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她還想再藏,卻被他不由分說地拽到了眼前,他另一只手往枕下摸去,一氣摸出了好幾個藥瓶,不由失笑道:“這些瓶瓶罐罐,還都是你給我拿來的,總擔心我傷到哪撞到哪,其實我哪有那么嬌貴,從前受過的傷還少嗎?” “不,不是的,老大……”聞人雋握緊他的手,直直望著他,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起來,雙眸也莫名泛起波光,她每個字都說得十分動情:“從前你雖然受了很多傷,以后,可是以后,我不想讓你受傷了,永遠都不會讓你受傷的,以前那些傷,你都忘了吧,我們以后好好的,好好的陪在對方身邊,誰也不要先松開手,誰也不要再受傷,行不行……” 語氣中莫名帶了些哀求的意味,駱秋遲眼見那道纖秀身影顫抖著,情緒越來越不對勁,他不由將她的手一按,“小猴子,你怎么了?” 聞人雋一激靈,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她雙唇顫動著,忙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深吸了口氣,再抬首時已經重新露出笑臉:“沒什么,可能昨夜受了點寒,說話都不清不楚了……” 駱秋遲定定望著她,眸光意味深長:“傻丫頭。” 他開始替她上藥,動作緩慢而溫柔,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屋里安靜了下來,只有窗外的寒風一圈圈盤旋著,告訴著人們這個冬日有多么的冷。 兩人間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微妙,可是,誰也沒有去打破這份微妙。 終于,藥上好了,駱秋遲抬起頭,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小猴子,不如……你先回去吧?” 聞人雋身子一顫,眼眶驟然又泛紅了,駱秋遲連忙道:“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躺一會兒,一個人靜一靜……” “好。”那道纖秀身影聽話地點點頭,紅著眼眶,臉上露出笑容:“老大,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離去,卻是走到門邊時,又一下回過頭,忽然問了句:“老大,今晚的海燈節,你,你還去嗎?” 她問得很輕緩,很委婉,很……小心翼翼。 駱秋遲在床榻上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忽然心頭就一酸,忙回答道:“去。” 他頓了頓,又多補了一句:“老地方,不見不散。” 這個口中的“老地方”,正是盛都最繁華的一處街口,之前與扶桑國比試時,他們相約去酒樓試菜,都是在那里先碰面的。 當下,聞人雋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亮,心情莫名松快起來,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好,不見不散。” 眼見她轉身就要離開,駱秋遲鬼使神差的,又一聲將她叫住了,她回過頭,他猶豫不定,卻到底還是說出了口:“小猴子,你別多想,只是給我一些時間,我……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可能要等一個人,她應該會來找我的,有些東西,我想聽她親口告訴我,畢竟前塵往事,總歸要有一番了結的……等弄完這些事情,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沒有挑明的一番話,兩個人卻都懂什么意思,久久相望間,聞人雋終是莞爾一笑,如冰雪消融,初春第一縷和風拂來:“好。” 月色皎潔,華燈初上,長街熱鬧非凡,人頭攢動,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盞精致的花燈。 這海燈節是大梁千百年來的風俗,每到了年末,人們就會去海邊放燈,向海神娘娘祈福,多是年輕的男女結伴,據說去放過海燈的人都會白頭到老,有成親多年的夫妻都還會年年去放燈,圖個好兆頭。 以往聞人雋都是與趙清禾結伴去放海燈,但今年,她們都各自有約,趙清禾早早地便與姬文景結伴去了海邊。 而聞人雋等在街口,那個人,卻一直還沒來。 她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海燈,站在約定的地方,看著人來人往,飛雪紛紛。 一片歡聲笑語中,她恍惚記起,祭祀大典那天,他替她暖手,她問他,這是不是在做夢?因為一切太美好了,太不真切了,她太害怕……夢醒過來了。 “老大……”夜空下,少女目光失神,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那一抹紅痕,輕輕湊到鼻尖處,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藥香,她閉了閉眼,呢喃著:“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 天地間雪花紛飛,冷風揚起她的長發,她等得身子都凍僵了,心卻是一點點沉了下去。 那個約好的時辰,終于……過了。 駱秋遲,依然沒有來。 聞人雋站在風雪里,怔了許久后,才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海燈,一點點踮起腳尖,遙望著遠處,好像忘記了那個時辰般,在心底不停告訴自己,快來了,就快來了,老大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他已經在趕過來了,就快了,他一定會來的…… 正在心間不住輕念時,身后卻忽然有一道清冽的聲音叫住了她:“阿雋姑娘。” 聞人雋回頭一看,正是提燈向她走來的杭如雪,少年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路走來惹得不少目光注視。 “你是在等駱秋遲嗎?他還沒有來嗎?”杭如雪滿臉關切,左右望了望,又道:“你們約在什么時辰?” “約在……”聞人雋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杭如雪奇怪望來,她抬頭忽而一笑:“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呢,杭將軍,你是同誰約去海邊放燈呢?” 話題被輕巧揭過,杭如雪卻毫無所察,只是淡淡笑道:“沒有同誰,我一個人。” “一個人?” “對啊,誰規定放海燈還一定要結伴呢?” 看著少年一臉認真的模樣,聞人雋眨了眨眼,終是忍不住笑了,對著月下那道身影,真心實意道:“杭將軍,你這么好的人,明年這個時候,一定會有人陪你一同去放海燈的。” 杭如雪長睫一顫,聽懂了聞人雋話中的祝福,不由也一笑道:“阿雋姑娘,多謝你了,但這個得看天意,我并不著急。” 兩人又在風雪中寒暄了幾句,杭如雪提燈告辭,聞人雋目送他背影而去,獨自站在原地,望向了頭頂的明月。 飛雪紛紛,不知又等了多久,她耳邊忽然響起祭祀那一日,她問出的那句:“老大,海燈節上,你想同海神娘娘許什么愿望呢?” 那時他低頭望她,笑得很是溫柔:“等到時去了海邊,你就知道了。” 可似乎,他們不會去海邊了。 冷風拂過衣袂發梢,聞人雋吸了吸鼻子,心中涌上一股無法言說的酸楚,她正失神間,身后忽然又有一人喚她:“阿雋。”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解圍 ☆、第九十三章:解圍 聞人雋回過頭,只看到一張熟悉的清雅面孔,付遠之裹著一身玄色披風,月下俊美華貴,攜身旁的女伴一同走了過來。 “世兄。” 她微微一怔,旋即認出付遠之身邊之人,正是六王府的璇音郡主,忙欠了欠身,施禮道:“見過郡主。” 那璇音郡主生得明艷大氣,穿得也明艷大氣,踏著一雙紅色的靴子,遠遠走來時,就已經將聞人雋上下打量了個遍,如今到了跟前,她笑得愈發嬌俏: “你便是聞人雋,奉國公府那個鼎鼎有名的五小姐嗎?聽說你是個小才女,遠之哥哥可時常在我面前夸贊你呢。” 她話中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敵意,臉上也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還沒有去放海燈嗎?我們可都放完回來了……” 聞人雋一愣,正不知該怎么回答她時,那璇音郡主已在她四周瞧了瞧,故作驚奇道:“咦,你身邊那位義勇俠呢?跑哪兒去了?你不會是在等他吧,他難道還沒有赴約,只留你一個人在這里嗎?” 這下聞人雋喉頭愈發艱澀了,單薄的身影立在風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付遠之看不下去了,拉過旁邊的璇音郡主,沉聲道:“郡主,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不急呢,遠之哥哥。”璇音郡主拂開他,饒有興致地看向聞人雋:“五小姐一個人在這里多可憐啊,我們陪她一下吧。” 她說著忽然一伸手,笑嘻嘻地向聞人雋探去:“五小姐,你的海燈好別致啊,讓我瞧一瞧吧?” 聞人雋一驚,還來不及阻止時,那海燈已落到了璇音郡主手中,她轉了兩圈,嘖嘖道:“這是你親手做的吧,可真精美……咦,這里還有一行字呢?” 聞人雋心下更驚,想要奪回海燈時,那璇音郡主已經念了出來:“君如磐石,妾似蒲葦。情意篤定,不可轉移。” 她一下笑出聲來:“五小姐,你竟然還在海燈上寫這種話啊,你害不害臊啊?” 聞人雋臉色難看至極,心中也動了氣,冷著聲音伸出手,道:“海燈是我的,我想寫什么話都可以,不用旁人指手畫腳,郡主既然看完了,就把海燈還給我吧!” “你居然敢這般對我說話?你算什么東西?”璇音郡主臉色一變,不僅沒有將海燈還給聞人雋,反推了她一把。 “不給你又如何,你難道還敢跟本郡主搶不成?” 聞人雋被推得向后一退,身子踉蹌間,腳骨咔嚓一聲扭到了,她倒吸口冷氣,臉上神情痛苦無比。 付遠之忙伸出手,一把扶住她,急切萬分:“阿雋,阿雋你怎么了?” 聞人雋搖搖頭,額上滲出冷汗,緊緊咬唇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付遠之終于動了怒,抬頭看向那璇音郡主,厲聲道:“郡主這是在做什么?快將海燈還給人家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你再鬧下去可就過分了!” “我過分?”璇音郡主驟然拔高了語調,她向來飛揚跋扈慣了,在付遠之面前卻百依百順,裝得乖巧可人,今夜卻是怎么也裝不下去,她一看到他對聞人雋那副關切心疼的樣子,就滿腔怒火,壓也壓不下去。 “我怎么過分了?遠之哥哥,你竟然還維護著她?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喜歡這個不知廉恥的庶女!” “璇音!”付遠之忍無可忍:“你嘴巴放干凈點!” “我哪里說錯了嘛,她在海燈上寫那種東西,本來就不知廉恥!再說了,她也本來就是奉國公府的一個小小庶女,我又是什么身份?別說搶她一個海燈了,她有什么東西是我不能搶的?便是我現下將她這盞燈毀了,她又能拿我怎么樣?” 說話間,璇音郡主當真拿起那海燈,作勢就要往地上狠狠砸下去,聞人雋臉色大變:“不要!” 她拖著崴了的腿撲上前,卻還是晚了一步,海燈應聲墜地,精致的四角都摔破了邊,聞人雋心疼得淚光閃爍:“我的海燈,我的海燈……” 璇音郡主還嫌不夠解氣,抬起靴子還想再踩兩腳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威儀傳來—— “何人在此喧嘩?” 她腳一頓,扭過頭去,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了他們身側,一只纖纖玉手掀開了車簾,探出了一張絕美動人的面孔。 璇音郡主心下一驚,瞬間結巴了:“葉,葉陽公主。” 這竟是葉陽公主的輦車! 付遠之也忙向馬車里的葉陽公主行禮,只有聞人雋像聽不見周遭的動靜般,只一心撲在地上,捧著自己那盞被摔得臟兮兮的海燈,眼淚無聲地落下。 仿佛被摔壞的不是一盞海燈,而是她的一顆真心。 璇音郡主不屑嗤道:“用得著這樣嗎?不就是一盞破海燈嗎?” 葉陽公主眉心一皺,向她望來,目帶嚴厲,璇音郡主臉色訕訕,支吾道:“我,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海燈罷了,哪知道她情緒這么激動,非要撲上來同我搶,我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海燈砸到地上了……大不了,我賠她一盞好了,不,是賠她十盞、百盞,這總行了吧!” 這話刻薄難聽得很,付遠之臉色都變了,想要將璇音郡主一拉,馬車上的那道華美身影卻先開口了:“是嗎?世上任何壞掉的東西,都可以再原樣賠回來嗎?” 葉陽公主抬起一雙美眸,在璇音郡主身上轉了幾圈,悠悠道:“那本宮瞧郡主一身衣裳別致漂亮,喜愛得很,想當街扒了下來,然后再賠上郡主十套、百套,郡主看怎么樣?還有郡主一頭如云秀發,也是很讓人著迷,一剪子剃光了總也會長出來,應該也不是什么打緊的事,郡主想來一定不會介意,愿意割愛的,是不是?” 璇音郡主臉色大變,嚇得后退兩步,摸著自己的頭發顫聲道:“不,不是……” 葉陽公主笑了笑,又揚聲道:“璇音郡主既然對別人的海燈這般感興趣,這么喜歡研究,不如也來瞧瞧本宮的海燈?” “若是你喜歡,本宮還可以拱手相讓,誰叫你是六哥的女兒,莫說奉國公府一個小小庶女開罪不起,不能拿你怎么樣,縱是本宮,也要多疼你幾分,唯恐惹你不高興了,叫你不認本宮這個姑姑了,你說對不對?” 璇音郡主臉色愈發煞白,聽懂了葉陽公主的深意,身子顫抖間,嚇得話都說不清了:“葉,葉陽公……葉陽姑姑,璇音錯了,是璇音莽撞了……” 她拉過付遠之,急忙就想離去:“看這天色,天色也晚了,璇音還要早點回府,便先向葉陽姑姑告退了,今晚的事還請葉陽姑姑不要放在心上,是璇音的錯……” 她說完,拉著付遠之匆匆離去,似乎生怕葉陽公主再出言刁難,付遠之在月下扭過頭,看著地上那道纖秀單薄的身影,心痛難言:“阿雋,阿雋……” 當他們兩人的身影終于消失在夜色中后,那道華美身影也下了馬車,來到了聞人雋身邊,將滿面淚痕的她扶起,遞給她一方素凈手巾,溫柔道:“五小姐,你沒事吧?” 聞人雋淚眼朦朧地扭過頭,看見是方才為自己解圍的葉陽公主,心中一時感激難言,哽咽著道:“葉,葉陽公主,謝謝你……” 葉陽公主搖搖頭,對她笑了笑,溫柔地替她將亂發拂到了耳后,又用手巾將她周身的污泥擦拭掉,這才扶住她道:“有什么話先上馬車再說吧,我看你的腿腳似乎崴到了,我車上有藥,得趕緊用上才行……” 聞人雋紅著眼點點頭,抱緊自己那盞殘破的海燈,乖順地任葉陽公主帶她往馬車那去,當那車簾甫一掀開時,她對上了一雙關切的眼眸,耳邊乍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猴子,你沒事吧?快上來,讓我看看你的腳!” 駱秋遲一身俊逸白衣,坐在車廂中,滿臉急色,車里暖香繚繞,他腳邊還放著一對精美的海燈,顯然正是要同葉陽公主共乘馬車,一起去那海邊放燈。 他沒有下馬車,只怕也是擔心被人撞見他與公主一起去放海燈,引來諸多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