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但委實難以料到的是,宿命竟然一早就將他們牽扯在了一起,他們不僅碰過面,之間甚至還有一份“斷指之仇”,而今時今日,竟又在這樣一種境況下相逢,怎能不嘆一句冤家路窄? 一時間,駱秋遲竟頗為哭笑不得,有一種“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逃也逃不過的荒誕宿命感。 果然,馬上的跋月寒也同樣有此感受,他咬牙陰冷著道:“青州的少年郎,好久不見,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啊,沒想到今日又見面了,實在是太妙了……” 他大梁話說得并不流暢,聽起來顛三倒四,語調怪異,有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但駱秋遲與聞人雋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們扭頭彼此對視,同時露出了苦笑。 跋月寒掃過駱秋遲身后的一地死尸,冷冷揚起唇角,一邊緩緩摩挲起自己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一邊森然道:“書生,你還是這么能打,竟然一個人殺掉了我這么多兵士……” 他目光在駱秋遲身上轉了圈,話鋒一轉,似笑非笑:“模樣也還是這么……俊俏。” 駱秋遲身子一哆嗦,胸中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他難以置信,什么鬼,這是什么鬼! 奶奶的,他差點忘了,這十二皇子是個斷袖! 聞人雋倒是反應快,勾著腦袋剛想往駱秋遲身后藏,卻被跋月寒一聲叫住,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別躲了,小書童,你們兩個就算化成灰我都不會忘記。” 那張英俊的面容映照在陽光下,緩緩摩挲著自己的黑皮手套,唇邊的笑意忽然無比舒心起來,像是尋到什么好玩的東西,他微瞇了淡藍色的眼眸道: “原來你們是竹岫書院的學生,難怪我翻遍青州也沒能再找到你們,不過真是很不湊巧,你們又落到了我的手里。” “原本我想直接殺了你們宮學的弟子,將人頭掛到杭如雪的帳前,向他示威,對大梁下戰書,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笑意愈深,一雙藍色眼睛陰騭無比,像是要將林中央的兩人活吞了般:“我要把你們帶回去,讓你們做我的男寵,每天侍奉我,在我身下喘息呻|吟,像條狗一樣,被我cao弄得……” “別,別說了!”聞人雋一激靈,捂住耳朵,漲紅著臉實在聽不下去了。 駱秋遲深吸口氣,仰頭一聲長嘆:“老天,不用玩得這么大吧?” 那跋月寒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嘴里還在森冷笑著:“你們說,脖子上想帶什么樣的狗鏈子?背上想刻什么樣的花紋?還有……” “那啥,等等!”駱秋遲忽然一抬手,跋月寒被驟然打斷,皺眉盯住駱秋遲,聞人雋也奇怪地放下了雙手,扭過頭看著駱秋遲。 駱秋遲站在長空下,意味深長地一笑,對著跋月寒的藍色眼眸,逐字逐句道:“你不覺得杭如雪長得也很好看嗎?” 轟隆一聲,聞人雋耳邊像有一道驚雷響起,她雙眸霍然瞪大,難以置信,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然而駱秋遲還在說著,且語氣越來越真切,站在跋月寒面前,像個掏心掏肺的老鴇:“真的,你見過杭如雪吧,他生得很清秀,很俊俏吧?而且年紀小,肯定是個雛,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啊,多有征服欲……”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聞人雋快被那道雷炸飛到半空去了!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駱秋遲,顫抖著聲音道:“老大,你,你瘋了嗎……” 杭如雪是刨了你家祖墳嗎,你這樣會不會太不厚道了! 駱秋遲卻目不轉睛,依舊真誠地望著跋月寒,只從齒縫里對聞人雋擠出幾句:“傻啊你,拖時間會不會,拖得越久越好!不然你要跟這死變態回去戴狗鏈子嗎?” 聞人雋瞬間明白過來,忙將嘴巴一閉,看著駱秋遲繼續在跋月寒面前胡言亂語道:“怎么樣,杭如雪很不錯吧,你若是中意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去做內應,把那杭將軍迷暈了,趁著月黑風高給你扛出來,到時羊rou進了嘴邊,還不是任你為所欲為,狗鏈子也好,刻花紋也罷,你想怎么樣就……” 簡直是越說越離譜,連跋月寒都聽不下去了:“夠了,狡猾的書生,你又想耍什么花樣?” 他將腰間一柄金輪雙刃慢慢抽出,表情駭人:“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們嗎?別做夢了!我告訴你,今天你們是插翅也難飛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這一聲嚇得聞人雋心驚rou跳,她張張嘴,下意識就想喊一句:“皇子大人,我是女的!” 旁邊的駱秋遲看出她意圖,忙將她一拉,低聲咬牙道:“傻啊,男的還有生路可尋,女的必死無疑,你是嫌命長嗎?” 聞人雋一激靈,頓悟過來,耳邊又傳來駱秋遲的叮囑:“給我把牙關咬緊了,挺胸抬頭,死也要撐出一副男人樣!” 她肩頭忍不住顫動起來,駱秋遲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不然,就等著被這群狄族人先jian后殺吧,跋月寒不喜歡女人,他們可是最愛不過!” 林中風起,聞人雋不寒而栗,看著四周將他們團團包圍,一點點逼近的狄族人,心神愈發慌亂:“老,老大,怎么辦啊?” 駱秋遲緊緊攥住她的手,慢慢往后退,一句臟話忍不住脫口而出:“狗|日的,杭如雪前世是烏龜變的嗎?再不來老子就要變兔相公了!” 他咬咬牙:“沒轍了,只能……” 手一抬,又是一聲高喝響徹林間:“等等!” 跋月寒卻不再上當,冷笑發令:“別想再耍花樣了,給我活捉了他們!” “手下敗將!”駱秋遲又是一聲高呼,馬上的跋月寒臉色陡變,駱秋遲笑瞇瞇地直視著他,聲音更加響亮,一字一句道:“你這個手下敗將,斷指之痛還記得嗎?” 跋月寒呼吸一窒,戴著黑皮手套的手緊緊一握,似乎又回到那夜月下,他被狠狠扭斷一指,那股錐心刺骨的痛。 這是他心中不能提及的傷疤,偏眼前的駱秋遲單手叉腰,笑意狷狂,另一只手沖他勾了勾,一副不依不饒的囂張氣焰:“可憐的手下敗將,今日你還敢再與我一戰嗎?我雙手就在這里,等著你來砍呢!” 跋月寒身邊一位長者與他并列駕馬,瞧模樣像是“軍師”一類的人物,他顯然也聽得懂大梁話,將被輕易惹怒的跋月寒一拉,以狄族語低聲道:“十二,別上了這小子的當,他在激你,讓你跟他單打獨斗,好拖延時間,我們不要理會他,應當速戰速決才是!” 跋月寒強自按捺下心頭翻涌的怒火,對那長者點了點頭,語氣尊敬道:“是,哈克索,一切都聽你……” 他話音未落,駱秋遲已經又叫囂地蹦出兩個字:“鐵勒!” 這一下,不僅跋月寒變了臉色,連四周的狄族人都紛紛露出異樣的神情—— 只因“鐵勒”二字乃狄族話,在狄族是極難聽的罵人言語,意思是“蠢蛋”、“懦夫”! 當下林中,駱秋遲囂張地叉著腰,對著跋月寒晃了晃自己完整的手指,又接連罵了幾聲:“鐵勒,鐵勒,鐵勒!” 跋月寒呼吸急促,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顫抖起來,他旁邊的長者看出他再難以忍耐,忙低聲制止:“十二,別沖動!” 可惜聲音被駱秋遲響亮的嗤笑蓋了過去,他一聲喊得比一聲高,狄族話跟大梁話混在一起,當著跋月寒手下的面,將他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最后幾乎連他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跋月寒整個人都快氣瘋了,猛地抓起腰間那柄金輪雙刃,殺氣騰騰地指向駱秋遲:“混帳東西,我今天要把你的十根手指都砍下來,全部碾成rou泥,拿去喂狗!” 駱秋遲腦袋一昂,叫得比他還兇:“那你來啊,你快來砍啊,我就站在這里給你砍,你這個沒用的孬種!” 跋月寒氣血沸騰,再不能忍,仰天一聲長嘯,提著金輪雙刃,一個飛身下馬,猛地就朝駱秋遲兜頭砍去! 旁邊的聞人雋一聲尖叫還來不及發出,駱秋遲已瞬間將她一推,另一只手霍然提起身前那把鮮血淋漓的長刀,鋃鐺一聲,猛然擋住了那迎面而來的金輪雙刃! 大風獵獵,吹動他頭上飛揚抹額,襯得那張臉愈發俊逸英氣,他望著跋月寒,揚眉而笑,三分匪氣,七分恣意:“鐵勒,你居然真敢應戰,信不信老子今日再斷你一指!” 帶著譏笑的狠話才一放出,跋月寒已勃然大怒,一聲嘶吼響徹長空,似林間猛獸般,他將金輪雙刃反手一轉,又向駱秋遲側面攻去! 兩人兵刃相擊,叮叮作響,風中似有火星飛濺,快得令周圍人都看不清楚,只覺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杭如雪策馬趕來時,只見到半空兩道身影,纏斗得不可開交,他眉心一緊,腦中有畫面一閃而過,遙遠而模糊,但卻記不太清,就像從指縫間穿過的風一樣。 可直覺告訴他,那東西至關重要,他必須要抓住! 身后是大部隊跟上來的聲音,揚塵滾滾間,當先一人策馬而行,面貌溫雅俊秀,正是火急火燎的付遠之。 他將韁繩一勒,策馬停在了杭如雪身側,急聲道:“杭將軍,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杭如雪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事,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眼睛仍舊盯著樹林上方,看著那兩道交纏相斗的身影,確切的說,是緊緊望著其中一人,那個他覺得一招一式,從側影到氣勢,都莫名熟悉的人。 付遠之卻在張望間,雙眸一亮:“阿雋,阿雋在那里!” 杭如雪對他一聲“噓”,將手中銀槍一挽,冷冷向后一揮手,發號施令:“布陣!” 井然有序的大部隊立刻分三面散開,陽光下如長蛇般潛入了樹叢中,悄無聲息地展開掎角之勢,轉眼間便埋伏布陣,將林中跋月寒的人馬團團包圍住。 而半空中也傳來兵刃撞擊的一記巨響,兩道身影均如斷線風箏般,堪堪跌落在地。 “十二皇子!”那馬上的長者臉色一變。 地上的跋月寒喘息不已,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圓睜地瞪著駱秋遲,顯然方才一番纏斗,他未從他那討到半點好。 駱秋遲將長刀往土里一插,頭發都被汗濕了,對著跋月寒挑釁一笑,吐出一口血水:“不是說要將我十根手指砍斷,盡數碾碎喂狗嗎?怎么你就這點能耐?” 他驟然拔高聲音,殺氣四溢:“來呀,鐵勒,起來再打!” 這一聲響徹樹林上空,激得跋月寒胸口熱血翻滾,勃然大怒,他低吼了聲,抓起自己的金輪雙刃,縱身又要向駱秋遲撲去時,那馬上的長者當機立斷,一抬手,用狄族語高聲命令道: “攔下十二皇子,鷹騎聽令,速速上前捉住這兩個宮學弟子!” 周遭的狄族兵士應聲接令,大刀森寒而出,正要逼近場中的駱秋遲與聞人雋時,一道聲音劃破長空,蕭蕭清寒,似冬日飛雪般,冷冽地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老朋友,好久不見,枉你們從青州追到了盛都,是對我,還是對大梁野心不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小葉公主 ☆、第六十七章:小葉公主 青州,東夷山,崖頂大風獵獵。 銀槍如龍,狠狠刺穿了那方英挺的肩頭,血腥彌漫間,那張臉被大胡子亂糟糟地遮掩住,只露出一雙眼眸亮得嚇人,像抓了漫天星河塞進去一般。 大片兵士涌上,那賊寇窮途末路,以一人之力血戰至此,再無法支撐,長刀與銀槍凜冽過招間,竟一個踉蹌后退,在大風中被逼落了山崖。 衣袂發梢高高揚起,那張布滿血污的臉掩在大胡子之下,只有一對瞳孔充滿萬般不甘,像一輪冷月能直直照入人心底般,令人遍體生寒。 支離破碎的畫面里,卻是陡然間,那雙眼睛詭異一笑,亂糟糟的大胡子也被大風吹散,露出了一張俊逸邪氣的真實面目—— 是他! 兩道身影霍然重疊在了一起,崖邊的銀袍將軍不可置信,握著長槍的手微微發顫,再按捺不住,竟也跟著縱身一躍,跳下崖頂,伸手想要抓住風中那道染血的身影。 “東夷山君!” 杭如雪猛地從床上坐起,額上冷汗涔流,心頭狂跳不止。 冷風敲窗,夜黑得嚇人,他久久未動,整個人還沉浸在那個太過真實的夢境之中。 屋里沒有點燈,簾幔飛揚,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清清嗓子,喚了府中管家前來。 隔著一道屏風,他按了按額角,嗓音略帶疲倦:“現在什么時辰了?” 那老管家畢恭畢敬道:“回大人的話,寅時了,外頭天還黑著呢。” 頓了頓,老管家話鋒一轉,聲音放得更低,一字一句道:“大人,查過了,那駱秋遲出自寒門,祖籍蘭陵,那里有個駱家村,他身份名姓均能對應上,找不出問題。” “只是他親族單薄,父母早亡,家中只余他一人了,無法從旁下手,也找不出更多東西了。” 夜間風大,一聲又一聲地敲打著窗欞,顯得屋中格外靜寂,月光清冷灑下,籠罩著床榻上那道身影。 許久,杭如雪揮揮手,聽不出語氣:“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管家退下后,杭如雪在簾幔間又坐了許久,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呢喃著:“駱秋遲,駱秋遲……” 揉了揉臉,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聲音低不可聞:“你究竟是誰?” 狄族一事震驚朝野上下,那日樹林之中,杭如雪率兵及時趕到,將跋月寒的人馬殺了個措手不及。 雖說狄族詭計未能得逞,但此次事態如此嚴重,按理而言,梁帝應當向狄族王發難,不說兵戎相見,發起大戰,至少也得遣使者前去要個說法,以示大國尊嚴。 但龍椅上這位一心求穩的陛下,竟然依舊選擇息事寧人,反倒是安撫杭如雪不要再去追究了,左右也沒有貴胄子弟為之喪命,只是死了些演練士兵而已,多發些撫恤金,追封些頭銜,將遺孀家屬好好安置,事情也便能大而化小,小而化無,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