桓安,一同隨援軍護送至括蒼谷,這事再不能假他人之手了,保證不會短缺一粒米,一兩棉絮!”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官場里的那些門門道道,貪污克扣,我難道還不清楚嗎?就算陛下再怎樣三令五申,也一時無法改變多年積弊,既有心無力,也鞭長莫及,那些貪官污吏哪是一次就能肅清的?” “現(xiàn)在戰(zhàn)事緊急,也沒時間去揪這個了,最穩(wěn)妥的方法就是我們親自送到戰(zhàn)場,讓那些前線的將士們能夠吃飽喝暖,再不用餓著肚子,凍著身子去跟狄族人打了!” 一番話聽得鹿行云與阮小眉目瞪口呆,簡直是豪氣沖天,魄力十足。 阮小眉像不認識眼前人一樣,話都說不全了:“難怪,難怪這段時日總不見你人影,原來你是在忙這些?你,你難道也要上戰(zhàn)場嗎?” “廢話!”聞人靖白了阮小眉一眼,攬住她的手又一緊,“怎么,瞧不起你夫君啊?只許你們破軍樓的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為國盡忠,不許你夫君出一份力嗎?那前線打仗,出生入死的將軍郎,就是你一個人的女婿嗎?” “你莫忘了,你夫君年輕時也不是無能之輩,也曾意氣風發(fā),闖蕩天地,有過凌云壯志,什么大風大浪,刀山火海沒見識過,何曾有懼?想當年,老子連鱷魚池子都炸過呢!區(qū)區(qū)一個括蒼谷有什么不能去的?” 阮小眉依舊瞪大著眼,心潮起伏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聞人靖盯住她,將她手心緊緊攥住,字字鏗鏘有力道:“實話同你說罷,這些年閑人一個,縮在這奉國公府里,虛妄度日,我早就受夠了,這次我是豁出去了!” “阿雋已經(jīng)進宮面圣了,拿著那千嵐天君的信物要去扶桑借兵,此番我們一家人只怕都會上戰(zhàn)場,加上前線的咱們女婿,可算齊全了,眉娘,你怕不怕?” 阮小眉怔了怔,下意識地搖頭,聞人靖便笑了,動情地望著她,頷首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眶中已帶出一些濕意。 “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緊,狂風驟雨盡管來,咱們和衷共濟,勝敗都無懼,生死也從容!” 屋外寒風凜冽,屋內的兩顆心卻緊緊相貼,暖意無盡流淌,死生相隨。 這一年,大梁風云變幻,戰(zhàn)事告急,搖搖欲墜,卻有無數(shù)人為之奔走努力,以蜉蝣之軀撼動命運的參天大樹。 葉陽公主親自趕赴西夏,找西夏王耶律純佑借兵; 聞人雋拿著信物奔赴扶桑,找千嵐天君借兵; 聞人靖與趙桓安護送糧草,同一股援軍先行出發(fā); 破軍樓更是傾巢而出,一眾江湖義士在鹿行云的帶領下,隨先頭援軍趕赴戰(zhàn)場。 四股力量同時凝聚在一起,光芒四射,熠熠照亮了寒冬的夜空,只為括蒼谷中那些殊死相博的將士們。 國之危難,四援齊發(fā),全力一戰(zhàn)! 遠在千里之外的括蒼谷,大雪紛揚,夜色蕭蕭,一輪冷月照著營帳,里面兩道身影正對坐飲酒。 駱秋遲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舉起酒壺,對杭如雪嘖嘖搖頭:“老杭,也不知還能和你喝幾次酒,你就不要再抿得這么秀氣了,像個大姑娘似的,張大嘴巴,牟足了勁往下灌成不成?” 杭如雪眉心微皺,“誰像你這么粗蠻,牛飲一般?” 他依舊喝得秀氣而緩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炭火炙烤間,忽然開口道:“我已經(jīng)清點過了,咱們只剩不到四成兵力了,糧草更是所剩無幾,不知還能抵擋住跋月寒的幾輪進攻?你說援兵什么時候會來?” 駱秋遲頓了頓,仰頭飲了口酒,不羈一笑:“如果是韓巖明的那股援軍,就不要等了。” 杭如雪臉色一變,駱秋遲緩緩看向他,目光深深:“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 他們能堅持到這個時候,簡直可謂是奇跡,也可以說括蒼谷的大雪,既讓他們深陷其中,也給了他們一絲生機。 他們利用括蒼谷蜿蜒奇詭的地勢,以及惡劣的大雪天氣,制定相應的戰(zhàn)術,同跋月寒的部隊周旋至今,爭取時間等待救援。 “可是你應當知道,韓巖明不會來的。” 駱秋遲又飲了口酒,望著杭如雪隱隱發(fā)白的臉色,卻是霍然一笑:“但我并不會絕望,因為我同樣知道,也有人不會放棄我們的。” “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減少傷亡,爭取時間,等待他們的到來。” “你說的‘他們’是誰?”杭如雪正想問個究竟:“是不是……” 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吵吵囔囔的聲音,杭如雪與駱秋遲掀開簾子出去一看,才知原來是部下們抓到了一個逃兵,正扭到他們營前,想交給他們發(fā)落。 那逃兵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面黃肌瘦,跪在雪地里瑟瑟發(fā)抖,哭得臉上鼻涕淚水交錯縱橫,又滑稽又狼狽。 他見到駱秋遲與杭如雪出來后,忙顫抖著身子不住磕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太怕了,太怕了……我想回家見阿姆,我想回家見我的阿姆!” 他說著越哭越厲害,旁邊不少圍著的士兵眼眶也紅了一圈,杭如雪卻是冷面無私,高聲喝道:“不管什么理由,臨陣脫逃就是死罪,拉下去,斬了!” 那逃兵嚇得身子一哆嗦,伏在雪地里猛然磕頭求饒:“不,不,我不想死!駱老大,杭將軍,我求求你們!我阿姆還在家中等著我回去,我不想死!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軍令如山,沒有特赦!來人,把他拉下去!”杭如雪一揮手,依舊冷如冰霜。 周遭士兵面面相覷,個個心生惻然,一時竟沒有人上前來動手。 杭如雪的臉色越來越冷峻,正想再開口時,他旁邊的駱秋遲上前一步,懶洋洋道:“不用拖下去了,我來動手就是。” 所有人臉色一變:“駱老大!” 那逃兵也渾身劇顫地望著他,嚇得尿都出來了,駱秋遲卻步步逼近,沒有心軟,他刷地拔出腰間長刀,冷光森寒,毫不遲疑,揚手就狠狠揮了下去—— 那逃兵一聲慘叫,不少人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卻是冷風一陣,雪地里只悠悠落下一縷頭發(fā)。 那逃兵嚇得身子都癱軟了,雙手顫抖地摸摸脖子上,這才確認腦袋還掛在上面! 他霍然看向駱秋遲,難以置信:“駱,駱老大……” 駱秋遲卻已將刀收進了鞘中,抬頭掃過眾人,冷冷道:“還有誰想上來挨這一刀,挨了就給老子滾吧!” 周遭一片嘩然,杭如雪急了:“駱秋遲!” 駱秋遲卻依舊站在風雪中,巋然不動,一字一句道:“誰人家中無妻兒,無老母?我們在這里咬牙拼命,跟那群惡狼殊死相搏,為了什么?就是為了家中的妻兒老小,我們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換來他們的安定!” “你們心里都清楚,括蒼谷是多么重要的一道防線,如果守不住,狄族人將長驅直入,踏破皇城,燒殺搶掠,踐踏我們的家園,欺辱我們的妻兒老小,你們想看到這一天的到來嗎?!” “生死面前是個人都會怕,我不怪你們,想走便走吧,只是走了,就再也莫回頭,因為既然選擇當了逃兵,就再也不配穿這身軍裝,做一個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 一字一句響徹長空,大雪紛飛間,人人無不震撼,不知誰先跪了下來,血紅著眼嘶聲道:“誓死保衛(wèi)家國,絕不退縮!” 冷風呼嘯,其余兵士緊跟著跪下,雪地中很快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人人齊聲嘶喊道:“誓死保衛(wèi)家國,絕不退縮!絕不退縮!” 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大雪中,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豪情,那被砍了一縷頭發(fā)的少年逃兵身子顫抖不已,忽然在雪地中跪挪了幾步,抱住了駱秋遲的腿,嚎啕大哭:“駱老大,我錯了,我錯了……” 駱秋遲鼻頭一酸,也紅了眼眶,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杭如雪在旁邊亦是淚光閃爍。 不知誰帶頭先唱起了家鄉(xiāng)的小調:“離人歸,離人歸,離人扛旗望故鄉(xiāng),檐頭烏鴉溪上荇,開門照我梳妝鏡,皚皚白云釀酒行,壯我兒郎前路興,此去雪山赴沙場,擂鼓十萬斬閻羅……” 眾人齊聲而唱,悲壯的歌聲回蕩在月下,淚水模糊了視線,胸膛里跳動的那顆心卻更加堅定。 “離人歸,離人歸,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戚戚去故里,悠悠赴交河,征人三十萬,回首月中看……” “離人歸,離人歸,歲歲愁扳折,依依綰別離,獨夜寒塘夢,相思愁白蘋,幾經(jīng)金海雪,不見玉關春……” 大雪的盡頭,眾將士灼熱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來年春暖花開,風吹河岸,慈母妻兒站在渡口,等待他們歸鄉(xiāng)。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駱老大失蹤 ☆、第一百一十章:駱老大失蹤 杭如雪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確切地說,是兩個夢疊加在了一起。 青州東夷山上,大風獵獵的崖頂,他手中銀槍如龍,狠狠刺穿了那方英挺的肩頭。 血腥味撲面而來,那人踉蹌后退,在大風中被他逼落了山崖,他一雙眼睛好看極了,像抓了漫天星河塞進去一般。 畫面卻陡然翻轉,漫天飛雪的括蒼谷之上,又是一方懸崖峭壁邊,這一回,他卻同他站在了一起。 跋月寒帶著人馬將他們團團圍住,殺氣凜冽:“你們逃不了了!今日就讓你們葬身在這括蒼谷!” 刀光劍影,天地喑啞,飛雪肅殺。 這一次,是真的走投無路,深陷絕境了嗎? 無數(shù)支離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過,最后的最后,是那道俊挺身影撲上前,替他擋下了跋月寒致命的一刀。 “不!駱秋遲!” 他長聲嘶喊著,熱血濺了滿臉,下意識伸出手,那道身影卻跌落山崖,只有冷風穿過他的指縫間,全身涌起一陣刻入骨髓的冷。 “駱秋遲!” 昏暗的營帳中,床上人猛然坐起,滿頭冷汗。 外頭寒風呼嘯,他長睫微顫,一時有些恍惚,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 他又看著他墜崖了,第二次了,血濺長空,像只斷線風箏,堪堪墜落。 這兩次,卻都是因為他,他又將他……害死了嗎? “駱秋遲,駱秋遲……”床上的杭如雪忽然慌了起來,四處張望著,聲音嘶啞得厲害:“你別跟我玩了,你在哪里?都是我在做夢對不對?” 簾子被人掀開,一道纖秀身影端著藥,走了進來,“杭將軍,你醒來了?你還好嗎?” 杭如雪身子一僵,慢慢轉過了頭:“葉,葉陽公主?” 他對上那張清美的面容,覺得自己手腳冷得都在發(fā)顫,“你怎么會在這里?” 葉陽公主盯著他,仿佛一眼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美麗的面容上隱含了一絲不忍,卻終是道:“不是我在這里,是……我們。” 包括一股先頭援軍與糧草、西夏援兵、扶桑援兵、破軍樓上下……一共四路援軍,總算穿過風雪,全部集結在了這括蒼谷。 杭如雪怔怔聽著,呼吸微顫,他似乎只做了一個夢,醒來后卻恍如隔世。 葉陽公主在他床頭坐下,手中的藥繚繞著清苦的熱氣,她輕輕道:“你身受重傷,昏迷了很久一段時間,軍中上下都很擔心你……” “還好有破軍樓在這里,鹿前輩帶領的一眾江湖高手中,有幾位妙手鬼醫(yī),他們衣不解帶地守在你床邊,這才令你脫離了危險,只是你身子虛弱,還需調養(yǎng)一段時間……” “戰(zhàn)場上的事情你不用cao心,糧草全都運來了,戰(zhàn)士們都能吃飽穿暖,不會再挨餓受凍了。還有西夏與扶桑也都派了將領來支援,他們驍勇善戰(zhàn),,更別提破軍樓那些英雄好漢了,普通的敵兵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葉陽公主在床邊絮絮說著,似乎有意想分散杭如雪的注意力,可杭如雪卻一句都聽不進去,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葉陽公主的衣袖。 四目相對間,那張少年面孔帶著顯然易見的害怕,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到底還是顫聲問了出來:“他呢……駱秋遲呢?” 外頭冷風呼嘯,他的心也像隨著大風,猛烈跳動著。 他多么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場噩夢,那道身影沒有為他擋刀,沒有被跋月寒逼落山崖,沒有眼睜睜消失在他面前…… 可是,營帳中沉默了許久,葉陽公主眼眶一點點泛紅,卻極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終是斟酌著語句,緩緩道:“大家還在……分頭尋找駱將軍。” 杭如雪的手一顫,陡然落下,葉陽公主連忙道:“杭將軍,你別激動,雖然還沒有找到他的人,但是也沒有……找到他的尸骨,這其實,也算是個好消息,不是嗎?” 杭如雪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整個人失了心魂般,蒼白著臉,聲如夢囈:“你不知道,括蒼谷地勢復雜,很多被風雪掩埋的尸骨,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一說完,人卻一激靈,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葉陽公主驚道:“杭將軍!” 杭如雪卻垂下頭,一把捂住臉,氤氳的濕意溢出指縫,他聲音喑啞至極:“我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