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姬文景起身,拿起那支簪子,“干嘛呢?這不是你前些天拖我去買的嗎?” 駱秋遲背對著他,頭都懶得回一下:“送你了。” “你有病?” 姬文景拿著簪子輕轉了幾下,“你不參加秉燭夜游日了嗎?前些天還拉著我興沖沖的,逛了十幾條街,左挑右選,好不容易才相中這一支,問送誰也不說,弄得神神秘秘的,結果現在就這樣隨手一扔?你別跟我說你繞了一大圈,最后其實是想送給我?” “恭喜你,猜對了。”駱秋遲拖著長長的調子,輕笑了一聲:“我心儀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你姬文景,姬大美人是也。” “去你的,我對你沒意思!”姬文景抬手將碧玉簪擲了回去,“少給我來這套,把你東西收好了!” “我對你有意思就行了……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送你了,別還我。” 駱秋遲一揮手,又將碧玉簪扔給了姬文景,姬文景接個正著,正想再扔回去時,忽地眉梢一挑,計上心頭,叫了聲:“哎呀,你怎么扔的,把好好的簪子都扔壞了,好長一條縫啊,真是暴殄天物,嘖嘖……” 他話未說完,那身白衣已從床上翻下,幾步掠到他跟前,急聲道:“哪呢,哪呢?真扔壞了嗎?” 這一看,才知自己上了當,房中有一瞬間的凝滯。 駱秋遲抬起頭,正對上姬文景得意洋洋,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姬文景長眉一挑,將駱秋遲下巴一捏:“口是心非了吧,駱小師弟,這春日都過了,你還在思著哪門子春啊?快拿回去吧!” 駱秋遲嘴角抽了抽,四目相對間,陡然往姬文景身上一撲:“好啊小姬,玩我玩得開心嗎?我也陪你耍耍,怎么樣?” 他白衣一翻,反手將姬文景雙手扣住,低頭湊近,捏緊了他下巴,笑得邪氣四溢。 姬文景掙脫不開,滿臉漲紅:“滾滾滾,誰要陪你玩,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做呢,你這野蠻人給我起開……” “喲,你能有什么事兒啊?不就是去那亭子里,陪你的小師妹溫書嗎?怎么樣,功課進展到哪一步了?手牽了嗎?人摟了嗎?嘴親了嗎?” “你你你,你這人真是無恥,滿腦子粗鄙念頭!” “對,你不粗鄙,你最雅致端方,最冰清玉潔,最不可褻瀆了,姬大美人……哎喲,你這衣服里怎么還掉出一支發簪來了?嘖嘖,品相真不錯,你什么時候背著我偷偷買的呀?打算送給誰呢?” “你,你還我!什么背著你偷偷買的?不過就是那天上街,我隨手揀了根,到時給陳院首交差罷了,哪像你這個……” “隨便買買呀?我怎么瞅著不像呢,這顏色瑩白若雪,清潤剔透,分明是精心所擇,楚楚氣質倒讓我想起你那位……” “喂喂喂,你不要亂說啊!你快給我起來,別再壓著我了,你這野蠻人真重,我快被你壓死了……” 床上兩個身影扭作一團,聞人雋推門進來時,恰聽到這句話,她雙眼一瞪,倒吸口冷氣。 “駱師弟,姬師兄,你們……你們在做什么?” 猶疑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床上兩個身影同時僵住,回首望去,聞人雋咬緊唇,滿臉通紅,欲言又止,隱然間又帶著一股莫名興奮。 姬文景瞳孔驟縮,幾乎在電光火石間想起民間話本里那位姓“姬”的畫師,他陡然煞白了一張臉,撐起身來,對著聞人雋脫口而出:“喂,金刀大菜牙,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第四十九章:清禾贈香囊 碧空如洗,浮云繾綣,姬文景背著畫匣出門時,一邊松了松周身筋骨,一邊嘀咕道:“真是個野蠻人!” “不過嘛……”他站在長空下,打開手心,看向那根白玉發簪,唇角微揚,喃喃自語:“瑩白若雪,氣質楚楚,呵……眼光倒是不錯。” 屋中,聞人雋坐在桌旁,仔細看了看駱秋遲的臉頰,欣喜道:“鹿叔叔的藥果然有奇效,一點疤痕都沒有了!” 她情不自禁就摸上那方俊逸側臉,目光含笑:“駱小白臉,這下你可放心了,天公未收去你這副惑人皮囊,你依舊是女公子們心中的書院第一美男……” 駱秋遲微微側過身,但笑不語,只手握茶杯,慢慢飲了一口。 自從她進來后,他便一直是這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兩人之間的氣氛是從未有過的微妙。 聞人雋訕訕地收回手,抿了抿唇:“我這次來,其實是,是……想同你說件事,那天,那天你不是問我,最喜歡什么顏色的發簪嗎?” 駱秋遲輕輕眨了下眼,握緊茶杯,一言不發,聞人雋抿抿唇,接著道:“我可能,可能無法……因為我已經答應……” 飽含歉意的聲音中,駱秋遲倏然打斷,抬頭一笑:“你說那天啊,我想起來了。” 他俊逸的臉上長眉一挑,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我隨口問問罷了,你不會當真了吧?” 聞人雋愣住了,駱秋遲湊近她,緩緩勾起嘴角:“你不會真以為,我要送你發簪,邀你一同游湖吧?”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啊,逗你玩玩罷了。” “逗我玩?” “對啊,就是逗你玩呢,不然你以為呢?” “我,我以為……”聞人雋臉色變幻不定,身子微顫間,忽然一下站起,咬住唇:“我自然也沒想過要同你游湖,你這人口無遮攔,野性慣了,從來只顧自己開心,我怎么會將你的話當真呢,我早就跟付師兄約好了,秉燭夜游日那天,我只想跟付師兄一同游湖!” 駱秋遲懶洋洋地一聲冷笑:“不用你告訴我,我也能猜到了,你們青梅竹馬,自然親密無間,誰也插不進去了,你巴巴跑來一趟,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你,你……”聞人雋顫聲了半天,最終一咬唇,臉色愈發蒼白了,笑得輕渺渺:“是啊,就是來告訴你這個,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便不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身子晃了晃,眸中有波光閃爍,出門時腳步還踉蹌了一下,駱秋遲卻佯裝不見,只低低說了聲:“好走,小師姐,不送了。” 待到人真的離去,屋中徹底靜了下來后,那身白衣才微微側首,凝望床頭那個嬌憨可人的陶瓷娃娃。 他不知靜坐了多久,才無聲一笑,眸色深深,幾分寂寥,幾分自嘲,隨手將一物擲去。 “叮”的一聲,那支碧玉簪擊中那陶瓷娃娃,兩相一同倒了下去,堪堪落在了床頭。 “燕草如碧絲,燕草如碧絲……” 詩句輕喃出口,俊逸的臉上面無表情,一撐腦袋,索然萬分,拖長了音:“沒意思,真沒意思啊——” 斜陽如金,斑駁照進長亭間,風吹衣袂,兩道身影并肩而坐,清雋似畫。 趙清禾捧著書卷,悄悄瞄了眼旁邊的姬文景,他下巴白皙秀致,唇色水紅剔透,烏發如瀑,一張臉俊美出塵,謫仙一般,直把周遭風景都比了下去。 她一時有些怔忪,屏住呼吸,生怕擾了這如夢似幻的場景。 姬文景埋首于畫冊之間,目不斜視,面上一派淡然,心中卻有個聲音不住腹誹著:“怎么盯著我看這么久?光看不說話,什么意思啊?還看?怎么還看?笨女人,說話啊,快跟我說話啊……” “姬師兄,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哦。”姬文景抬頭,一臉冷淡:“你想說什么?” 他周身氣質委實太過清冷,容顏又妍麗到讓人不敢逼視,趙清禾手心顫了顫,下意識咽了下口水,良久才鼓足勇氣道:“姬師兄,這,這段時日多謝你了,教了我許多溫書之法,叫我學會靈活變通,不再只是死記硬背,還,還將你平素的筆記借給我參閱,我,我受益良多,實在是特別感激你……” 姬文景神色不變,淡淡道:“小事一樁,算不得什么。” 趙清禾緋紅著臉,繼續一鼓作氣道:“不,要謝的,一定要謝的……所以我,我給你做了一個香囊,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完這句話,她耳根子都紅透了,顫著手摸出一物,遞給姬文景,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只低著頭,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東西,針法什么都不太好,可能入不了姬師兄的眼,但,但里面的香料是極好的,有,有安神之效,若是,若是姬師兄疲乏……” “是挺丑的。”姬文景盯著那香囊,忽然開口。 “你說什么?”趙清禾怔怔抬頭,有些沒反應過來。 姬文景望著她,語氣平平道:“我說,是挺丑的。” 趙清禾臉頰瞬間紅得快要熟透一般,手也越顫越厲害,眼中更是陡然涌起波光點點,卻就在這時,姬文景一下站起,抬起雙手,輕咳了聲:“給我系上吧。” “啊?”趙清禾懷疑自己聽錯了,瞪著眼睛看向姬文景,怯怯道:“可,可你剛才不是說……” “我的眼光本就高于常人,我說丑,其實在旁人看來,已然不錯了,更何況,人無完人,世間之事哪有十全無缺的,這香囊除了丑了些,其他地方倒也尚可……我說,你還愣著做什么,快給我系上啊。” 姬文景又將雙臂打開了些,一臉正經,他身姿玉立,腰間纖長,衣袂隨風飛揚,一番話說得趙清禾一愣一愣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姬文景的腰際,“姬師兄,你,你要將香囊佩戴在腰間嗎?” “不然呢?” 姬文景低頭望她,兩人四目相對間,斜陽籠罩長亭,風掠發梢,趙清禾這才反應過來,心間狂跳不已,腦中有個聲音霎時在不斷叫著—— 我,我做得這么丑,姬師兄居然都沒有嫌棄,還語帶鼓勵,當真收了下來,他這般高傲之人,竟為了照顧我的情緒,不讓我下不了臺,不惜委屈自己,要將這粗鄙之物戴于腰間! 趙清禾啊趙清禾,你真是何德何能,能得姬師兄如此對待! 心潮洶涌起伏,趙清禾仰起頭,一雙眸波光閃爍,感動萬分地望著姬文景:“好,姬師兄,我,我這就幫你系上……” 她靠近他,長發滑落下來,又帶來那陣熟悉的月梧花香,姬文景喉頭一緊,感受到她雙手輕輕觸上他腰間,臉上是虔誠而認真的神情,動作明明很溫柔,卻撩動他心湖一片,帶來陣陣漣漪微波。 風過亭間,暖陽微醺,姬文景從來不知道,原來為人佩戴香囊,也能這般……誘人。 那香囊的結似乎打得有些繁雜,趙清禾系了許久也未完全系好,她臉頰微紅,又湊近了些,動作也更大了,甚至在姬文景腰間連摸了好幾下,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姬文景幾乎能感受到她雙手的溫熱與柔軟。 他長睫一顫,極力控制著呼吸,面上亦清清冷冷,唯恐叫趙清禾瞧出了異樣。 便在這時,清風掃過長亭,桌上一方硯臺斜斜倒下,正朝趙清禾腦袋砸去,姬文景眼皮一跳,說時遲那時快,他伸手一把將人拉入懷中,抬袖一擋,猛地護住了趙清禾的頭—— 哐當一聲,硯臺正砸在他手背之上,他咬牙悶哼,依舊是彎腰相擋的姿勢,趙清禾卻在他懷中,整個人都懵住了。 “姬師兄,你,你沒事吧?” 趙清禾還來不及站起,姬文景已經蹲了下來,他按住她腦袋,緊張道:“怎么樣,磕到額頭了嗎?” 趙清禾忙搖頭,抓過姬文景的手,“我沒有事……姬師兄,你的手,你的手都被砸紅了!” 她驚呼著,心疼不已,捧著那只手不住顫抖,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疼不疼啊?你干嘛幫我擋一下?這可是你的手啊,你用來寫字作畫的手啊,要是砸壞了怎么辦……” 手背上紅腫一片,襯得其他地方更加白皙嬌嫩,趙清禾淚光閃爍,對著那紅印不住輕柔吹氣,比砸在自己身上還疼上百倍般。 她只顧著又吹又揉,全然沒有注意到姬文景望她的眼神。 他們挨得很近,近在咫尺,那好聞的月梧花香就縈繞在他們之間,姬文景一動不動,盯著趙清禾的臉,手上的傷并不疼,但卻被趙清禾輕輕呵氣,吹得……有些癢。 他能清晰看見她雪白剔透的肌膚,微微閃動的睫毛,以及上面沾著的淚珠,還有……那不住吹氣的一雙唇。 許是目光過于灼熱,趙清禾終于察覺過來,傻傻抬起頭,姬文景卻看著她,忽然一笑。 “姬師兄,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啊,再要緊也只是一只手,還能比你的腦袋重要嗎?你至于急成這樣嗎?” 趙清禾趕緊點頭,結巴道:“至于啊!你的手當然重要了,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毀了你的手,我會一輩子悔疚難安的……” “真傻,既然你這么看重這雙手,不如我剁下來送你?”姬文景笑了笑。 “姬師兄,你,你別說笑了,我看,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我給你上點藥,或者直接去仁安堂看看,萬一真傷到筋骨就不好了,而且,而且馬上還要大考了,可不能……” 和風吹來,天地靜謐,趙清禾絮絮不斷地說著話,姬文景卻心弦一動,全然沒有仔細聽了,因為,他走神了。 盯著她的一雙唇,走神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張泛著水光,嫣紅若花,看起來芳香柔軟的唇,親上去……會是什么感覺呢?